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痴涯觉得，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沈衔桥和无涯的身影交替出现。

每一次出现，他们都倒在邀月谷中的大阵之中，而他回到了少年时的模样，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衔桥和无涯魂飞魄散。

指尖用力握紧了一点残魂，他以为是无涯的，恍惚间低头，却瞧见了一个泪水涟涟的小人。

“不要走……”唇齿间勉强传出三个字，他勉强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沈衔桥就坐在他身侧，用阵法护着他。

陆痴涯陷入梦魇之中，他不知是福是祸。如今他们二人到了百药谷中，却还是要去修补上古大阵的。

先前他在众人面前使了阵法。当时众人没有反应过来，待到他们想起来的时候，定是要让他去修补阵法的。

那阵法是他一手绘制，便是常年跟在他身后的陆痴涯，或是当时在阵法上也算是颇有造诣的吴好名，也未必能真的将破损的阵法修补完善，更遑论如今正道的那些人了。

云岫宗虽然说是满门阵修，他们所学的阵法，却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传下来的，缺漏甚多。如此一来，他们想要修补那阵法，却也是不行的。

这会儿，江白芍给他送吃的进来了。

瞧着沈衔桥的模样，江白芍坐在了床边。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床上昏困的陆痴涯，才说道：“沈道友，你也吃一些吧。这会儿魔尊昏迷成这样，你若是不吃点什么的话，怕是还未等魔尊醒过来，你便要出事了。”

听到江白芍这么说，沈衔桥偏头去看向江白芍。

对上沈衔桥的眼神，江白芍顿时生出一种自己被看透的感觉。

就见沈衔桥又转过头去，看着陆痴涯，良久才道：“江姑娘，有些事，还是直说的好。那孙长安并非良人，也并不值得托付终身。”

他的声音浅浅淡淡的，却像是已然知道了什么一般。

江白芍一怔，眼睛里渐渐浮上了一层水汽：“可我是个姑娘，我也只是想逼一逼他。”

“江姑娘莫要将自己逼上绝路才好。”沈衔桥仍旧是低头看着陆痴涯，“你瞧魔尊今日这副样子，何尝不是将自己逼上了绝路？若是他当初能放下的话，也不会有今日了。”

他声音浅浅淡淡，却见江白芍摇了摇头。

头上坠的流苏几乎要打在江白芍的脸上，她苦笑了一声，才说道：“沈道友，你不会懂的。”

“我们这样的人，此生就只有一条路走，只有一个人可信。若是那个人斩断了我们的后路的话，那我们就只能走下去，哪怕知道前路并不安全。”她也将目光落在躺在踏上的陆痴涯身上，才又道，“我下个月，就要同孙长安成婚了。”

“我本想着，若是他肯为我低一低头，哪怕只是一句话，我都信他在乎我。可……”她苦笑一下，没有再说。

沈衔桥微微叹了一口气，不再劝了。

也就在此时，一只手忽然抓住了沈衔桥的手。

在沈衔桥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手忽然将沈衔桥整个人都拉到了软塌上。

沈衔桥一愣，回头看向江白芍，却见江白芍已经退出去了。

陆痴涯身上的毒早已清除掉了，如今还遗留效果的，不过是残毒罢了。

只是那残毒也霸道的紧，短时间内怕是不那么容易消除掉。

也就在此时，一股热气从陆痴涯手心传了过来。

沈衔桥一怔，本来想要挣扎，却是乖乖地躺在了陆痴涯的怀中。

修为从指尖碰触的地方传了过来，让沈衔桥整个人都觉得格外的温暖。

封印上古凶兽十日后，带着无涯魂魄的陆痴涯，遇到了千年难遇的暴雪。

那雪下得格外大，又格外汹涌。他穿得单薄，浑身上下也没有多少钱，周围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只有指尖聚拢着一点点的灵力，护住无涯的灵魂。

失去了身体，无涯的心智似乎也一瞬间回到了幼时，被冰冷的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偶尔还会抽泣一声。

一直被无涯护着的陆痴涯听到无涯抽泣，只觉一颗心似乎被活在冰棱里被碾过一般，又冷又疼，疼得几乎要碎掉。

他勉强用另外一只手挡住了寒风，想要无涯能暖和一点。

哪怕只是一点点。

当时，无涯不是什么都感知不到的。

沈衔桥任由几乎无知无觉的陆痴涯往他体内输送灵力，恍惚着想。

他那时也想撑起大阵，想替陆痴涯遮挡风雪。只是他原身已死，灵力便身死顿消，根本无法做到。

只能眼睁睁看着陆痴涯在风雪里狂奔，想要找一个地方将他安置下来。

只是陆痴涯的那点灵力，想要维持在风雪中的清醒，再拢住无涯快要溃散的魂魄，实在是太难了。

当时陆痴涯的那一跌，几乎将一切都摔碎了。

好在无涯的魂魄奇异般的被陆痴涯聚拢了，哪怕留下了一缕残魂在陆痴涯手中，剩下的残魂也可转世投胎。

只不过，因着陆痴涯手中还残余一缕残魂的缘故，他一开始的时候，只能投胎成为猫狗罢了。

陆痴涯清醒的时候，便觉得自己怀中多了一人。

他猛地坐了起来，往身边看去，就看着了躺在他身边呼呼大睡的沈衔桥。

自残魂与沈衔桥融合之后，沈衔桥便显出一副超乎年龄的淡然。也只有在他睡着之后，脸上才会浮现出几分少年感。

陆痴涯扫了沈衔桥一眼，才下床洗漱。

手指碰触到水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股凉意。陆痴涯不由瞳孔微缩，而后，便听到了有人踏入房中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拢了一下被子，让被子将沈衔桥裹在其中，才面色不善地对着进来的江南星说道：“怎么了？”

江南星见陆痴涯已经醒来，便对着陆痴涯道：“如今有我作保，正道的那些人勉强愿意相信天机阁的事情不是魔尊所为。不过如今上古大阵毁损比之前严重。所以孙长胜写信过来，想请魔尊和沈衔桥一同赶往邀月谷中，去修补大阵。”

陆痴涯眼睛微眯，冷声道：“让那小东西去做什么？他们还真以为他会修补大阵么？”

听得陆痴涯这么说，江南星微微笑了一下。

他这些时日心情都不佳，如今却是难得地笑了：“魔尊大概不知，前几日你昏迷过后，沈衔桥道友在正道中可算是一战成名了。他一人护着你，硬是没让人近你的身。阵法精妙到踏入其中的人皆会被困住。”

“他？”闻言，陆痴涯倒是有些不可置信。

“正是。”江南星点了点头，才严肃道，“这一次天机阁中之事，正道那边也进行了调查，发现天机阁中的确是有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因此，他们姑且认为，这件事不是魔尊做的。”

“且，虽然魔尊同正道那边算是结下了梁子。不过因着有我作保，再加上他们也着实无法靠自己的能力去修补大阵的缘故，所以还是想着让魔尊前去……”

“毕竟，大阵之事，不分正道魔道。”

“我们去。”沈衔桥的声音从床上传了过来。

他在床上睡得混混困困，此刻不紧不慢地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才道：“可那上古凶兽的残魂，他们已经捉到了？”

“还没有。”江南星见沈衔桥已醒，便两步走过去坐在了床前的凳子上，“只是上一次他们去检查大阵的时候，发现大阵只是破了一点。这一次他们去检查大阵的时候，却是发现，大阵破坏的地方，已经不止一点了。”

“若是再不修补大阵的话，怕是大阵很快便会彻底毁损。因着这个缘故，他们只能出面求魔尊和你去修补大阵。”

沈衔桥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

就在江南星以为沈衔桥还要考虑一下的时候，就听得沈衔桥说道：“既然如此的话，那我便答应了。”

“不过，正道这边既然请魔尊和我一同前去，就代表着他们愿意摒弃前嫌。若是有人敢在这一次同我们下手的话，那除了我们，怕是没有人能够修补大阵了。”

这一点，他还是有全然的自信的。

听到沈衔桥这样说，江南星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我也会将这件事告诉孙长胜的。”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里的光芒一下就暗淡了下来：“对了，修补大阵过后，估计便是小徒和孙长安的大婚了。虽说正道不喜魔尊，可我还是想邀请你们二人来观礼。”

他脸上是笑着的，眼底却是不带任何笑意。

听到江南星这样说，沈衔桥的目光在江南星的脸上扫了一圈。

良久，他才应了一声：“你救了我们两次，如今已经算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了，观礼之事，理所应当。”

“到时候，就全听江前辈安排了。”

“前辈不敢当。”江南星笑了笑，才说道，“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我先不打扰二人了。”

说着，他便起身离开了。

沈衔桥目送江南星出去，眼神透着几分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