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陈江流认识的妖怪不多,贱成青毛狮子这样的更是生平仅见。一时之间,我都没来得及反应。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猴子。猴子笑嘻嘻。大头狮子蹦到他跟前的时候,猴子伸出手,轻轻把狮子推出去三丈远:“陛下莫说这等伤人话,我们师徒都是出家人,最是讲究慈悲为怀,哪里能打打杀杀的呢?”
我回过神,上前一步,双手合十,接过猴子的话唱喏:“阿弥陀佛,我佛讲究众生平等。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谁不是母亲眼中永远的宝宝呢?纵然你是狮子成精,我们如何就能无辜地伤你?”
青毛狮子闻言,两只灯笼样大的眼睛忽然一亮。他喜悦道:“伤得伤得。实不相瞒,我不是那无辜不做害的妖精哩。”
青毛狮子正要说出当年的“丰功伟绩”,一旁的太子姚德昭突然大喊一声,跑上去,难以置信地指着青毛狮子:“父王,你怎地是妖精?你是妖精……莫非孩儿也是个妖精?”
青毛狮子听到太子的质问,直接否认道:“错了,你非是我亲生,你不是妖精!”
“什么?我非你亲生!”太子更加震惊了,“莫非是母后……”
“不是不是,与你母后无关,是我的问题。”青毛狮子连忙阻止太子发散思维下去,他实事求是道,“是我非你亲生的父亲。”
太子愣在了当场,一副脑子打结的模样。姚德昭结结巴巴问青毛狮子:“你非我亲父,与我非你亲生,何异也?”
青毛狮子摇头摆尾,似乎也被这个问题弄得头疼。他晃了一圈脑袋,变回人形。
姚德昭立刻飞奔上前,一把抱住青毛狮子:“父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毛狮子正好借着这个梯子,向在场的所有人娓娓道来:“我其实是西方文殊菩萨养在身边的坐骑。因乌鸡国开国之君姚练达崇尚佛法,善待僧人,堪得佛缘。恰逢乌鸡国三年干旱,文殊菩萨叫我下凡,襄助乌鸡国渡过荒灾。”
在场众人中有两个老臣,闻言大声齐呼道:“你莫不是十年前,为乌鸡国唤来大雨的道人,虬首子?”
青毛狮子,连忙应声道:“正是。”
“老孙十分好奇,你一个佛门的,怎么扮成道士模样,与乌鸡国国王交好?”猴子挑着青毛狮子的毛病,问道。
青毛狮子汗颜道:“我原先是拜在道家门下的,行云布雨的本事也是学得道家。当时学法术的时候就立了誓言,用这术法,必称道士之名。”
猴子摸摸下巴,瞅着青毛狮子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深究。
青毛狮子见猴子放过这一茬,连忙继续往下说道:
“八年前,我主人奉如来旨意,要渡姚练达去西方成就罗汉果位。不想姚练达不识得我主人,与他起了口角。”
“姚练达好狠心,竟然把我主人捆了,扔在御河里泡了三天。菩萨回去西天,向佛祖禀明情况。佛祖降下旨意,叫我将姚练达推入御花园水井,罚他泡在井底三年。等到三年之期结束,便可完结他与我主人的恩怨。”
“恰好观音菩萨与文殊菩萨做合计,算到三年后,你们师徒恰好抵达乌鸡国,便当你一劫,叫你们救了姚练达,也放我回去菩萨身边。此为一举三得。”
我笑笑,不说话。青毛狮子只说姚练达把文殊菩萨绑了,却避开不谈文殊菩萨扮成凡间僧人向姚练达讨食,偏偏要故意拿话刁难姚练达。人家姚练达堂堂一国之君,能受这种鸟气?三伏天,将你一个泼皮的乞丐和尚扔进河里泡水,只能算得上“小惩大诫”。哪里就让慈悲为怀、胸怀天地的佛祖、菩萨这样报复?
青毛狮子说到此处,不禁往我们师徒这边看了看。他十分埋怨道:“两位菩萨当初计算得好好的,也与我说得好好的,只要我在这里再呆三年,你们就来。我却是在乌鸡国等了三年又三年,眼瞅着又是三年……”青毛狮子大喊一声:“我真是苦啊!三藏**师、孙大圣,你们可知道我这八年里是如何地期盼你们?当真是日日翘首东盼,恨不得做一块儿望东的石像儿。”
青毛狮子精讲完他和乌鸡国这段冤孽,再次眼巴巴地瞅着我们:“事情便是这般事情,还望三位看在两位菩萨面子上,行个方便,终了我的事,也了了你们一桩劫难。”
猴子将金箍棒耍了个花枪,指向青毛狮子:“我瞧你在乌鸡国当国王当的极好。何必执着于回灵山呢?”
青毛狮子精立即回道:“我在这里是吃斋念佛,在西天佛门也是吃斋念佛。但我在西天佛门哪里需要料理这般多的政务?便是将国政交给太子,我依旧要保证乌鸡国年年风调雨顺,不能让他百姓受一点苦楚。当真叫狮子心累!”
猴子收起金箍棒,扭头看向姚德昭:“这狮子精杀了你父王。冤有头债有主,该你决定如何处置他。老孙实与你说,我若动手,必是要打死他的。”
乌鸡国太子一惊。他看了一眼青毛狮子,表现得十分纠结:“亲父生我是恩,养父养我亦是恩……这叫本太子如何是好?”
我和猴子相视一眼,我们晚来了五年,不仅让青毛狮子着急回老家,就是这位太子都与书中有很大不同。书中,太子被青毛狮子拦在皇宫外,十分抑郁,对拨乱反正这件事十分热衷。如今情势大不相同。因为青毛狮子精不耐烦政务,将乌鸡国的政权早早地交给了太子。太子已经成为乌鸡国的实际掌权人。
姚德昭这句话,明着是不舍生身父亲,也舍不得养父受苦,其实是两个父亲都不想要。死了的继续死去,活着的赶紧离开乌鸡国,回西天,这个结果才是姚德昭真心想要的。
无情帝王家,莫过如此。
可怜青毛狮子精,白做了八年皇帝,完全没听懂姚德昭话里的弯弯绕绕,一本正经地纠正姚德昭道:“我冒充你父亲时,你已成年。我对你算不得有养育之恩。”
姚德昭:“……”
姚德昭一把把住青毛狮子精的胳膊,满脸悲怆道:“父王,你不用说了。你我父子相处八年,岂非一点真情都没有?”
姚德昭一抹眼泪珠儿,回头看向我们师徒,竟然直接跪了下去。我和猴子连忙让开。猴子跳开的时候顺手拉开小白龙,没让他受这人间储君的一拜。
“殿下,有话好好说。”我伸手示意姚德昭速速起身。
姚德昭却跪定在地上,一动不动道:“几位长老,养父虽然害死了我生父,却是事出有因,是我生父怠慢了西方菩萨所致。一饮一啄,皆是定数,不能怪罪养父身上。只是此事已然这般,养父确实不能留在乌鸡国。德昭恳请三位长老应我养父心愿,送他回西天佛门。”
青毛狮子精听到太子所言,感动得不要不要的。他无比懊悔道:“我对你也非真心,不曾想你对我竟是这般孝道。是我过去对不住你们母子啊!”
姚德昭身体一僵。这狮子精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偏在这时候提被他“霸占”了的乌鸡国王后。别人又不像我和猴子,知道他是一只太监狮子。现今这么个社会风气,是让姚德昭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我好心暗示了一下狮子精。这青毛狮子还算心地善良,当场自爆是一只骟了的公狮子,不曾对王后有过不轨。
乌鸡国的太子、大臣都是脸色一缓,松了口气。
青毛狮子看到我们师徒,主要是猴子一点动他的意思都没有,着急得不得了。这狮子竟然直接身子往猴子跟前一扑,一屁股坐到他脚边。青毛狮子两手一个熊抱,紧紧地抱住猴子的一条大腿,死皮赖脸地要求猴子揍他,不揍他他就不松手。
猴子提了提脚,想从狮子精的两个膀子里拔出右腿,没能挣脱。
猴子恼火地低头骂了起来:“你这副癞皮狗模样做给谁看?”
“你打我啊,有本事你就打我啊。你不打我我就不放你走!”青毛狮子精直接耍起泼皮。
我在旁边帮忙劝说,希望青毛狮子赶紧松手:“你这般丢人现眼,当真有辱佛门形象啊!你快放手,让文殊菩萨知道了,哪里还会要你呢?”
“你们不对我出手,我就完不成让你们渡劫的任务,始终是回不去。那与菩萨不要我,有什么差别?”青毛狮子死脑筋,根本不听劝。
猴子也是头一次见这么没脸没皮的妖怪。就是当年高老庄,猪八戒都没这么不要脸皮!猴子咬紧了牙,威胁青毛狮子:“老孙这一棒子,可是能砸破你的头颅,叫你直接转世的!”
青毛狮子精死猪不怕开水烫,顶嘴道:“你就是打死我,菩萨也能救活我!来啊,用力打啊,不用因为我是菩萨的坐骑,就放水!”
猴子终于忍无可忍,恶从胆边生。他一扭头,呲牙看向我:“我受不了了!”
别说他这个被抱住腿的人受不了了,就是我这个旁观的人都忍不住要打这只赖皮狮子了!我闭上眼睛,冲猴子挥手。
猴子当即举起如意金箍棒,就要往青毛狮子精头上砸下去。就在这时,小白龙惊呼一声,手指向天西边一指:“师父,你看,刚刚好像有位菩萨过来,往咱们这儿看了一眼,立马调头走了。”
我问他道:“嗯?看清是哪位菩萨了吗?”
小白龙摇头:“不认得。反正不是观音大士。”
青毛狮子精惨叫出声:“是我家主人呐!”
青毛狮子再顾不得他家主人事先安排他的事儿,松开猴子大腿,猛地一个弹跳从地上跃起来,驾起飞云就往西天追了过去。
这可真够闹剧的!
猴子一棍子杵在地上,忍无可忍地骂了一句:“神经病啊,这不是能自己走吗?”
“主要是想有始有终,给我们凑个劫难。”我望着西边的云彩,感慨了一句,路遇神经病抱腿不让走,何尝不是一种劫数?
我扭头看向太子姚德昭,没有多管闲事问他要不要救活姚练达。
姚德昭从刚刚的混乱中回过神。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忽然走到我和猴子面前,为青毛狮子的失礼向我们道歉。我顺水推舟,希望能在乌鸡国推广丈母娘的著作。
姚德昭听到我说要刊发《女则》,微微皱眉。猴子看出他不情愿,当即威胁道:“殿下可是觉得为难?不若我们将真国王救活,以此交换在乌鸡国推广《女则》的许可?”
姚德昭连忙松开眉头,故作关怀道:“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之术?不知难与不难?”
“自然是难的,但是老孙上天找找门路,未尝不能寻到法子。”猴子做出保证,进一步吓唬姚德昭,“或许老孙可以去那九霄云外的兜率宫,寻一粒仙丹来。想来太上老儿没得这么小气。”
姚德昭脸上僵硬地显出欣喜笑容。很快这抹笑容变得十分自然,这小子,堪称一代影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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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影帝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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