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九十一

又过了好几天,我的伤虽然还没痊愈,但已经能起身了。身上的绷带在我强烈要求下解开,但右手还是要每天换药和包扎。医师说我右手和右臂遭到非常可怕的高温灼伤,皮肤和肌肉都已经损毁严重,他尽力救治也许能保住右手,但不敢保证这手以后还能用。我自己试了试,一方面我的手被绷带绑得很严实,另一方面我右手确实变得很迟钝,使用起来不是很自如。

尽管源东平希望我多休息,我还是强行要起来走动走动,源东平见劝不住我,遂作罢。

我又问他关于他救下我时发生的事情,他并没有马上告诉我,而是说要带我去见他的父亲,也就是源氏家主。

他领着我从我养病的房间走出来,穿过很长的回廊到了前院,又往主厅的方向过去,我这才意识到这座源氏宅邸居然有这么大,如果没有人领着我,我一定会在这里迷路。

源东平一路走,一路嘱咐我,如果感觉身体支撑不住,就马上告诉他,不用逞强。我说我还行,没到走路都走不动的程度。

在去见他父亲的路上,他告诉我源氏宅邸的一些情况。

原来这个源氏一脉自先祖起就是伏妖的大师,因此格外得天皇器重,一直担任东瀛皇室的重臣,更是能在神都得御赐田地和宅邸。他的父亲如今就在宫廷内任太政大臣。我不懂东瀛的官职,反正从天子脚下住这么大院子来看,肯定是很厉害的官。

至于他说的伏妖,跟我之前在偷渡客里听来的有些相似。东瀛这片岛域与大陆不同,没有大陆常常出没的魔兽,反而有许多妖怪,这些妖怪的来历和魔兽并不相同,普通人也极难对付。但源氏自祖上起血脉中就有极深厚的灵力,使得源氏的族人天然就是善于伏妖的能人。

源东平看我对妖怪很感兴趣,就多说了一点。东瀛的“妖怪”一词,跟大陆话不一样,写作“物怪”,读作“莫挪挪怪”。在他们的概念里,物怪和神明没有区别。这些超出现实的存在来历各有不同,有物器放置多年以后自有灵识和实体,称作付丧神;也有人的意志和灵魂与物交感而产生异变,这种被大多数人称作物怪;还有的则是人因为被不明的东西感染,或者自己的情感异变,变成了非人的存在,这种属于“化物”,读作“八怪莫挪”。更多的时候,普通人是分不清它们的,于是把所有非人的东西都叫化物。

我听得云里雾里,不是很懂,他也只是平和地笑笑,没有责怪的意思。

很快我们就到了正厅。有点让我惊讶的是,我本以为这位掌控着一个巨大家族的源氏家主必定是个非常威严的老人,就像那个□□火狐组组长一样。但源氏家主看上去很年轻,面色也很和善,如果不是他留着和火狐组组长类似的胡须,我一定以为他还没有过四十。

来之前源东平已经告诉我,因为我不是东瀛的人,所以没有遵守东瀛礼节的必要,只要按大陆的做法来就可以了。所以我在那位源氏家主面前,以大陆的拱手礼行过。果然源氏家主并未芥蒂,还让下人拿来蒲团让我们坐下。

这位源氏家主说的是纯正的大陆话,如果不是我此刻身在东瀛,听他说话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大陆。而且他用词非常典雅,语气和缓,倒比我这个大陆人说话还好听。

源东平告诉他我就是来自迦南学院的萧红,源氏家主先是有些惊讶,然后又向我道谢,感谢我多次对他的儿子援手相助。我本来想解释一下,但源东平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多说话,只好简单托词几句。源氏家主又问我伤势如何,让我在这里安心修养,又嘱咐源东平好生照顾我,就让我回房间休息了。

源东平带我回到我养伤的房间,命侍女拿了一些茶和甜点来。

到这时候,他还是没有马上要告诉我当时救下我的境况,而是让下人拿过来了一封信。

“这是琦玉城火狐组命人送来的一封信,送信人说,请交给贵府救下的那名海外旅人。”源东平将信交到我的手上。

我满脑子疑惑地接过这封信,拿起来一看,果然信封上写着,“海外人茗音君亲启”。

源东平非但没有对名字提出异议,还问他是否需要回避,我摆了摆手,说应该没什么要紧的事情,然后就拆开了信封。

“致茗音君,

君于危难之刻,搭救吾儿。吾愧为友也。念彼此身份悬殊,不敢再言再会,仅以书信表谢意,实为无可奈何。望君莫怨。

在此,仅将过往查得,纳兰漱玉此人境况,悉数告知。此人非常,请君警惕。

纳兰漱玉,大陆人也。生于南部加玛帝国,纳兰家,长女,不为家族所容,故离家。后至黑角域,入黑商‘今雨斋’。今雨斋,与‘华夏’不容。纳兰氏只身入东瀛,假托失忆,借吾火狐组之力,查探华夏消息,挑唆吾等与华夏对立,复告华夏于城卫。

又,遇君与常乐,以君二人为实,一向城卫检举,二谏吾等协助捉拿,三递消息于华夏,四传信于大陆势力,计划筹谋,精密非常。吾等受其蒙蔽,出手助她,实为无奈。此人不可亲。

愿日后无会。

顺颂冬安。

火狐组,火狐龙吟拜具”

读完了这封信后,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和我料想的没有差别,自从我到火狐组后,发生的一切都在纳兰漱玉的计划之中。不,不只是火狐组,华夏不得已“三羊开泰”断臂自保,少不了纳兰漱玉在背后捅刀的功劳。

这是个可怕的人,火狐组组长说此人不可亲,需要警惕。想来他也不愿意和她打交道吧。

虽然信上说火狐少爷已经得救,我仍旧不大放心。但组长一再说不要再会,也只能罢了。

至于常乐,他选择了跟纳兰漱玉走,谁又知道他将来如何,我已经鞭长莫及。只是我想不通,为什么她要救常乐,如果按火狐组组长所说推算,大概就是她卖了火狐少爷换常乐的命,但把常乐留在华夏也碍不着她的目的。

我合上了信封,将它收到怀里,没有多跟源东平说什么,毕竟这是和他无关的事情。

源东平见我读完信后神色无异,有些放下心来,这才跟我说,“萧红君,我并非不愿将当日所见如实相告,而是那时你身体状况实在堪忧。如今既然君已好转,我就详说当日之事。如果能给予些许帮助,便是我报答当年相救愚弟之恩。”

我想劝他不要再说我有恩于源东君,但打听我是怎么得救的要紧,就没打断他。

据他所说,当时是夜晚,他外出代父办事,乘车返回神都的路上,途径神都湾,在河滩边看见一个浑身浴血的人,手里拿着一把刀,似乎是要自尽。他急匆匆上前拦住,将那个人救了下来,发现这人神志不清,口眼迷茫,问什么也不答,只得先带回府中再做打算。他将救下的人抬进了车里,却见这人闭着眼抬手,不知是在抓什么,很快又放下,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我遇到古族人,是在百潼川的大桥那里,怎么突然出现在神都湾的河滩边?便问他神都湾离百潼川有多远。源东平回答,发现我的地方离百潼川大桥至少有百来町的距离。我也不知道这个町是多少,源东平说按大陆的说法,将近二十里,听得我差点天灵盖飞起来。

我居然在重伤濒死的情况下,掉下高崖,砸进湍急的河水里,从百潼川漂了二十里地漂到神都湾,还活下来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命硬,我上辈子也不是什么做了大善事的神啊佛啊,怎么这么经得起折腾?

源东平刚才说的,我实在是想不起来。尤其是他说我想要自尽,躺在车上时又抬手,实在令我费解。我为什么在那种马上要死的情况下,会想拿刀自尽呢?又为什么要抬手?昏迷期间的记忆模模糊糊的,我想不起来。

源东平叹了口气,“虽然我无法想象,但你一定是遭到了非常可怕的事才会如此。好在我没有见而不救,不然实在是愧于为人。”

至此我终于忍不住,打算告诉他实情,“源东平,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当年源东君的事……其实是我……酿成大祸……才害得他……”

源东平讶异地看着我,“萧红君为何作此想?”

我吞吞吐吐地解释,“那时候……源东君中毒了,其实汝兰陵,是有解药的……但是我,我一直没有说……所以才弄错了,结果……”

源东平听到这里,摇了摇头,“萧红君,你所说的,我们早就知道了。我想东君不会因此责怪你。”

“可是,”我焦急地说,“他们本来是有机会的,他本来可以得救……”

源东平笑了笑,伸出手打断我,示意我冷静,“萧红君,你对于人看得太重了。”

“什么意思?”

源东平解释,“请原谅,我并没有说这样是不好的。你是很善良的人,你一定很看重人的生命,所以不惜代价救助东君。但我们并不那么认为。”

我困惑地皱起眉。

源东平看向庭院中的几棵树。那些树不高,但是撑开一片很大的伞。

“萧红君你看,这是东瀛独有的花,叫素云。”源东平示意那些花树。

“素云?”

“是。它盛开的时候,就如同洁白的云一样,层层叠叠,白色的花随风飞舞,是很美的花。在南部还有樱红色花树,被称作霞云。素云花虽美,它的花期很短,不到一月就全部凋谢。”源东平看着花树,慢慢向我讲解,“我们信仰万物有灵。东瀛有八百万神明,想来在大陆是不可想象的吧?”

我点点头。

“生死是如此淡泊的事情,就如同雪会融化,花会凋零,花火会消散,万物在宇宙之中都不是永恒。”他看着那些干枯的枝丫,语调温和从容,那声音也慢慢抚平了我躁动的心绪。我想起来,源东君也是一个这样温平的人,仿佛东瀛人自有的一股平和气质。

“尽管它会逝去,当它绽放时,仍然是美的。”他说着,慢慢地转向我,“它永远短暂,也永远光辉。美与哀,生与死,本就是一体。”

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们竟然是这样想的,活着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就算绽放得再美,如果最终是那样的结局,还不如苟活到最后吧?

源东君……和汝兰陵……

我想起他们二人的面容,那个温平的男孩,那个美艳的女孩。他们相遇,相知,最后如烟霞一样消散。

是,他们的爱意深刻,深刻到命运都分不开彼此。可是他们还是分开了,还是永别了,甚至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就算他们早已心意相通,但连命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意义?

或许是看我没有办法理解,源东平歉疚地笑笑,“东瀛人和大陆不太一样,我们并没有那么执着于一人的生死。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的相遇,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生之幸。或许因此,我们才有这样多的物怪,因为物承载了我们所有的情。那些原本不懂情的怪们,大约也向往着人吧,才会生出许许多多的故事。”

说到这里,源东平有些害羞地笑起来,“在我小的时候,父上第一次带我和弟弟去看花火。那真是很美的景象,五光十色,把夜空都染成彩色的模样。我还因此落泪了。”

我有些诧异,“为什么落泪?”

源东平微笑着回答,“因为那太美了。就连看到那样景象的我,也变得激动不已。很抱歉我无法准确地传达那样的心情,我想萧红君将来某一日或许能够明白。”

我承认现在的我理解不了。我理解不了源东平说的哀与美,在我看来什么都不如这一刻好好地活下去。娘走了,唐小冬走了,她也走了,如果连我也就这样消失掉,谁还会记得她们曾经活过?

我也理解不了,物,与怪,美,与哀。源东平的确和我不一样,他看到美的同时也看到死亡,他哀伤的不是凋零,而是美本身。

我不懂东瀛人的物哀美,我只知道他在劝慰我,这是他的好意,于是我向他道谢,“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么多。”

没有回答我的感谢,源东平笑着转了话题,“萧红君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什么意思?”我低头看了一下自己。

“嗯……”源东平把手放在下巴上作思考状,“很难说明。是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将事情都告诉你也不要紧。这也许是东君在看着你的时候的想法,他一定也觉得你是可以信赖的。”

我想起过去很多很多熟悉的面孔,摇头,“可惜我都辜负了,源东君也好,我的朋友也好,他们白信任我,到最后我一个也没有救成功。”

源东平忽然问,“萧红君觉得,什么样算救成功?”

我没懂他为什么要这么问,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大家一起活下来啊。他们都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源东平仍旧摇头,“萧红君,活着并不是最大的救赎。因为和你的相遇,我看到了过去东君的痕迹,这对我而言,同样是一种救赎。你不是神明,没有办法带走或者带回别人的生命,但就如同今日遇到我一样,你一直在给其他人带去治疗伤痛的药。”

老实说,他这话我更加听不懂,甚至觉得有点胡说八道。为什么要莫名地这么吹捧我,难道他真的觉得源东君死了不值得悲伤吗?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胞弟的性命吗?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真的不懂吗?

源东平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示意侍女扶着我躺下,“早些休息吧,今天一定累了。如果来得及,再过一段时间,我们这里要举办面具大王祭。萧红君如果错过了,可是很可惜的。”

“面具大王祭?那是什么?”我问。

“是京城的人们一起在面具大王神社前举行庆典节日,一定会很热闹的。只不过,这一次我们阴阳师要负责神社的祭灵仪式,不能亲自陪同萧红君了。我可以安排人陪着你一起去,会有很多好看好玩的东西。”源东平简略地介绍。

是很热闹的节日。从他的解说里我只分析出这样一条信息。于是我点点头,“那我加油,争取早点恢复到能出门。”

源东平又安排侍女好好服侍,向我道过别,就起身离开。

我扭头看向庭院里种植的那几棵树。不知道它们开花的时候,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看。

在这里又修养了几天,我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唯独右手还是一片惨不忍睹的模样,而且非常迟钝,有的时候我连动一动手指头都做不到,只能抬起整个手。虽然医师每天还是帮我敷药换药绑绷带,但我已经对它恢复原状不抱什么期待。

这时候我就会开始后悔,当时不该用手去接那两个人的杀招。不过事后后悔没有意义,于是想想就作罢。

我向源东平打听有没有古族和魂族的消息,源东平对大陆势力似乎讳莫如深,温平如他也不太愿意跟我讲大陆家族渗透到东瀛的事。但是大约看在我的面子上,他透露了一点。

他说,现在有个自称魂族的大陆势力介入到东瀛来,并且和天皇直接确立了在东瀛自由行事的契约,天皇也无可奈何。无论是天皇还是其他人,一旦打扰他们,后果自负。魂族封锁了原夜原城,并且向天皇征用了所有与夜原城有关的卷宗。至于古族,他们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我想,大约古族也知道魂族插手后,他们已经进不到东瀛来,只派了两个不知道什么等级的人偷偷摸进东瀛暗访抓人。我不知他们下场如何,但既然我逃掉了,他们无非是任务失败逃离,又或者和魂族正面冲突,都不是我该管的事情。我只需要知道,在魂族对我起敌意之前,我猫在东瀛不会有危险。

这天,我依旧老老实实在房间里休息。源东平今天没有过来,只打发一个下人过来告诉我,今天府上有一位贵客来访,不能过来陪同我,让我自便。毕竟人在屋檐下,而且我已经没有什么必须去做的事情,于是就听话地在走廊上坐着看天。

冬日已至,东瀛的人们开始准备冬天的庆祝节日,庆祝一年的结束,新一年的开始。

我无人可以说话,就找负责照看我的下人聊天。他叫玉悠,用东瀛话念好像是“塔麻油”,看上去十三四岁,像个小孩子。

我问玉悠,面具大王祭是什么,他粗略地回答,说面具大王是城外的神社供奉的神明,源氏作为神社的宫司,和藤原氏、贺茂氏一同负责每年年终的面具大王祭典。举办祭典的时候会张灯结彩地庆祝,还会在神社外摆各种各样的摊贩,有很多好玩的玩意。

他说着说着就高兴起来,似乎那是个只要想起就令人开心的节日。被他的描述打动,我也跟着生出几分期待。小时候在萧家,长大了进迦南学院,我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节日。倒是庆祝萧炎突破斗者那天摆了大宴,但那天我莫名其妙非常不舒服,草草揭过。如果这次能赶上东瀛的节日,倒是要好好玩一下。

我们正在聊天,就听见从前庭传来声音。一群人惊慌失措地高呼起来,大声叫嚷着我听不懂的东瀛话。我起先以为是失火了,但又不见浓烟,于是问旁边的人怎么回事。一旁的玉悠也被吓到了,连连摇头说不知道。我就让他赶紧去看看,回来好告诉我。他很听话,跳起来就一路小跑过去,朝廊檐后面一绕就没了影子。

我也快步走到回廊上,踮起脚想着能不能看到什么。这时动静已经很大了,我在这么远的地方都能看见半空中冒出一连串红色蓝色的光芒,就像是一群人凑在一起放斗技一样。

看这光景,大概是打起来了,而且正在朝着我这里过来,赶紧躲是非为上策,于是我转身要回屋子。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直逼我而来,吓得我浑身一紧,动弹不得。那影子疾冲到我面前也随之停下,我定睛一看,忽然像被寺庙里的钟声震住一般愣在原地,刹那间什么都忘了。

是那个妖怪!

黑底金瞳,赤红盔甲,白发如瀑,鬼手狰狞。

他怎么来了?

此时他手里抓着一样东西,因为出现得太突然,我没看清是什么。

他见到我时,也愣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就要离开。我赶紧指向离此处最近的院墙角落,“那边出去!”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就急匆匆离开,纵步一跃就跳出了围墙,再不知去向。

这时候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我赶紧退到廊柱后面蹲下来,装作被吓到的样子把头埋进膝盖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跑到我面前,有一个人伸手扶着我起身,我抬头一看是源东平,于是抓住他的手臂,装作惊吓过度,大声嚷嚷,“吓死我了!什么鬼东西一晃眼过去了!怎么回事啊!”

源东平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安抚我,“别紧张,没事。你看到什么了?”

我赶紧往不知道哪个方向随便乱指,“我也没看清,就一个大黑影扑过来把我吓个半死,我赶紧躲柱子后面,然后也不知道它往哪里去了!”

从源东平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东平,你看顾她。”

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那位源氏家主。此时的源氏家主和我前两天见到的那个温和的长者判若两人,英武、桀骜、目光如炬,仿佛是一个天生的枭雄。他指挥调度,气势如虹,大开大合又不失风范,不像是深居简出的儒雅文官,反倒像个上惯了战场的将军。

将我安排给源东平,他又指挥其他跟着的人,“你们,去四方加固结界。你们追溯茨木童子的踪迹。其他的跟我来。”被安排到的人们立刻有序分散开来,还有好几个人跟着源氏家主离开了。我见那些人统一穿着奇怪的白衣服,戴着高帽子,好像和其他人不同。

源东平这时候才扶着我回屋,又叫下人去熬压惊的热汤,顺带把玉悠也叫回来。

我的戏还没到收官的时候,只能继续在他的搀扶下“哆嗦”着往回走。回到屋里,他扶着我坐回褥子,又拿棉被帮我盖住腿。

我赶紧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闹成这样?是什么东西进来了?”

源东平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一直在叹气,“你刚才也见到了,那是一个妖怪。”

我点头,等着他往下说。

“它化作了父上老友的模样,骗过我们耳目,和父上闲聊时说要看看前些日子斩获的妖怪手臂。我们领它去,才一见到,它就露了原形,原来是之前被我们打伤的妖怪。这次让它夺回了手臂,还逃走了,不知道日后要生出多少麻烦。”源东平说着就叹了口气。

我想起来刚才打的照面,那个妖怪确实手里抓着什么,当时没看清,现在源东平一说,果然是抓着一截手臂。

于是我问源东平,“这妖怪厉害吗?怎么你们都降不住他?”

源东平摇头回答,“妖怪比人拥有的力量强大得多,我等虽然擅长伏妖,更多时候也须依靠缜密布局才能和妖怪一战。今日遭遇的这个妖怪,名叫茨木童子,实力强大,有‘罗生门之鬼’的称号。我自问无法与他正面为敌。前些日子,实在是运气好,父上的家臣砍伤了它的手臂,它负伤逃走。却没想到今日……”

我回想起初到东瀛的时候,在那片迷雾一样的树林里,偶然撞见了这个妖怪,还有追着他的人们,忽然感觉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把所有的人和事都串联起来,又像是之前一直作为一颗棋子在棋盘上盲目前进,直到现在我才终于看清整个棋局。

我想起来一个词,因果。

每一次的相遇,是将来的因,也是从前的果。我无意间遇到这个妖怪,自我误导了那些追杀他的人们起,就伏了与他的因;而之后的脚环铃铛、检非违使,一直到今天在源氏的宅邸中相遇,都是那一天的因结出的果。

不只有他。我偶然帮助了源东君,就埋下了东瀛这条长长的命运线,那么我认识的唐小冬、萧薰儿、韩云鬼,还有她,每一次因缘际会都埋藏着日后的果,而眼下已经结出的果,又会成为下一个果的因,如此循环往复,整个世界便以这样绵延的因果交汇而成。

“萧红君?”

我突然听到源东平在叫我,赶忙反应过来,“啊,对不起,我有些走神了。”

源东平又叹了口气,“想来是受了惊吓吧。你实在幸运,茨木童子并非常人可以抵挡,而它撞见你却没有向你出手。如若你在源氏宅邸之中受伤,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谢罪才好。”

我赶紧打马虎眼,“是啊是啊,没想到我竟然逃过一劫。对了,你说这个妖怪叫什么?什么什么童子?”

“茨木童子。用东瀛话念,就是‘一跋剌岐哆咭’。”源东平回答。

“什么什么……什么多吉?”我实在记不住那个奇奇怪怪的发音,于是作罢,“你说他叫童子,但他挺大的啊,怎么叫小孩子呢?”

源东平大约是被我逗笑了,摇头解释道,“不是这样。妖怪的名字与它们的来源有关。茨木童子,在成为鬼之前,是一个弃儿。传说他的母亲是摄津茨木人,怀胎十六月,产下一个鬼子,于是将之抛弃。而这名鬼子无名无姓,于是用了故地作名字。”

“原来是这样。”我一边听一边回想起那个妖怪的模样。他身形高大,穿着赤色的盔甲,紫黑色的鬼手狰狞可怖,一双黑底金瞳更是令人望之生畏。当初被检非违使围剿,如果不是他出手,我就要和大狸一样死在检非违使手上。这么说我还欠他一条命,不知道今天这一遭算不算还上了。又或者因为今天的重逢,引出日后其他故事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起来。说不上来是喜悦还是悲伤,却也没有被人掌控着命运的无奈,反倒觉得心情很轻松,有一种“明日愁来明日忧”的洒脱感。

源东平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仍旧唉声叹气,“本来面具大王祭在眼前,不应该出现变数。不知道今日会不会让面具大王祭生出变故来。”

我能体谅源东平的担心,站在他的立场上,一个实力强大的妖怪突然扰乱家族的安排,面具大王祭又是他们很看重的节日,眼下肯定很不安。于是我劝慰他,“说不定,那个妖怪受了挫,今天又着急忙慌地逃出一条命,肯定要回去安分几天。而且你说面具大王祭有很多很厉害的人一起,凭他又能闹出多大的风浪?”

我的安慰大约没起到作用,但源东平还是出于大族人家长子的风范,很有礼貌地向我道谢。说到底这是人家的事,我一个外人插不上嘴,也只能暂且搪塞。

没过两天就是面具大王祭,源东平一大早上就帮忙处理祭祀要用的东西去了。我在屋子里一直呆到傍晚,这才慢悠悠地出门。城里的街道上有许多年轻男女,三三两两邀约着一起出城,大约都是去参加什么面具王祭典的。源东平一早说了今天忙碌,没办法陪同我,只安排玉悠跟在我后面听差遣。

我一路出了城,远远就见神社外一大片灯笼高挂、人声鼎沸的祭典街,果然人群川流如梭,热闹非常。我虽然感兴趣,但还有限,反倒是玉悠比我兴奋,拉着我小跑着过去。跟着人流在琳琅满目的商铺里穿梭,我看着这满是东瀛风土人情的景象,不住地赞叹。

才粗粗看了一眼祭典街道的光景,我猛然见人群中有一个披着白色长发的影子一晃而过,没入了人流。那影子我太熟悉了,登时心下一惊,抬脚就往他消失的方向追过去,把玉悠的连声呼叫抛在了脑后。

东瀛的故事基本上是把我脑袋里的霓虹元素捏他了一遍。

关于物怪、化物的说法是我结合以前看过的所有番剧自己总结的,可能有误,不要以我为准。

茨木童子和源氏家主是痒痒鼠里借的,马上要登场的面具大王也是。

主要人物基本上是借的逆转裁判,纳兰漱玉的是并奈美波 美柳千奈美,常乐是尾并田美散 少年成步堂,火狐组捏他的北狐组。

偷渡客的形象和故事线来源于香港电影《新宿事件》。

从火狐组转进神都那里的节奏有点乱,有机会的话会重新梳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0章 九十一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