第5章 第 5 章

许是回忆太过投入,苏一枝神魂再次受到扰动时,才惊觉自己居然在练习出窍时分了心,被人感知到了元神,却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是谁。回过神来,只看到一抹青色身影在沼泽里闪了一下,然后消失不见,天大地大,无从捕捉。

是谁?竟可以深入沼泽到如此地步?是之前那个找她的少年吗?

虽然苏一枝可以通过神木之端观察外界,但需得有个目标去观察,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在茫茫天地中去找一道身影,无异于大海捞针。要是能进入分神期就好了,分神期不但可以突破这秘境,还能外放元神,可惜她卡在出窍期很久了。

起初苏一枝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个秘境对她来说简直是修炼圣地,为什么偏偏到出窍期之后就卡住了?

每次问龙蛭,龙蛭总是推说不知,要问主人。

反复追问下,龙蛭才终于承认,其实所谓分神期即可突破秘境,不过是吊在驴子面前的胡罗卜。真想因为任谁进来,都不可能到达分神期,这是它主人灵女当初做出这秘境时就设定好了的。她有未了的心愿,她想借这设定,让闯入秘境之人继承她衣钵,帮她完成心愿。

只有答应了条件,才能出得了秘境。

苏一枝问灵女心愿是什么,龙蛭说,龙女因遭遇背叛而痛恨天下男人,她想杀光所有男人。

“我只怕自己没有那样的能力。”苏一枝说。

她有点被吓到,她确实迫不及待想出去,站在那些人面前,将过去所受一一奉还,也会杀掉不少人。

但是杀光全天下的男人,这也太……过于血腥了。

“我自己再试试吧。”她决定再努力一个月,如果实在没有半点松动迹向,再考虑这血腥的建议,正好也用这一个月的时间来思考,这片大陆究竟还有没有她舍不得杀的男人。

不是所有男人都该死的,比如秦旺。

苏一枝从来都对秦旺心存感激,因为他是第一个欣赏她的人,虽然他将她带入那个漩涡,让她生不如死,但他也曾在苏一枝向他求助时,给予了积极反馈,只可惜,世事难料。

向秦炎求助结果反被嘲讽后,苏一枝很是生气。

第二天,她课也不上了,一大早跑到离心殿,不顾两个穿着桃红色门派服的守殿弟子阻拦,拼了命就往里闯。实在闯不进去,她就放开了嗓子大叫:“秦旺宗主!秦旺宗主!这离火宗我呆不下了,请您送我回去!”

守殿弟子急得跺脚,抬手用了个禁言术,一下子就让苏一枝闭了嘴。

“苏姑娘,”高个的弟子说,“我们也不愿意得罪你,实在是,宗主他老人家根本不在啊。这离心殿没有宗主允许,谁都不能进去。我们让你进了,回头宗主知道,把我们赶下山,谁来帮我们做主?我们天资平平,好不容易考进离火宗,你就饶了我们吧。”

矮点的弟子则道:“不是自己考进来的就不知道进离火宗的机会有多珍贵呗,要我说,真不想呆,直接走就是了。这离火宗不好进,走还不容易?”

苏一枝顿如拨云见日。

当天夜里,她就收拾了包袱准备跑,可她并不知道下山的路在哪里,离火宗那么大,她来了之后从没仔细逛过,也就先前秦玉芝带着她走了灵兽馆和炼器峰两个地方。

秦玉芝……苏一枝一拍脑袋,她可以问秦玉芝啊。

“你真要走?”秦玉芝瞪大了圆圆的眼睛,面露难色,“可是我如果送你出去,爷爷一定会知道,他不让我夜晚出炼器峰。”

“没事,告诉我路怎么走就行。”

拿着秦玉芝画的地图,苏一枝一路小跑,足足跑了一夜,快要累到虚脱,终于在东方露出天际白时,远远看到了山门,左右各有两名弟子值守,台阶上还有一个弟子在打扫。她心想真是好奇怪,明明可以用净尘诀,门派弟子却永远要亲自扫落叶,也不知是有什么讲究。

她喘息着靠在旁边的树上,缓缓坐下,可算能休息一会了,喘口气再走吧。却在这里,眼前出现一抹绿色裙摆,抬头,林木儿摆着手,明艳的脸笑得很灿烂:“跑了一夜,累吗?”

苏一枝被带回青木宗,关进了那座名为炼狱的地牢,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暗无天日。

“你还真是,不知好歹啊。”林木儿的手穿过灵气丛棘,摸着苏一枝的脸,她的手冰凉,拇指夹着根黑色的针。

那灵气丛棘以灵气编织而成,只有触碰才会显出形状,荆棘一般,满满全是尖利的刺,形状大小随人变化,只比被关在里面的人宽出三寸,需得极小心才不会碰到,然而不碰到时又看不到它,何况只有三寸空间,稍微动一下身子都不止。

若想不被扎,只能笔直站着一动不动。

除非入定,没有谁能一动不动,只要动,就会被丛棘扎,那丛棘只要碰到人,便穿过皮肉,钻入经脉,在周身经脉里游走,痛到无法呼吸。

“我都要走了,以后都不会防碍你跟秦炎,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苏一枝虚弱问。

林木儿抿了抿嘴,像是在思考,片刻后,她将手中黑色长针对准苏一枝眉心:“我只是,不喜欢有人觊觎我的东西,那会让我觉得,我的东西脏了。”

“这是枯针,狐妖林里的万年腐木吸收了各种怨气而成,这一针扎下去,你的身体就会一点一点,啪,烂掉,变成一堆腐肉。”

“那你扎吧。”苏一枝是真的痛到很想立刻死掉。

“我偏不。你越想死我越不让,我还要拿你试符呢,总好过浪费本门弟子。”林木儿忽然对着门外闪过的人影灿然一笑,“你说是不是呀,赵长老?”

那是个穿着松柏绿锦衣的中年人,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他手里提着个不停挣扎的人,一把将那人扔进另一个灵气丛棘后,才对林木儿抱拳道:“林姑娘说得对。”

“救命!”苏一枝冲那人叫,幅度太大,痛得她额头又冒出冷汗,但她还是伸长了脖子,咬着牙继续,“求你救救我,我是离火宗的苏一枝,如果我死在这里,秦宗主不会善罢甘休的,求你,救救我。”

那人却看都没看苏一枝一眼,转身离开了。

林木儿噗哧一笑:“你傻啊?”

“你怎么会死在这里?”她嘲讽地看了苏一枝一眼,垂眸,把玩着手中枯针,黑色的针在她苍白修长的手指间触目惊心,“不如我们来猜猜,离火宗那边多久才会发现你不见了。等他们终于发现,一问,就会知道原来你受不了修炼的苦,一个人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跑下了山。再然后,嗯,如果秦伯父恰好在的话,他这人心善,可能会去你家看看。到这时候,我就把你送回去,说在某个散修手里救了你,他们还得感谢我呢。你当然可以说事情不是这样,是我把你捉了来。可是,谁会信呢?”

“苏一枝,你一个山野丫头,没有灵力,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靠谱的家人做靠山,你觉得有人会信你不信我吗?”

四个月后,林木儿将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苏一枝送回了离火宗。如她所料,她收获了一堆感谢,和不计前嫌的好名声。毕竟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是苏一枝,原本要嫁给秦炎的是林木儿,可即便如此,林木儿还是冒着危险,救回了这个情敌,甚至为此负了伤。

醒过来的苏一枝万念俱灰躺了几天,听来照看她的弟子站在门口闲聊说起北方狐妖林又有妖兽作乱,青木宗宗主正在离心殿与秦旺商议除妖之事,她爬起来,推开门口弟子就往离心殿走。

她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没有一个人会信她。

离心殿戒备比上次来要森严不少,里里外外值守的弟子有二十多个,先前那一高一矮两个弟子看到她,叹了口气:“你怎么还不死心?”

“你们说自己下山很容易,我下山了,可结果呢?还不是又回到了这里?”苏一枝神色木然,“我今天要么见到宗主,要么死。”

两人对视一眼,让开了路,后面的人一见,不明所以,也纷纷让路,苏一枝就这么一路接近了离心殿的正殿,殿里的谈话声越来越清晰。

“狐妖林那群妖孽,怎么这么快就又成了气候,我们名门正派修炼如此艰难,那些妖兽邪修们倒好,修炼起来,一个赛一个快。”

“许是从黑水门那里学了些邪术吧,三百年来,狐妖林最大一次祸乱,是56年前,秦老宗主亲自率人,足足三年才平息,老宗主也……秦兄你也是那次接任的宗主之位,一晃到现在,都50年了。”

“林老弟不必伤感,这是我们做为宗门传人必须背负的命运。”

“如何能不伤感,狐妖林上次作乱时,我45岁,木儿刚刚出生,我本不想随家父平乱,但又不得不去。许是心中记挂着妻儿,出了乱子,害家父殒落,林渊负伤。,即使犯下了这样的大错,家父也还是把宗主之位传给了我。我心中有愧,这些年来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松懈。谁知,这才不足十八年,狐妖林怎么就又有祸乱迹象了呢?”

“不必担心,现在只是有迹象,提前知道消息也是好事,我们也好做足准备。”

“秦兄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想说的是,这次该轮到钟家了吧?这么多年了,嫂子的事也不是你的错,钟家不能因为这个一直逃避责任吧?”

“这个事再说,再说。一枝,你怎么来了?”

视线齐刷刷扫过来,秦炎一个箭步冲出门外,皱眉:“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抬手朝那些守殿弟子怒喝:“你们是死的吗?”

“让她进来。”秦旺招了招手,“一枝,过来。”

苏一枝一直崩着的神色有点松动,忽然就很想流泪,但她忍住了。她走进大殿,笔直站在殿中,顶着周围几道目光的压力,抬头看向秦旺:“宗主,我不想修炼了,也不想嫁给你儿子,你送我回苏家村吧。”

秦旺默了一瞬,问:“在离火宗呆得不开心吗?”

“岂止是不开心。”苏一枝说,“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来过离火宗。”

满殿寂静,半晌,秦炎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胡说些什么?见到父亲,也不下跪,这点礼数都没有吗?”

“无妨,这都是小事。”秦旺摆手,问苏一枝,“是秦炎那小子没照顾好你?”

苏一枝笑了一下,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掉落下来:“照顾?呵。宗主,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呢?您儿子他,根本就瞧不上我啊,又怎么会照顾我。但这些都不重要,我要说的是,前些日子,我没有被散修所掳,也不是被林木儿所救。”

她环视殿内,看到青木宗的宗主身着墨绿色宗主服,他旁边有两个松柏绿衣衫的,她便伸手指着其中一个:“我是被林木儿囚禁在了青木宗的地牢,困于那灵气丛棘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可以做证,他姓赵,对吧?”

赵长老弹跳起来:“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见过你?”

苏一枝点头,笑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果然。所以秦宗主,你也不信,是吧?”

秦旺没有说话,秦炎走到苏一枝面前:“你上次告状时我就说过,林木儿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针对你?她自小便常来离火宗做客,人人夸她热情大方,从没有谁说过她半句不好,怎么你一来就闹出这种事端?”

现场唯一一位墨绿色衣服的男人轻咳了一声:“我倒不知小女还有另一面,回头问问她,若真是她做的,我必然好好管教。倒是秦兄你,当真不准备放下执念吗?修真界的姻缘,也讲究个门当户对,生子之事都好说,但相伴终身的道侣,还是要选个天赋相当的。否则,这寿元也不对等啊。”

秦旺叹息:“惭愧啊,若不是秦某这执念,你我本该是亲家,可这执念,我实在是很难放下。”

“罢了罢了,”林潭摆手,“儿女之事,由他们去吧。”

秦旺看向苏一枝,面露愧色:“一枝啊,我这还有点事,你先退下,我回头再找你,放心,定将你安排妥当。”

如果苏一枝知道他的妥当安排是什么,也许会当场拒绝,可惜,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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