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弦音

冬风比秋意更寒,尽管广东的气温骤降不定,但也耐不住潮天的凉。

今天白承约了林云去参观大学,然后被约的人此刻在床上焦灼思考一件人生大事。

要不要问他一起住校?

虽然本来离家就近,但是一想到同居——

砰。

“嘶……”

太激动裹着被单乱滚一通,结果脚趾磕着床头柜尖角上。

连上天都在警告他想想得了,现在这样怎么还嫌不够奢侈。

几天下来除了和陈宇峰他们出门吃饭基本没什么理由好和白承独处,他在家里闲得快发霉,好不容易盼到一块去看看未来同校的大学却又开始暗自得寸进尺起来。

还是以后再说吧。

白承私家车里,去考察大学环境的路上。

林云两次坐他车其实都是白母的安排。

“小同桌也要去?那捎他一程吧你们俩关系这么好,小白他还跟我们说要为了你去那读呢,我也管不着啊你们觉得顺心就好,那考上了是不是要住一起啊?有什么事也好互相照应,阿姨给你们安排……”

这是白母在手机里的原话,“住一起”冒出来的时候差点没给林云心脏炸个半死。

“再说吧妈。”

说实话,当时白承这一句敷衍把他的充血囊给稍稍扎疼了几个浅坑。

但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垂在腿边的手都会被慢慢握住。

“有点暧昧了啊。”

他怎么可能讨厌,就是这种接触频繁得有些不安,他的不确定只会越来越稳。

“不喜欢?”白承又拿那双眼睛看他,手上的感知越来越轻,似乎要小心翼翼地撤回去。

林云有时候挺鄙夷自己的。

“......没有。”他看向窗外,想伸手挽留又觉得别扭,丝毫不敢再回头。

“那可以吗?”

开始了。

“又可以什么......”

说完对方磨蹭着靠得越来越近,声音几乎贴在耳边,没有让司机听见。

“牵手。”

路边整排往后扫荡的枝条都清不走这等直言,更何况本就心怀异端的人呼吸早已错乱,要他如何防范。

但这不是他的。

“别把我当小孩。”

究竟是十八岁的隐喻听不懂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越不过那层阴霾,明明他已经独自跨到白承的世界里了,为什么还要执着从前的影子,为什么不能离开拯救者与患难人的关系。

行驶速度渐缓,他带着半颗惆怅开门下车。

“走了。”

没有等人,也没有把手给对方,他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在自相矛盾,生生要给自己逼出卑劣来。

身后的脚步声变得很轻。

仅仅是用眼睛看和耳朵听的话,大学氛围和想象中的没什么差别,教学楼分了三栋,食堂另建两小栋,中间隔着一大圈深湖,也看不见什么鱼,就是距离有点让人费神。

宿舍区和不管和哪栋教学楼都离得远些,如果住校白承就得天天载着他东奔西跑,一个真少爷给一个假少爷充当好几年私人司机,想想就觉得好笑。

他回头看一眼白承,对方用不了一秒就捕捉到他投去的视线,当即直勾勾地看回来,带上一股明明没变化但就是叫人觉得委屈的眼神。

他是狗吗。

心脏又要发病了,没办法,他还是伸手去抓腕。

“没不让你牵,只是别再把我当小孩哄,我不喜……就是,不想这样。”

“好,没有下次。”

指尖挠得他掌心痒。

因为距离相对较远,他们只先逛了一栋食堂,整体菜式颇多,便留下来提前尝尝鲜。

“合你胃口吗?”

“看着还不错,挺香。”

最后两人选了底楼的经典板面,虽不及家里阿姨做的山珍海味,但也算得上色香味俱全的美餐了。

咽下嚼了不知道几十次的一口面,白承开口道:“如果吃不惯我可以学做。”

“吃得惯,没那么娇气,倒是你可别吃出毛病来,我承担不起。”

“我也没那么娇气。”

林云单纯是忙着吃饭下意识回话,说完才惊觉自己差点就错过对方亲手做的饭,想想还是添上一句:“……但比较想吃你做的。”

这么找补应该可以吧,会太暴露吗?

还是觉得哪里不自在。

“好。”

这次是带笑的,一个字原来也可以念得很好听。

吃完午饭又去仔细逛了逛教学楼里的教室,有些里头还留下几个自律的莘莘学子在安静预习。看完所有平常课室,底层角落里还有一排音乐生专用练习室,但平时如果没人也可以溜进去玩玩乐器什么的。

别问为什么林云知道,提前做了点符合他行径的功课。

他们随机选了一间琴房进入,比预想的空旷很多,可能是因为练习室根据不同乐器分配的原因,这里只有一台经典式钢琴。

林云不会弹琴,但曾因为三分钟热度查过多次教程,所以勉强记得大部分音调,一见到乐器就手痒痒上去划了个遍。

连串由高到低的锐响隔破凝气,残留的尾音剔除不少静谧,只是有些突然,急嗖嗖地出现又消逝。

维护得很好,没走音,大概。

“一直觉得钢琴可装b想学来着,后来又觉得自己应该没那个毅力。”

他坐上琴凳,把手放上黑白格子,任意按下几个音节,后头随即发动浑厚弦音灌满整间琴房。

“学霸,会弹琴吗?”

他抬眼看人,和琴身大体的乌融成一团,只能靠会不会反光来区分边角。

“会,以前学过几年。”

“你怎么什么都会,真拿上男主剧本了?”

白承没有直面回答,轻笑一声,站到他身后:“我教你。”

熟悉的触感覆上手背。

白承轻轻压着林云右手,余光不曾移开那张脸,手上的动作缓缓婉转,从一开始的穿插示范到逐步改为轻点琴键上的指节,呼吸柔得像是怕伤着一只小青雀。

余音绕梁,音符光波被折射在整个广袤琴房左右闪烁,又溜到橘粉壁垒泛起绵绵涟漪,一圈一圈,打进眼中,映入心底。

水里有鱼,但好像不是海。

柠檬糖的味道好甜。

声音,听不见了。

扑通,扑通、扑通。

手指几乎失去控制权,按下的每个乐音渐渐组成完整的主旋律,源源不断闯入脑门,砸得人险些犯糊涂,还要等到几句之后才终于反应过来。

-爱人就错过,爱人就错过。

和原曲里以电吉他为主的伴奏不同,钢琴的雅也能演奏出另一种风味,少了些热烈的遗憾,多了点轰然的寻茫。

就和我们一样,时隔数年依旧向着彼此的方向生长。

他的背应该离白承很近,偶尔能感觉到布料间似有似无的微蹭。身后的人一手带着他,另一手不知什么时候也抬上来配合着弹奏和弦,给间奏丰满音节,使整体还要再壮观宏伟。

花又开了,点点清香同频率共振至每个死角,包括近在咫尺的心跳。

“咚——”

尾声粲然落幕,琴音停止,悸动开始。

林云不记得自己都弹过什么键什么时候弹,只有满腔热浪在撺掇他的冲动思想,可他还不能露馅,所以不敢抬头让他看自己的瞳。

喜欢你这件事明明比睁眼闭眼还容易,为什么却一点也不轻松呢。

“想学的话以后可以天天来这里,我教你弹。”

“那你的学费可就白给了。”

他回头想装作自然些,可视线还没完全移到对方脸上就已经感觉到耳尖的烫。

“我的就是你的。”

白承没收手,维持着半拢着人的姿势转头说话,把本就稀缺的氧量用距离拉得更少。

我有的东西都归你所有,而你没有的东西,我恰好都有。

所以请不要吝啬夸张,因为我的一切造就本就是你的持有品,因为你现在的世界没有什么不公平,因为我愿意,因为我爱你。

“……又在说梦话。”

除开先前回荡在潜意识里的演奏,这里别无他响。

琴房还是太热了,就算是天气极速降温也抵不住满空间的粉色符号,他们只好匆匆逃到室外吹吹冷风醒脑。

明明没喝酒,脑子里就是在嗡嗡响,总不能醉氧吧?

离开方才的溃散地,再简单欣赏校内氛围与风景,大致上了解完便准备回去。

临行前,林云还在斟酌要怎么开口才能显得没那么奇怪。

“想住宿舍还是家里?”

没成想是对方先打破这个局,可他还是不能答得太直接。

“不知道,你怎么说?”

“说好了听你的。”

“……”

完全不给他周旋的余地。

“那……”终究是要来的,为了他的幸福,拼一把是也值了!

“你想……不是,你能……就是要不要和我,住双人寝……”

要他林云把话说成这样的白承还是第一个。

……

怎么还不出声。

被拒绝了?觉得尴尬?车怎么还没来?

他没敢看人。

“好。”

能让白承激动到说不出话的林云是第一个。

要,只要是关于你的,我当然都想要,只是月亮太弯,始终不等成形。

想拥有他。

林云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一句应允后直到上了车都没再说过其他话。

好安静。

车里没开音乐,所以除了车辆从旁略过的声音,压根听不见别的什么。

这样下去不行。

“喂。”

好不习惯,他怎么不黏上来了,平时有这种感觉吗?

“一直没问,想好读什么系了没?”

“你想读什么?”

又是这种反问,接下来肯定就要和自己一起之类的。

“别什么都听我的,我想听你的事。”

我想知道的是关于你的一切啊傻子。

“可我的事情都有你。”

林云不说话了。

聊天就聊天,为什么每次都要有意无意地撩他啊,这是直男具备的手段吗?

偏偏他吃这套。

要是在一起的话他天天在耳边说情话怎么办,会不会遭不住任人摆布……

不对,想法好想越来越无法受控。

他有病吧。

结果回到家里也还是没能得到白承的答案,还有为什么这个人跟进来了。

“这位学霸,我们还没开学,目前也还没有需要共同研习的功课。”他转身看白承,随意靠在客厅的某张桌边,想留人又觉得没有理由。

“想来看看。”

林云坐上木桌,两手撑在桌面,想等人自己走。

“头发修过了?”

“不然早长成什么样了,太热。”

他抓了抓自己的刘海,但因为舍不得所以只修了一点点,保留回之前刚过眉的长度,唯一的坏处就是要常常剪。

“有点麻烦,懒得出去剪只好自己修,但还是容易犯懒。”

话音刚落,花香靠了过来,甚至飘到他头上。

喉咙,没法出声。

白承最近是不是笑得有点多,人情哥通情了?

这个距离,心跳会不会被听到。

“那我帮你修,你不嫌弃就好。”

像是幻觉,他在林云发尖应该留了芳汁。

眼里的映影在看。

干脆把人拖下来强吻先斩后奏算了反正不亏。

“下次只能开学见吗?”

一句没头没脑的试探把林云叫醒了。

“什么?”

“能不能早点见到你。”

黑色的眸很多人都有,偏偏从林云的那双框里看不见。

“又不是没机会见。”

白承想了想,收回手说:“也是。”

然后他复又凑近鼻息,留下一句呓语。

“我们来日方长。”

窗外的午阳被玻璃耀得刺眼,洒在眼前人身后成满地金黄,温度却没有一丝好转,仿佛要将人扼杀在苍茫雪原里。

林云攥着卫衣袖口,或许黑这种颜色最适合掩红。

原来一直都不是海水太暗,而是他陷得太深,没有发现那点光亮。

亲爱的,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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