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小封拽着苏程的胳膊就往天空之上飞去。
在高处俯瞰地府风光,乍一看,整座城市都绿油油的,透着阴森的诡异气氛,苏程总觉得心里发毛。
“那几个鬼差,为什么会吓成这个样子?”
林北垂眸瞥他一眼,心中暗暗感到奇怪,死神居然找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凡人做老婆?连活人不能进地府的禁忌都不知道,要不是姓赵的说这事儿对天庭的未来三年至关重要,他才不来凑热闹呢。
小封慢悠悠解释:“活人按理来说是不能进地府的。很久之前,七月半中元节,鬼门大开,地府把门的监管不力,让几个活人找到了地府的入口。这些人没能在关门之前找到回去的路,就被迫留在地府里,成了黑户。最后,因为承受不住地府的怨气,魂魄爆炸了。”
苏程瞪大眼睛,看着一旁的林北在半空中比划出烟花的形状。
林北接过话茬,继续说:“本来没什么,每年都有那么几十个自己找死的人,拦都拦不住。但,因为这次死状太过凄惨,被人拿手机拍下来,上报九重天,投到天君......也就是你老公桌案上。”
“然后呢?”
“你老公拿着奏折亲自去了一趟地府,此后,再也没人见过那天值守的工作人员。地府的老大阎罗王挨了一顿批,此后地府开始全面整改,再也没有出过类似的事情。”
苏程皱着眉头听完,半天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他不是我老公,我们离婚了。”
“全天庭都知道你俩是一对,而且没领离婚证。”林北一边在天空上疾驰,一边回复赵峥雪短信。
一提到离婚和老公这两个词,苏程就蔫儿了:“......我们现在去哪?”
林北眯起眼睛朝下方看去,出了主城区,就快到郊外了,再跨过九条长河,就能到达居民暂住区。
那里兴建了无数城镇,但是地府又没公交和地铁,出远门全靠走路,交通十分堵塞,住的全是排队等待入轮回的鬼魂。有的运气好,只等十天就能投胎,有的运气不好,要等一百年还投不了胎。
小封附在苏程耳边叮嘱:“主人,你一会儿进了居民区,一定一定要屏住呼吸,直到飞到现在这个高度才可以吐气。”
苏程低头往下一看,足足离地面有七八百米,有过之前在驱魔大阵中的经历,他逐渐开始适应上天:“为什么,鬼魂对我过敏?”
林北继续低头回短信,赵峥雪对他们三个这种强盗一样的行为十分唾弃,她回头要准备一份厚礼,送去地府给阎罗王赔罪:“地府乌烟瘴气的什么都有,你一个凡人能抗住就怪了。如果不想也变成烟花,就听你家守护神的。”
离暂住区越近,苏程就愈发紧张。距离上一次见到家人,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年,但他从没有忘记过家里人长什么模样,因为那张泛黄了的全家福,一直陪伴着他。
二十年,鬼魂会有变化吗,我能一眼就认出他们吗?
苏程在心里默默地想。
如果不在三年之内还清那些钱,我就得跟家里人一起去地狱打工。
他们一定很想投胎吧,这样就会有新的开始,不需要再管上辈子的事。
如果因为我这个累赘,要在地狱里无休无止地干活,劳作,被鬼使鞭打,过猪狗不如的生活,他们会甘心吗。
当苏程踏入暂住区时,心跳如密密麻麻的鼓点般猛砸在胸腔之中,震得他分外慌张。
过了这条街,再走二十步,左拐进小巷子,右手边第三座院子就是苏家暂住宅。
一路上,苏程在心里呐喊一万句加油,到了地方,也只敢趴在围墙外偷偷往里看。
一个穿着汗衫的老头,背对着他在院子中取井水。
穿着大花布鞋的老太太,在他旁边的小锅里烙葱油饼。
苏程记得那个味道,葱花一粒一粒大小均匀,细盐洒得正好,面皮在平底锅上煎出微微的焦褐色,脆香脆香。每次他赖床不肯起来的时候,老太太都会特地把装葱油饼的盘子放在卧室里,引诱得他不得不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
他死死捂住口鼻,已经憋了足足两分钟,快要撑不下去了。
苏程还记得那天早上,全家要带他去郊外野餐,他暂时留在家里收拾餐具,家人开车去买菜的路上,背后一辆闯红灯的大货车一脚油门出去,接连追尾三辆,车祸涉及的所有人员无一生还。
幸福的一家五口,就此只留十岁的苏程一人。
如若邻居大爷和爷爷不是战友,他可能就得进福利院,彻底成为孤儿。
可恨的苍天,为何只留我一人。
“小伙子,你找谁?”
苏程僵硬地转头,看着眼前身形低矮,脸盘子圆圆,但比世上一切花朵都要美丽的人。
女人手里挎着个小篮子,里面放满了蜡烛和早餐奶。
鬼魂不吃东西,他们吸食香火和精气,那为什么还要买十岁小儿子最喜欢的早餐奶,为什么还要烙乖孙子最爱吃的葱油饼呢。
苏程依旧捂住下半张脸,两颗豆大的泪珠却不由分说地掉下来。
妈,我好想你。
现在我是男子汉,可以保护你了。
但我没法亲口告诉你。
“老婆,老婆!”
屋子里的男人大声地喊,看着女人在院子外站着,赶忙对她招招手:“再过几天就是中元节了,咱们上去看儿子,就穿他去年烧给咱的那几套衣服怎么样?”
老太太笑眯眯地将葱油饼翻了个面,女人最后冲着捂脸的男人笑了笑,大踏步进门去挖苦丈夫:“你每次都提前好几天准备,最后依依不舍的走,好像明年见不着了一样。”
男人噘着嘴嘟囔:“鬼差说,咱们这一批再过几年就投胎了,见一次少一次。”
“唉,可惜他再也看不见我们了。”
苏程一直站在院子外,眼巴巴地看着里面。
在他因缺氧彻底昏迷之前,被小封眼疾手快地掳到上空去。
苏程两眼发黑,在守护神的搀扶之下,足足缓了十几分钟,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继任。”
“好。”赵峥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手里还捏着个录音笔。“登基大典今日白天开始,我们将一切都准备好了。”
林北吐槽:“这么快,赶驴上架呢,你是有多想换个新老板。”
赵峥雪朝他竖个中指,最后对苏程道:“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苏程看了看在场的几人,而后在她耳边极小声极小声地说:“我还完欠款,能不能做一些徇私枉法的事情?”
三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出现了酒池肉林、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混乱场景。
赵峥雪平静无波多年的眼神忽然震动起来,试探性地问:“您、您想做什么事情?”
苏程更加小声地嘟囔:“我想让我的家人早点投胎。”
林北冷哼一声,就这点破事儿,也配叫徇私枉法?
“理论上不可以。”赵峥雪搓搓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但,那个时候您已坐稳天君之位,谁会对此有意见呢?”
......
遥远的幽冥之渊,光照不进来的地方,万里山崖之下,一座十米见方的石台上,坐着一个似妖非妖的男人。
“恭贺主子破开封印,重归幽冥!”
一个头上顶着三个犄角,两条尾巴的妖人弯着腰凑到石台下,冲着台上脸色苍白的男人讨好地笑着,露出几颗长长的獠牙:“九重天到现在为止,还以为主子您在里面呢,一帮愚蠢的神仙,哈哈。”
男人并不答话,盘起双腿结印,幽冥之渊内浩荡的魔气便如潮水般涌向他,逐渐修复他残破的内丹。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妖人背都要直不起来时,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才传至妖人耳畔:“本座要的人呢。”
妖人谄媚的笑容僵在脸上:“这、这个……”
男人低低地瞥他一眼,眸中闪出火红色的异光,吓得妖人赶忙跪在地上磕头:“主人请息怒!不是奴才们办事不力,实在是......那凡人身边不知怎的,突然冒出来了个守护神,一出手竟引得天象变幻,我们的人一靠近就化作飞灰,根本近不得他身啊!”
“不可能,死神没了,天下还有谁会护着他。”
“一、一开始,我们的人确实占上风,打得巡逻队毫无还手之力,但没找到人。后来听在郊外的手下汇报,凡人那会儿去了火葬场,正好躲过怨灵们的全城搜寻,否则在驱魔大阵开启之前,奴才们一定能把他掳来。”
“驱魔大阵?”
“是,听人说,是山神亲自设计的阵法,死神布的大阵,是为了、为了......”
“为了防本座。”
男人苍白的指节在眉心轻轻揉捏,幽冥之渊的魔气沉寂了太久,冷如玄冰,自己浑身的穴位与经脉被封印住,上千年没有作用,魔气一下子冲进经脉中洗刷,不由得引起浑身剧痛。
“原来九重天早有准备。他们怎么知道,本座总有一天会从封印里出来。”
“主子的实力超群绝伦、举世无双,九重天肯定知道,自己那些水货,怎能长久控制住您。”
男人痛得额角青筋暴起,面色表情却依旧平静如水。
“你下去吧,趁着死神没了,赶紧把苏程的魂魄给本座弄过来。”
“是,是!奴才这就去加派人手,保证完成任务!”
男人将魔气强行汇入丹田,力量正在逐渐回归,眼底的猩红愈发浓郁,这份痛楚,他会时刻铭记在心,等到身体彻底回复的那一天......区区一介九重天,没了死神,还有谁能挡得住本座?
待他再度睁开眼,动动脖子舒展身体的时候,发现妖人还杵在下面低眉顺眼地望着自己,于是动动手指,示意他开口。
妖人小心翼翼地问:“主子,您要那个凡人的魂魄,究竟是何用处啊?”
“你不需要知道。”
妖人闻言,目瞪口呆,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他主子的每条想法都是难以理解的,从前是,现在也是。但如今幽冥只有这一位大人物可以撼动天九重天,只要满足他的心愿,好好伺候着,将来与九重天分庭抗礼指日可待,那么我族振兴,也不远了。
妖人俯下身子向外退去,走到一半,听见主子最后的叮嘱。
“记住,本座不要活的。”
“是,奴才铭记在心。等那凡人一死,魂魄拴上幽冥锁之后,永世不得离开咱们幽冥,死神就算是想让他再一次投胎,也无力回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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