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遣鹤沙哑的声音，在这广阔无垠的死亡之地，轻轻响起。

“我不相信，你舍得抛下你曾亲手保护过的一切，就这样消亡。”

“我不相信，你舍得抛下你最珍爱的儿女、属下、朋友，舍得让他们永远带着悲痛的心情去怀念你。”

“难道不是吗？陈肃。”

那两个字从手机话筒中精确传出来的时候，无往生之地外站着的围观神仙们，突然间鸦雀无声。

“......谁？”

“光明神。”

陈袖倒抽一口凉气，两眼一黑，当场仰躺过去，将她身后站着的帝溪砸倒在地上。

赵峥雪用‘我就知道’的眼神扫了一眼深色凝重的杨广陵，蹲下来，面无表情地为昏迷人士掐人中。

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林北瞬间瞠目结舌：“什么！苏程就是咱师父？！可是风遣鹤他......他！他居然......”

众人的手机中，又紧跟着传出来一道声音。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苏程的声音在空旷的峡谷间回荡。

“打破天道生死规则，让我破格进入轮回，有机会再度成仙。二十多岁我急需一大笔钱给大爷看病，你突然找上门和我结婚。在我以为自己快要病死的时候，你冒充成守护神出现在我面前，把我从怨灵手下救出来，就只是因为我舍不得别人？”

苏程冷笑两声，紧紧盯着风遣鹤，对方刻意逃避他的视线，令他心中怒火更甚。

“这就是你希望我相信的？这些就是你唯一想要告诉我的？”

天地间，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得一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有什么万年以来秘而不宣的事情，即将浮出水面。

风遣鹤眸中神情堪称绝望。

“说到底，其实是我舍不得你，就这么简单。”

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彻底打破、撞碎了所有人的认知。

“我知道。”风遣鹤紧紧盯着地面，那干裂地表上的一道道缝隙，如同他此刻内心的千疮百孔：“我知道这是一种让人格外厌恶的感情，不受世俗认可，没有任何人愿意接受。在天庭中代表着公正和道德的你，一定认为这会脏了你的神袍。我确实非常可耻，作为你的徒弟，却一直深深地仰慕着你，渴望你会用同样的感情来面对我......这是极度不道德的行为，如果要你发现，你一定会立刻远离我。”

苏程神情微动，张了张口，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对面的风遣鹤又决然地道：

“你的道德感尤其强烈，因为你又代表着天地间的礼仪与美德，当初成神之际，便是因身正而尤其受天道宠爱。你绝不会以身试法，也不希望身边人如此。我在冒充守护神、为你做秘书的时候，不断利用职位便利对你......对你进行诱惑，你都没有动摇过，因为你的前夫还没有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所以......所以你现在逼我说出这些，就是要给我一个最终判决？”

苏程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在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忽略了那么那么多奇怪的地方。

“你、你那些都是故意的，是为了试探我？”

风遣鹤垂着头，轻轻地笑了，眼神凄凉无比。

“不能说全是试探。我一边觉得不能这么做，又一边不能控制住自己，总是自我矛盾，陷入僵局。其实我做那些，就只是想看看，在你突破记忆封印之前，我还有没有机会。现在看来，是没有了。”

苏程依旧盯着他。

“你有今天，全都是我害的，三界没有你，真的不行。至于我这个爱上师父的罪恶滔天之人，就请让我自行了断吧。”

风遣鹤将这话一说，便狠下心来，用来不及挽回的的速度，毅然决然转过去，纵身跳下万丈悬崖。

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苏程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陡峭的悬崖边缘，半边身子飘在外面，只需要稍稍往前倾斜哪怕一点点，便也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的心脏空前猛烈地跳动着，惶恐不安的情绪吞噬掉他所有的思绪。

思考只维持了一秒钟。

他便以慷慨就义的态度，朝前方那黑洞洞的深渊一跃而下。

无往生之地外。

刚刚被抢救醒来的陈袖，一睁眼就看到苏程跳了下去，于是又倒抽一口凉气，再度陷入昏迷。

赵峥雪在短短的两秒钟之内先后失去两任上司，唯一能接任天庭的公主殿下又晕了过去，她面对此情此景，只觉比股票大跌、基金亏损、生意失败等无数种令她头疼脑热的事情，还要绝望十倍。

她瘫坐在地上，感觉心脏似乎快要停止跳动了。

林北飞身扑向那入口，决定冒险强闯无往生之地，却因为境界实在不够，又被弹飞出去。他爬起来之后，走过去冲着那禁制狠狠踹了一脚，却没什么大用：“妈的，这禁制什么时候能失效！老杨？”

“据猜测，等大师兄一死，就会立刻失效。”

“靠，那时候我再进去还有个毛用啊。”

在他们身后，一大群神仙也都愁眉苦脸。

“无往生之地的深渊......有谁下去之后还能活着？”

“别说跳下去了，我活了八千年，就没见谁进入这个禁地之后还能活着出来的。”

“......咱们还是想想，天庭未来怎么办吧。”

“唉。”

就在这个时候，帝溪突然间想起来一个万分关键的事情：“我爹他......现在还是个凡人！刚才我俩从地府赶过来，还需要靠我来腾云驾雾！”

无往生之地的入口前，全体人员诡异地沉默了数十秒。

而这沉默，从某些方面来说，震耳欲聋。

“天庭要完啦！！！”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总之这边全部乱套了。

有的开始给家里人打电话说遗言，有的把一直舍不得吃的东西从乾坤袋里摸出来大肆享用，有的当场和旁边的人抱头痛哭，更有的趁机对千年同僚表白：“那个什么，其实我一直......”

主神们的头更疼了。

“都别吵吵了！”

林北不耐烦了，大喝一声，响彻云霄。

他指了指手机，示意大家看画面。

沈墨川和杨广陵一齐研究出来的直播法器不知道有什么秘密技术，居然能进入这死亡禁地，或许是钻了‘生灵活人不得入内，物品道具可以前进’的空子，在三界为这一变故长吁短叹、寻死觅活的时候，它悄无声息地记录着悬崖下方所有画面内容。

画面中，苏程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下坠落，直播法器摇摇晃晃地追赶，依然只能目送他的身形越来越远。

直到，一抹月白色的光辉，在他肩胛骨上亮起。

起初，这点光辉只是烛火那般大小。

随着他的身影被深渊逐渐吞噬，整个人隐匿入黑暗之中，那份光芒的范围就越来越大，越来越盛，直到点亮他周身约莫三丈左右的区域，驱散那些牢牢粘在他身上的黑雾。

一对雪白的翅膀突然绽放在他身后，其光芒灿烂无比，如同火种，照亮了大半深渊。

禁地之外，没有人敢说话。

所有人都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肉身成圣，尊神归位。

苏程张开羽翼，挥舞翅膀，眉头紧锁，朝着深渊最深处冲去。

寒冷的风仓促擦过他脸颊两侧，尖锐的痛感令他的大脑无比清醒，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是为了什么而做。

风遣鹤这个傻子。

方才我确实是在逼。苏程心想，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把这个死心眼的闷葫芦逼到那种无路可逃的境界，他能不能开口说真话。

说是说了，没想到人家说完之后还跳墙跑了。

问之前应该先拿副手铐把他拷在我腰带上的，真是失策。

他再度扇动翅膀，将自身速度催发到极限。

终于，在风遣鹤落地之前，将他拦腰抱住，两人紧急悬停在距离崖底那一道道尖锐寒芒只有一丈左右的地方。

苏程心中满是后怕，这个疯子方才是真的要去死啊，直到我接住他的前一刻，他也没有催动法力的迹象，眼瞧着是怀揣必死决心下来的，倒是够坚定。要是老子方才再多思考哪怕半秒钟，现在下来，就只剩抱着尸体哭了。

风遣鹤紧闭双眼。

苏程的心跳在胸腔中强烈地轰鸣着，额角青筋不断跳跃，喘气声在寂静的谷底中显得尤为响亮。

下一刻，他死死按住怀中人的后颈，倾身覆上此人犹在颤抖的双唇。

这一次的吻，和上一次不同，是不带有任何**意味的占有，柔软的皮肤轻轻摩擦着，只是为了回应那份在此人眼中格外不堪的感情。

被吻的人，轻轻睁开眼睛，眸中神情痛苦又依恋。

他伸出双臂，紧紧揽住苏程的脖子，与他胸膛相贴，将这个纯净真挚的亲昵加重。

得到回应之后，苏程浑身的血液都被点燃，忍不住用牙齿轻轻啃咬着他的下唇，随着彼此的心跳脉搏逐渐同步跳动，两个人都为之而沉醉，这个吻实在让他们等了太久太久。

禁地之外，第二次被掐人中掐醒的陈袖，一睁眼就看到这个劲爆的画面。

靠，大师兄爆改我爹夫。

她咣当一声，又昏倒在帝溪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