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痴涯沉默了许久，才坐了起来。

他指尖仍旧带着几分寒意，好似那冰雪又落了回来了一样，可陆痴涯知道，他早就已经感受不到冰雪的温度了。

曾经发生的一切让他失去了触觉，陆痴涯抿唇不语，直到一个声音传来：“陆痴涯？”

沈衔桥一步踏入进来。

他的腿似乎已经好了很多，便是下了地，似乎也感受不到痛意。他看到陆痴涯在此，才放心下来，同陆痴涯说道：“你现在身体如何？”

他眼里满是关切，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身体情况多严重一般。见他这副样子，陆痴涯撩起眼皮看向他，片刻后才说道：“已经无事了。”

陆痴涯当时情况倒是也算不得严重，只是他那时修为耗尽，骨头尽碎，到底是没了爬起来的力气。

听他这么说，沈衔桥展眸露出一个笑意来。

沈衔桥年纪虽然并不算小，可是他生得却是格外纤细，比起陆痴涯，更是矮了几分。

如此笑起来，便是带了几分少年稚气。

陆痴涯有些不大自在地别过脸去，才说道：“你笑什么？”

他声音透着冷意，又泛着几分厌恶，像是当真不喜欢沈衔桥一样。

沈衔桥却未说什么，而是坐在了他旁边，过了许久以后，他才说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明日起我便会开始继续绘制师父教给我的阵法，日后必定不拖你的后腿。”

闻言，陆痴涯骤然抬头，看向沈衔桥。

沈衔桥这会儿懊恼地低下头，抿了唇，双手握得极紧。

他似乎在颤抖，连陆痴涯也不明白，沈衔桥为何要颤抖。

陆痴涯一只手覆盖在了沈衔桥背上。

他抿唇，许久才道：“你不必为着别人去学什么。”

“有本尊在，你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必成为旁人眼中的人，只要做你自己便是了。”

他的话是宽慰，可偏偏带了几分傲气。这话听上去，倒像是在批评沈衔桥。

却见沈衔桥骤然抬头，道：“我不是。”

“我只是想将那些丢下的东西，再捡起来。”

沈衔桥这么说，便是这么做的。

陆痴涯也会绘制阵法，他便将自己绘制出来的，那些错误的阵法拿去给陆痴涯看。

“你看这个阵法，是不是有错处？”沈衔桥有些紧张，手中拿着宣纸。

阵修的修炼门路同其他修真者不大相同。

其他修真者是要自己修炼，学会引气入体，学会吸收天地灵气。阵修却并非如此。

一般的阵修是要从绘制阵法开始，家中有钱，或者父母师父修为不低的阵修，一开始便会用有灵气的东西绘制阵法。

如沈衔桥这些，一开始便是用普通的纸笔绘制阵法。

这些阵法被绘制出来，没有半点效果。等确信他们阵法绘制无误的时候，方越才会将自己的些许灵力注入到纸笔中，让他们使用。

带着灵力绘制出来的阵法当然可以使用，而这样绘制阵法，也会让绘制阵法的人能够慢慢增长灵力。

陆痴涯低头看沈衔桥手中拿着的阵法。

那阵法绘制得当真精妙，所有的细节都似乎还原了阵法该有的细节。

陆痴涯仔细低头去看阵法，却找不出半点纰漏。

他虽然会绘制阵法，却也做不到像是无涯那般 ，将所有的阵法都绘制得极为精细。

一眼看上去，那阵法不像是一个阵法，倒像是一副上好的画作。

他又低头看向沈衔桥手中的那个阵法。

那个阵法正是如无涯先前画的阵法那般，阵法有粗有细，虽说不能完全还原，却也有八分相似。

且那阵法并不是无效的，若是那阵法的确是用带着灵力的画出来的话，也是有效果的。

阵法绘制得越精细，效果便越好。

当初无涯和吴好名二人联手绘制封印上古凶兽的大阵的时候，便是吴好名去置办的朱砂。只是吴好名素来按着自己的习惯来置办，朱砂却是远远不够的。

当时凶兽已经近到眼前，无涯让吴好名去拿朱砂，吴好名却是再也没有回来。

他的指尖颤抖，看着那阵法，神色有些不大对劲。

沈衔桥看到陆痴涯的模样，纤细的指尖在陆痴涯面前一晃而过，就被陆痴涯抓住了。

他明显没有感受到陆痴涯的情绪，反而懵懂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陆痴涯微微摇头，才道，“这阵法没什么问题，顶多是因着用的只是普通纸墨，你又无半点修为，所以才会这般。”

“可我师父说，我的阵法绘制得不对。”沈衔桥低头看向那阵法，秀气的眉紧紧地蹙了起来，带着几分困惑。

“你的阵法没有问题。”听沈衔桥这么说，陆痴涯微微往后靠了一些，“最近本尊要好好修炼，不能用修为让你试试这阵法的威力。但是这阵法并无半点纰漏。”

说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姿态更加闲适道：“你没想过，是你师父的问题？”

“上古阵法多由无涯创造，还有一小部分是吴好名用无涯的阵法变幻而来的。只是无涯几千年前就已经仙逝，留下的阵法多数人也无法学会。只能将那些阵法简化了。”

“阵法简化倒是方便了他们将阵法绘制下来，可效用也会适度渐弱。”

陆痴涯的指尖在阵法上点了点，便有一点灵力注入到了那阵法之中。

那阵法本就是蓄水的阵法，灵力注入以后，便有水将墨色氤氲开来，阵法便失效了。

陆痴涯倒是生出几分狐疑来。

沈衔桥被送上云岫宗的时候，分明是未曾学过任何阵法的。

云岫宗虽然也教给了沈衔桥一些阵法，可正如陆痴涯所说，那些阵法虽然也是有效的，却是被简化过的。如今沈衔桥却能够绘制出来和在云岫宗学过的阵法中完全不同的阵法。

单只这一点，便让陆痴涯有些奇怪。

“你是怎么会绘制这些阵法的？”

沈衔桥绘制阵法的时候，不小心将自己的嘴角沾染上了几分墨点。

闻言他只是懵懂抬头，同沈衔桥说道：“我也不知。”

“只是师父教我阵法的时候，我便觉得那些阵法似乎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他低下头，反复掰着指头，有些紧张道，“是不是我幼时看了书文？”

陆痴涯摇头。

无涯之前的确留下了上古大阵的绘制方法的册子。

只是那册子先前已经被毁损了，如今留在箜篌府的，也不过是半册罢了。

便是陆痴涯也无法做到在看着那半册残卷绘制出如此精妙的阵法，沈衔桥又怎么可能凭借着幼时的记忆绘制出这样的阵法？

除非……

陆痴涯的心脏猛然跳动起来，他低头看着沈衔桥，小心问道：“你幼时是否遇到过一些奇怪的事情？”

或许……沈衔桥的体内有无涯的残魂。

沈衔桥摇了摇头，许久才说道：“未曾遇到过。”

他不知为何陆痴涯会以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可心里却是难得的不舒服了起来。他抿唇，眉头蹙在一起，两只手也不由得绞了起来。

见他这副模样，陆痴涯不由得有几分失望。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书页，到底……是无法静下心来了。

其实他先前也曾试图找过无涯散落的魂魄碎片。

无涯此人心性鉴定，他的魂魄便是溃散了，也不会如同旁人一样灰飞烟灭，而是会成为碎片，四处飞散。

若是能找到无涯的魂魄碎片的话，也能将无涯魂魄融合。如此，便可以让无涯有转世投胎的机会。

只是他寻遍了天地，却未曾找见过无涯的任何一片魂魄碎片。

无涯就像是一层薄薄的水汽一般，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若不是那些遗留下来的东西，他都要以为这世间从未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

陆痴涯许久才说道：“一个月后，本尊实力便差不多会恢复。我们两个便离开百药谷。”

如今沈衔桥夜夜都需要他的修为才能入睡，原本他们二人这几日便可离开百药谷，如今却是要在百药谷待上一段时间了。

待到一个月过去，陆痴涯便带着沈衔桥离开了百药谷。

二人离开百药谷以后，便往锦官城赶去。

不过百药谷离锦官城并不算远，二人虽然花了不少时间，却也到了锦官城外。

只是到了该进城的时候，陆痴涯却是将沈衔桥拦了下来。

沈衔桥有些懵懂抬头，不懂为何。

“我们在这里呆上一个时辰。”陆痴涯的目光落在了城门口。

“为何？”沈衔桥不太懂，见陆痴涯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顿时有些不解。

陆痴涯指尖在沈衔桥眼前轻轻地摸了一下。

沈衔桥顺着陆痴涯的目光往城门前看去，便见城门前竟是有一队鬼差穿行而过。那些鬼差都戴着高帽子，背后跟着几个魂魄，许是他们勾得魂魄。

沈衔桥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陆痴涯在他的指尖摸索了一下，那彻骨的寒意才消退了下去。就在这个时候，沈衔桥忽然发现，城门前最后一个鬼差似乎看了自己一眼。

“小黑，你看什么呢？”旁边一人见同行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鬼差目中带着几分奇怪，道：“方才见着一人魂魄丢了一块，更奇怪的是，他那少的魂魄明明就在身边，他却似乎无半点要回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