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玉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织萝顿觉不妙，顾不得其他，当即从床榻上翻身而起，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跑去。

“小姐！！”

身后大夫和叶玉的惊慌呼喊声逐渐消失在耳畔。

客栈外暴雨刮打，狂风肆虐席卷。

织萝按照付溪临离开的方向走，身体顷刻间被淋湿。叶玉着急忙慌地撑着一把伞从客栈里跑出，紧紧跟在织萝身后。

前方似氤着朦朦的雾气，织萝一时之间有点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自己的视线被眼泪模糊了，还是因为雨下的太大，让前方的道路都漫进一片水色里。

“小姐是准备去哪里？婢子给您雇辆马车过来……”

“去皇宫，诏狱。”织萝嗓音低哑，唇齿打着颤，“来不及了，路边没有马车，叶玉，辛苦你跟我多跑一趟。”

叶玉像是快要哭出来：“婢子不辛苦，婢子更担心小姐的身子……”

“别担心，死不了。”

走走停停半刻钟，织萝脚下忽地一顿。

“小姐？”

叶玉见她面色凝滞，紧盯地面某处，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长条的鲜红色在雨地上蔓延开来，一路延伸到远方。

大雨水汽氤氲，夹着血腥气冲击鼻腔肺腑。

“叶玉，这是他的血吗？”

织萝忽然低声问了句，声音轻得像是梦呓。

叶玉两唇打颤，“小、小姐，付公子一定没事，方才婢子见他，他并没有受伤……”

没等她说完，织萝就已经提着裙摆，一个箭步冲进雨里，奔着皇宫的方向，越跑越快。

叶玉惊得大喊一声，赶忙快步跟上。

-

抵达诏狱已过去四十分钟。

诏狱门卫见远处两个模糊的人影渐行渐近，半晌才看清楚，是两个女娘，她们风尘仆仆，身上被雨淋得遍体潮湿。

“大人，大人，劳烦你，可否让我进去看看？”

说话的女娘面色霜白，喘着气，嗓音沙哑，唇瓣浑无血色，像是大病未愈。不过五官艳丽，凭这衣着气质，应当是某位官家小姐，眼下却看起来极为狼狈。

门卫冷硬道：“宫规有令，无诏狱令牌者，不得擅入。”

织萝虚弱地低咳两声，叶玉赶紧扶住她，同时向门卫哀求道：“大人能否通下情理，我家小姐的亲属还在里面，小姐可是不顾重病千里迢迢跑来，大人就让小姐进去看看吧，一眼就好！”

门卫仍是板着脸不让进。

织萝打了个喷嚏，身体微微发颤，叶玉见状，将小姐抱紧了些。

可能是因为发烧，织萝脑中冒出了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既然不让进，那就硬闯！

“我有令牌，让她们进。”

一道清亮女声却在这时响起。

织萝回头，是女配，她正一手举着诏狱令牌，手臂上挂着裘衣，另一只手撑着雨伞。

女配走了过来，把裘衣披到织萝身上，一并把令牌递给她：“进去吧。”

织萝苍白的嘴唇翕动，显然有些惊讶她会来，轻轻问了声：“……你怎么有令牌？”

女配悄声说：“我在三皇子房中偷的。你别告诉别人啊。”

织萝抿了抿唇：“谢谢你，令牌和裘衣我之后再还你。”

说完就转身进入牢狱中。

叶玉也快速跟上。

“小姐，刚才那姑娘……好像是原来平阳侯的假小姐，为何会和您关系如此的好？”

“回去再慢慢跟你说。”织萝没精力再多说话，所有力气都用在了走路上。

两人很快被门卫带到付溪临的牢房前。

织萝望向里边，心跳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滞。

铁铸的狱房门内，付溪临四肢被牢牢绑在架子上，身上挂满数条纵横交错的鞭痕，伤痕狰狞凸起。他正低着脑袋，脸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听外面有动静，微侧过头，就看见了织萝。

付溪临漆黑眼瞳里闪过一丝讶然。

织萝鼻尖一酸，眼泪就这么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狱房门被打开，她抬脚就跌跌撞撞地往里冲去。

上下扫视一遍他的身体，织萝喉间涩意翻涌。

“你不在客栈养病，跑来这里做什么。”付溪临嗓音泛着嘶嘶的哑意。

“来救你。”织萝擤了擤鼻子，抬袖拭去脸颊的泪珠，艰难说出一句话，“……你、你别怕啊，我会请示圣上，你不会这么轻易死的。”

“你别去。”

付溪临垂了垂眸，眼眸里掀起波涛，“我本来就不无辜。”

嗓音很轻很低，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见。

“闭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脑子清楚得很！”

织萝怒其不争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付溪临伤口被她这么一捶泛起剧痛，他咬了咬牙，唇角牵起几丝无奈。

来不及多停留，织萝后退几步，哽咽说道，“你必须给我撑住，不许死，听见没有？等我回来。”

她转身，不愿再多看付溪临的表情，怕自己又会忍不住哭出声，脚步便迈得更快了一些。

叶玉搀扶着她走出诏狱，“小姐这么快就走了？这是要去哪里？”

“宣政殿。”织萝气息又虚弱了几分。

外头的大雨丝毫没有减弱之势，甚至愈下愈烈。

风把她身上的裘衣刮得猎猎作响，去往宣政殿途中，过去将近二十分钟。

每分钟都在噬咬消耗织萝的力气，等到宣政殿大门前，织萝已无力再抬脚往前一步，直接瘫坐在地。

“小姐！”

叶玉急急呼喊，织萝抚了抚她的手背，无声告诉她自己没事，然后奋力挺直背，换了个姿势。

跪在了宣政殿大门前。

大门紧闭，只有呼啸的狂风骤雨。

织萝心里想着，她这么跪着，对圣上晓之以情，圣上应该可以动容吧？

她曾经看过的电视剧里，主人公这么做，虽然伤身，但最终仍可让对方软下心来，以达目的。

如果这次换做是她，应该也可以的吧？

“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叶玉看着她愈发苍白的面孔，急哭出声。

“我不会有事。”

织萝说的如此笃定，系统早早告诉她，大结局会让她无痛逝去，就算是死，也应该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安详逝去，而不应该在这样恶劣的境况下病逝。

否则，这样还是太痛了。

付溪临在牢狱中凌迟而死，女主又在病痛中亡故，原著里那对苦命鸳鸯，对于织萝而言，还是太痛了。

“婢子也跟小姐一起跪。”

叶玉说着，撑着伞曲下身子，和织萝并肩。

“苦了你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你快起来。”

叶玉摇摇头，“婢子不苦，小姐不必为婢子忧心。小姐重情重义，佛祖在上，一定能保佑小姐平安度过此劫。”

织萝敛眸，目视前方。

重情重义吗？

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嫁入东宫，不想嫁给她厌烦的太子，付溪临为了她刺杀太子才关进牢狱。

付溪临从小不被付相教好，养成了阴险古怪的性格，做事极端，才酿成今日的大祸，这点上，付相才是始作俑者。

但既然太子遇刺一案是她造下的因，那这次，就让她来结这个果吧。

织萝深呼吸几口气，闭了闭目，身体更挺直了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公公见状，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便走进宣政殿，禀告圣上：“陛下，平阳侯小姐重病未愈，已经在门外跪了快半个时辰了，陛下当真不愿意见她吗？”

皇帝眉间轻皱，并没说话。

门外，织萝咳喘几声，两手搓了搓手臂，试图把自己捂热。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回过头看，有几个熟悉的人影，他们踩踏着雨水，快步朝她走来。

是平阳侯，侯夫人，还有金枝。

织萝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就见他们走到自己身边，也像她一样，俯身跪了下来。

她张了张口，“……爹，娘，金枝？你们怎么……”

“阿萝，爹对不住你。”平阳侯道，“你是爹的亲生女儿，当初在崖边，爹不该犹豫……阿萝，爹来替你跪，你先回去养病！”

侯夫人也附和道：“是啊阿萝，这里有爹娘替你撑着，你回去好好养病！金枝，叶玉，你们快带阿萝回府！”

织萝眼眶湿了湿，一股热浪自胸腔底部窜起，她正色道：“我不走。爹娘放心，女儿不会有事。”

平阳侯虽和织萝相处不过短短两月，但也知晓这孩子性情执拗，便也没有多劝，脱下外衣，往织萝身上披。

狂风骤雨仍未有停歇的迹象，五个人跪在风雨中，不曾动摇。

公公看见平阳侯也来了，登时惊地吊起一口气，匆忙跑进宣政殿：“陛下，平阳侯也跪在门外啊，奴才记得前阵子侯爷刚受过重伤，陛下真的忍心让他们再跪下去吗！”

皇帝闭了闭眼：“你给朕闭嘴。”

门外，织萝两眼轻阖。

耳边的风声，雨声，由清晰变朦胧，织萝眼前的视线慢慢变得模糊，身体忽然轻盈了很多，不再那么难受了，似置身旷远的山间田野。

也是在这一瞬间，世界急剧颠倒，紧随而至的，是她两个丫鬟和爹娘惊慌急切的呼唤声。

“小姐！”

“阿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