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悲剧发生时,只能旁观的感觉是极其难受的。

云浮只是爱安静,又很少和同辈打交道,因而显得性子冷清。实际上,她是幼时被长辈教训过的急躁,即便因为时常要做出最理智的判断而很少显露,骨子里的性子也难改。

她二话不说,跨上台阶走进屋子里。

身后只有白眠鹤惊诧的声音:“道长,你……”

他没能拦住,云浮也头一次不顾旁人,只顺着自己的想法,站在红女面前,定定看着她,问:“你在那里杀狗,就是为了引那些……人过来?”

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临到嘴边了又觉得艰涩。面对旁人的苦难,说什么都显得轻浮。

红女坐在地上,一只手抬起靠在石炕边,神态动作都格外轻佻,似乎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哦?原来那些怪物是人吗?”

云浮眉头微皱,道:“你若嫌他们累赘,可以尝试别的方法,你可以带你母亲离开……”

“哦,”红女往后一躺:“你这么高尚,不如你来替我?”

云浮默了默,垂眸拱手一礼:“抱歉,是我冒犯了。”

她静静走出房门,深深叹了口气。

冲动果然毫无意义。至少对于命如浮萍的凡人来说,她这高坐云端的修士提出的任何建议都高高在上得可笑。

云浮按了按眉心,走到照顾金盏的明若风身侧,手指一点,解了睡穴。

金盏在睡梦中被她注入的灵力梳理了一边心脉,已经平静了许多。她一起来就坐直远离了明若风,对方也恰有此意,两人都分得远远的,云浮便在他们中间,问:“金盏,你当时说,红女回来是为了救城中人,只救下了你姐姐,可为真?你的姐姐们有说谎的可能性吗?”

金盏一听有关姐姐们,顿时有些炸毛,咬牙道:“不可能,我就是姐姐们养大的。何况有时情急之下姐姐们会短暂附身我,离开时会有残留记忆。我可以确定,红女就是为了救她们。”

云浮沉吟片刻,问:“情急之时?她们统治的鬼域,还能有什么危险么?”

说到这,金盏的脸色就难看起来:“还有个跗骨之蛆一样的脏东西,我给你看过,就是那个丑男人。他是花楼的老板,姐姐们那个样子,都是他造成的。我们抓不住他,只能捏出他的影子多杀几次让心里痛快些。”

云浮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叹气:“如此可见,红女应该是清醒的。她将自己困在了记忆里,刚才我们所见,很可能只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真实的记忆,恐怕不好找。”

白眠鹤突然插话:“怎么说?”

云浮看他一眼,一一列举:“拟境即便再真实,也是回忆的部分,按理说,她确实可以和我们对话,但只会符合当下她的认知。”

白眠鹤一愣,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福安城人口只有不到万人,都是战乱时逃出去的。穷苦百姓只知活命,哪怕发展出了新的贵族,也接触不到修行之事,红女却一眼就看出我们是修士。”

“何况她这样怨恨灾民,怎么可能会救城中人?”云浮面色沉沉:“她是心甘情愿将自己困在这里的……所以才会毫无神智。那么她与她背后之人应该并无胁迫关系,她是心甘情愿做了一把没有灵智的刀,自己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

之前云浮还有猜测,有可能是恶人强行粗暴地抹去红女的神智,然而她在记忆中如鱼得水,哪有半点被胁迫的模样?

白眠鹤沉思许久,深深叹了口气:“哎呦我的天爷……绕的我头疼,这班我加不动了,得歇歇。”

金盏还以为这个“万事通”能沉思个什么名堂呢,闻言瞪大眼睛,满脸惊愕:“你这就歇了?你怎么还不如我啊!”

白眠鹤偏过头,像是没听到,眨了眨眼:“啊?”

金盏又重复了一遍,白眠鹤还是一样的反应,她就明白这人在装。音量一直抬到吼,到最后趴在他耳边嚎了半天,白眠鹤还是一脸的茫然:“啊?”

金盏:“……”

金盏暴跳如雷,“你这个!你这个!懒鬼!”

她骂都找不出词来了,憋屈得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

“……”云浮试探道:“那白道友还要跟着我们吗?还是就地歇息?”

白眠鹤立刻抖了抖宽大的衣袖,温和道:“飞泉道长所言极是,在下确实需要就地休整一二,不能和你们一同查案,惭愧,惭愧。若有疑问,可以传讯于我。临行前我背过了所有资料,只要我知道,知无不言。”

云浮也被他精湛的变脸技术镇住了,呆滞了半响,只得干巴巴道:“辛苦道友了,你好好休息。”

金盏惊呆了:“你都不管管他吗!”

云浮暗暗叹口气,转移话题道:“我有个想法,既然我们只能模拟出红女记忆中的东西,那么我们只需要将幻境中的东西一一查探过,就知道问题在哪。你不是说,红女差点成了城主夫人了么?”

金盏果然被吸引了注意,思索片刻道:“我姐姐她们应该没去过城主府,每每提到,都是据说。”

达成共识后,接下来就简单多了。

他们各自拿了能联络的灵符,将整个幻境摸索了个遍。最终将地点确定在了两条路夹道尽头的一座府邸上。

是城主府。

云浮带着两人隐匿气息四处走过,发现这座府邸和之前见过的废墟区别不大,想来是因为红女和融合怨灵没有见过繁华时期的城主府。

金盏被挡在云浮身后,抓着她的袖子探出一半脑袋,道:“也不知道红女和城主是怎么认识的,怪了,城都要灭了,还有心思婚娶。我看不如先……”

“嘘。”云浮手臂一抖拍她一下,“安静。”

有人来了。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个歪歪斜斜的白影,他懒洋洋唤道:“水镜——”

他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垂眸低头,恭敬道:“城主。”

这是……红女。

城主的面容是模糊的,像是水进了眼睛,怎么看也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到他肤色偏白,一套黑金配色的衣服相称得显眼,一只手抖了抖塞进袖子里,语调拖长,有种半死不活的平静感:“城里乱起来了吧?”

红女微微低头,道:“是。”

城主哼笑一声:“该的。以为封了城,这城中法规就由不得我了吗?什么邪/教都敢信。不必管他们,爱闹的死绝了,其他人才能乖。”

红女低低应是,城主便挥手让她退下。

她犹豫了下,轻声道:“城主,我的母亲……”

城主道:“还在畅春楼,做你的事去。已经被打断了脊梁的人,且让她跪着去,你做好你的事,她跪也跪得舒坦。行了,别操心了,有她的那些老朋友照顾,你怕什么?”

红女咬了咬唇,低低应了声是。

城主歪着身子看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饶有兴味道:“对了,婚期就在近前,你可有准备?”

红女木然道:“先夫人曾经的婚服还在,改一改也能用。”

城主一拍脑袋,似乎是才想起这么个人:“哦,你不说我都忘了。那天别乱跑,记得到场。”

红女俯身一拜:“是。”

“……”

幻境摇摇晃晃再次重复起来时,云浮拉着两人出去,彼此对视一眼。

金盏最先打破沉默:“畅春楼是我姐姐们待的地方,红女母亲竟和她们有关系么?”

云浮则神色复杂道:“邪/教?竟有人信奉邪/教?”

明若风一直乖乖拉着她的衣角,闻言抬头看她一眼,道:“也合理。仙者高坐云端没有回应,世人为求活命信奉魔鬼,说得过去。只要能达成目的,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要紧。”

云浮皱眉,虽然不赞同这话,却也不知该怎么反驳。对于生命自己而言,性命是最重要的,他人不好苛责。

她犹豫着说:“那些手段未必能达成目的,只是白白牺牲。不可有这样的想法。”

金盏冷冷道:“不是未必,是根本不可能。那些人是在胡乱发疯,分食孩童妇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分明是知道临死了,靠欺凌弱小来逞威风。”

她一把抓住云浮的手,道:“跟我来,我姐姐们还是清醒的,她们看到我了,也认出我了。”

云浮顿时来了精神。

红女不愿意配合,畅春楼那些女子总是好分化的,七个人中,总有能透出点消息的。

花楼此时像是经历了一场风暴,原先旖旎暧昧的装扮都被撕扯打砸得破破烂烂,连地板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走上去吱吱呀呀,好似随时都会再次裂个对折。

金盏也是第一次见姐姐们各自分开的模样,她一进门就失了理智般冲进去,只见几个女子正围着一妇人柔声安慰,听见有响动,齐齐抬头看过来。

金盏脚步一滞,她意识到那些女子絮絮低语都是同一个声音、同一句话,在她靠近的瞬间毫无预兆地停止,甚至这七人抬头时的动作神色都完全一致,目光幽深,死死盯着她。

她有些畏惧,然而更多的是伤感,未语泪先流,哽咽道:“雪酥姐姐……”

这七人其中,生命力最顽强,意志最坚定,也最常占据主导与她相处的,正是鬼婴的生母,雪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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