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昭云苑

袁熙今天回来了，我给她准备了一桌好菜。

叮咚，叮咚

“superise”

我开门的一瞬间，她几乎冲了过来，我眼前一晃，嗅到了初雪的味道，夹杂着小区楼下若有若无的梅花香。我穿着一件毛衣，背部感受着房子里的暖气，楼道里冷空气直往我身体里面钻。我连忙把袁熙拉进屋子里。

“多冷啊，在那门口傻抱着”我一边吐槽，一边拿件新的居家毛衣给她。袁熙和我差不多高，身材比我更加纤细一点，有时衣服就会买两件，免得她自备换洗衣服。

“我好想你啊，天天都想”袁熙从背包里拿出了一瓶酒，

“来一点吗？”她又从橱柜里拿了两个玻璃杯。我俩面对面坐着，中间火锅里的热气弥漫开来。

我打趣她“说的真好，还天天想我，怎么，不想想男朋友吗”

“想，我也不是见色忘义之徒，男人和姐妹我都要。而且，我预感霁华要和我求婚了”袁熙突然这么说了一句。闻言，我是没什么心思吃了，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袁熙捞了一筷子肉放我碗里，自己抿了一口酒，慢慢道来。

骆霁华和袁熙是青梅竹马，小时候的骆霁华清秀白净，不爱说话，成绩又是同龄人中拔尖的存在，街坊邻居总是教育自家的小孩，看看人家，要长相有长相，要成绩有成绩，哪像你这么个小王八蛋，天天上房揭瓦。袁熙便是这群小王八蛋的首领之一，起初，袁熙和骆霁华很不对付，一个怪太闹腾，一个嫌太文静。后来袁熙爱上了女孩子都喜欢的芭比公主，稍微矜持了会儿，面对骆霁华还是那个牛气冲冲的小王八蛋，说一不二地要骆霁华扮演爸爸，自己当妈妈。小时候的袁熙是这样说的

“你，当妈妈，我是爸爸”小袁熙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很满意对角色的分配。

“为什么？”小男孩终于从书本里抬起头，语气平静。

小袁熙认认真真道：“因为你像妈妈很温柔，不说话，我像爸爸一样聪明勇敢”

“我才不”小孩关上书，头也不回的走了。

没有哪个小孩肯陪小袁熙玩爸爸妈妈的游戏，只好自己当起了单身爸爸，风吹日晒地养家，照料美丽的芭比娃娃长大。好几次，骆霁华看见袁熙自说自话，小脸上挂着四颗八颗的眼泪，就知道这姑娘敢情又把自己当成了悲情剧中死了老婆的单身爸爸。

骆霁华于心不忍，狠下心，当一次妈妈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这一次，袁熙大大方方让出了爸爸这个职位，当爸爸太累人。

等再长大些，这种幼稚无聊的把戏就被抛在了脑后

俩人从小学一路读到了高中，袁熙的成绩像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而骆霁华稳稳当当坐在第一名的宝座，凭借着突出的外表，傲人的成绩，沉稳温柔的性子，骆霁华堪称高岭之花，不可采撷。高中三年，袁熙代为转述的表白信，掰掰手指数就有了一百多封。人出名了，闲言碎语也多了起来，袁熙不堪其扰，小心翼翼的疏远着骆霁华，很快，骆霁华发现了不对劲，但是高三的压力让两人都忽略了彼此。再后来，骆霁华去了清华大学，袁熙落榜，不甘心，又复读一年去了本地的一所二本，本来以为俩人不会再有交集，工作后的一次酒局又相遇了，一来二往的，两个人就在了一起。

袁熙絮絮叨叨讲了很多和骆霁华的事，越讲到后面，脸上的笑容越挂不住。我也跟着她笑了，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泪花。真好啊。

“我好希望你也赶快找到你的幸福”我在朦胧蒸汽里听见了这样一句呢喃。

一顿饭吃完已经是凌晨一点，骆霁华在楼下等了快二十分钟，我才陪着袁熙出来。我看他们自然的挽着胳膊，一人提着一袋垃圾走向昏黄灯光下的垃圾桶，然后向我挥手，示意我上楼。我等他们驶车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回去。两人都刚回国，既要倒时差，还要忙着工作对接，这一段时间都有的忙了。

我朝五楼走去，睡意瞬间袭来，果然，三十岁之后不适合熬夜，我还没过三十就有点受不住了。我低头数着最后几节台阶，声音闷闷的，一抬眼看见了对面住户在开门。他向下偏过头对上我的视线。楼梯房安的是声控灯，恰巧灯便在这一秒灭了。我停在台阶上，隐约看见他的手摸到开关，温暖的光瞬间赶跑了我的几丝睡意。他急匆匆地关上了门。

这么晚才回来，我就说，自打我一住进来就没见过邻居呢。

我一进房间，倒头就睡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袁熙情绪的感染，破天荒的，我做了一个很长很幸福的梦。

早上醒过来，刚好七点半。

我意识模糊的走出房门，正烦心要上班时，猛的一激灵，放寒假了呀，刚把学校的工作忙完，我就忙着搬家，想在新家过个新年，一转眼半个月就过去了。窝在沙发里，看着自己一手设计的新房子，简直不要太幸福。这时，手机响了，

我接起电话：“喂”

“还不起床吗？”

“起了”

“嗯”

……

给我打电话的是我的男朋友，邵逸，我们自由恋爱，谈了四年，从最初的热烈归于现在的平淡，在这一段感情里，我是如此的盲目，自从我发现了那件事，想分手的情感越来越浓烈…

“你今天来吃饭吗”

“一起吃个饭吧”

我俩的声音同时响起，我没等他开口，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到我家来吃饭吧，这些天我太忙了，还没好好谢谢你”

对面哂笑一声，“茉茉，其实你不用那么客气的，正好，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

挂完电话，我想起了和邵逸刚在一起那会，他比我大两岁，为人体贴温柔，懂我所有说不出口的心思，那时我们真幸福啊，我以为终于遇到了一生中的最爱，但没想到三个月前前，我发现了被他有意掩饰的过去，闲下来时，我也会想，过去的人和事，我何必纠结，但是，还是不甘心，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年，我仅仅是被当做替身吗？

人一旦得空，就会想爱这个问题，我有时觉得好笑。

今晚，或许该好好聊一聊了。

“多吃点”邵逸给我夹了一筷子菜，两个人不咸不淡的聊了聊过去，气氛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倒也衬得温馨。

“茉茉，今年你回家过年吗？还是把阿姨接到这过年”

“在新家过年”

“嗯”

“到时，你和我回家见父母吧，我们两家也好一起吃个饭”

闻言，我停下筷子，不知道从哪开口，只见邵逸拿出一枚戒指，朝我单膝下跪

“茉茉，嫁给我吧，我知道今天有些仓促，但是，我想清楚了，我不会再让你等下去，过完年，我们就结婚吧”

“你想清楚了什么”我顿了顿，还是追问下去。

四年的感情，我不想轻易放手，但也不愿意就这么糊涂下去

我继续说道“我们别这么草率地做决定，坐下来，我们坦白地聊聊，好不好”

“你有什么顾虑，我们可以一起解决”邵逸握着我的手

我再三思考，还是直接问出了我最想问的问题

“你…你是不是把我当做沈默笙的替身，对么？”

说出积压在我心里一年的话，我只觉得轻松，整个心都空了。

过了很久，他问我怎么知道的沈默笙。

沈默笙，沈默笙，沈默笙，一个在五年前去世的女人，一个和邵逸青梅竹马长大的女人，一个邵逸深爱着忘不了的女人。

我自以为在他心中，我会有一丝地位，他会问我发生了什么，而不是以质问的口气问我从哪里知道的沈默笙。我从心底叹了一口气，可笑我这四年的付出。

“邵逸，我们在一起四年了，如果不是我发现的话，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我面色平静地追问他。

“茉茉”

“别这么叫我”

“我我是爱你的”

“你不爱我，你最初接近我，是因为我和沈默笙长得相似，后来你慢慢发现，我和沈默笙相近的品味和行为，你习惯了待在我身边，因为那样，你就可以欺骗你自己，沈默笙还活着”我越说下去越哽咽，我极力压着自己，起码保持声音平稳，别那么狼狈，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叫我‘茉茉’我当时觉得你这人好没边界感，我提醒你，喊我全名，我已经记不得你有没有叫过我‘何茉’了，邵逸，你记得吗”

“你记得吗…”我终于憋不住了，任泪水模糊双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餐桌已经被邵逸收拾得干干净净，他走之前，我和他说了分手。

过完年，我就30岁了，在老家的同学都陆陆续续结婚生子，我妈体谅我，没明着催婚，但也好几次拐弯抹角的问我，什么时候把男朋友带回家见父母。我谈恋爱的时间晚，24岁才遇到邵逸，也只谈了他这么一个，眼看着婚要成了，结果对我来说，就是一场从头至尾的欺骗，我想着想着，就心烦意乱。

半个月后，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是邵逸的妹妹打来的，她说邵逸胃出血住院，想见一见我。犹豫半刻，我还是决定去看看他。

感情的开始往往猝不及防，令人欢喜，生出了对未来无比美好的期待，大多数的结局却让人唏嘘不已。

我还是决定放弃这段感情，夹生的饭，我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的。

汇安医院

“你来了”

邵逸躺在病床上，瞧着气色很差。

“嗯”

两个人相顾无言。

“对不起，何茉”

“你别说对不起，我今天过来就是和你正式说分手”我把他上次遗留的戒指放在桌子上，

“你照顾好自己”这是我对邵逸说的最后一句话。

回家路上，我妈打来电话，说她七号从老家过来。今天四号，还有三天，我得好好想想怎么跟她解释，我不结婚这件事。

今天怪冷，风一吹，鼻头就被冻得通红，地铁距昭云苑还有三两百米，走回去这段距离，我不由得把手缩进衣袖。在楼道里，一个身着长款粉色棉衣的女孩正坐在楼梯口，帽子挡住了眉眼，旁边放着白色的书包。

我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她像是被我吓了一跳，噌的站了起来，我问她你找谁，她指了指对门，我找哥哥。我看她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随口问了句“要不要进来等，屋里暖和些”，她连忙摆摆手，冲我笑道“不用了，哥哥马上就会回来了”我嗯了一声，示意我知道了，反手把门关上。

中午没吃中饭，先下家里也没吃的，只好点了份外卖，家里暖气开的很足，我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正好听见门铃响，囫囵一觉，睡了一个小时。外卖员不停和我道歉，我却瞥见依旧在楼梯口坐着的女孩，她也看着我，

“你哥哥还没回来吗”我问

小姑娘脱了帽子，在手里把玩，点点头，像是在犹豫什么，她温声温气地问我“姐姐，我可以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我手机没电了”小姑娘不好意思，捏了捏书包带。

“进来吧，外面很冷”

女孩坐在沙发上，有些局促，手指冻得根根发红，我让她先在温水里泡一会手，倒了杯热水，我又把外卖分给她吃了些，女孩很懂礼貌，不停说着谢谢。她拨了一个号码过去，声音外放着，对面确确实实是一个男声，温温沉沉，我隔得远，内容听不真确，却忽然有一丝的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我走回客厅，女孩告诉我，她哥哥临时出差，要晚上才能赶回来。她见手机已经充满电，拿起书包就要起身离开。我下意识挽留这个小姑娘,她让我想起在读大学的表妹.

我对她说"你就在这等你哥哥吧,作为邻居,我也不好看你一小女孩在外受冷."小姑娘冲我面露微笑,高兴地应承下来.她说她叫林月,一名高中生,休学来哥哥家.我在心里小小惊讶了一下,现在的孩子都很有自己的个性

下午,我都在厨房做虾饺,林月在一旁打下手.小姑娘嘴很甜.问题也很多,聪明俐玲,讨喜得很.

我蒸了一份虾饺以示感谢,忙活完已经是下午5点了.林月的哥哥还没回来小姑娘只好在我家吃晚饭.

"何姐姐,你做得菜好好吃,好像我哥哥做的一样."

"是吗?你哥哥经常在家做饭吗"我问。

“对呀，我哥做饭特别好吃，下次你来吃一顿就知道啦”

小姑娘聊天,一半都围着哥哥转,可见这哥哥对妹妹多好。

饭后，林月抢着要洗碗,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不远处地手机嗡嗡振动。

"林月,你手机响了"

我把手机给她拿了过去,

“何姐姐，我手上好多油，可以帮我举一下手机吗”

我接通号码,递到地耳边。那个声音又响出现了,这次听得更清晰,可能因为晚上寒风的原故，男声很冷,闷闷的,像快感冒的前奏。我没有听别人打电话的习惯,但不大好回避，所以对面的话一字不落地在了我耳里。

"小月,我到家了,你收拾一下,就赶快回来。”

林月一边冲洗碗,一边应下来。

我听着这话,总感觉哪怪怪的,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林月准备回去，小姑娘再三向我道谢,言辞诚恳,说什么以后也要请我吃饭,还着重夸我虾饺包得非常好。林月大眼睛亮闪闪地.笑意盈盈,活像个福娃娃。临走前,我给她拿了一盒虾饺，看得出来，她是真爱吃。当明天的早餐也许刚好。

我站在玄关处,对面的门虚掩着，林月走了进去。

"何姐姐，晚安”

大门一关,楼道的灯亮了又暗。

睡觉时,我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场小型的晚会,在一个绿色操场上,只有不远处的一盏灯亮着,我们坐在用气球围住的圈里,面前有各种各样的零食,同学们陆陆续续表演着自己的才艺。中央坐着一个男生,随意地支着腿,吉他在他怀里,纤长的手指灵活地在弹拨,周遭寂静与黑夜相伴，月色朦胧,我们的右手腕套着不同颜色的荧光环,随着歌声在空中舞动。我仔细去听，

"第一次遇见阴天遮住你侧脸

有什么故事好想了解

我感觉我懂你的特别

……”

睁开眼,我醒了。这个声音，和林月手机里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那个声音,他是....…林阳。

这个名字,这个人,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了,上次想起他是什么时候？

原来都过了这么久。

这么想来,一切都想的通了,为什么自己的妹妹在邻居家呆了一个下午,作为哥哥要刻意避免和邻居见面,宁愿微信转钱,也不当面道谢,为什么我搬来这么久.却从没碰见过邻居,正面打过招呼。排除对面是一个社恐，不喜欢与人社交，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认识对面的邻居，俩人认识很多年，是故人，却不适合见面。

他早认出我了,却特意保持着距离,小心翼翼地不和我碰上。

林阳

我的高中同学,真是好久不见。

我解开心中的疑惑，重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