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进便利店，林学霸仍未想通，这位雨天躺地板的男同学究竟经历过什么。

为何他要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将篮子狠狠塞到她的手里，边瞪她边问：“薯片要不要？奶茶要不要？饼干要不要？软糖要不要？草莓味蛋卷要不要？这巧克力味道也还行，你要不要？”

真像知了。

在耳边知了知了知了没完没了地叫。

为何他问她，又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左手插兜，右手抬高至货架。一拍，一拍，再一拍，各种品类的零食便稀里哗啦装满购物篮。

林书瑶不禁微微蹙眉，转过身去。

“同学——”

才两个字。

对方莫名露出一种‘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啧声：“提不动了是吧？我来就我来。”

而后一把抢走篮子，继续见缝插针塞零食。

“同学。”

林书瑶破天荒地板起脸，同时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严肃：“我不认识你，不想花你的钱，也不想要这些零食，请你别再自说自话了。”

她好像成功了。

因为对方猛地僵在原地，脸上表情尽数清空。

“但是——”

过了好久，他才低低地、几乎有些郁闷地喃喃出声：“今天我生日啊，我还以为——”

“以为——”

“我他妈以为你是因为这个才出现的，草。”

最后那句话说得太小声，太含糊，仿佛见不得光的秘密。林书瑶没听清，只看到他突然垂下脑袋，被雨濡湿的头发，一滴一滴落着水。

就落在她的脚尖，如开水滚烫。

生日。

那是离她好遥远好遥远的一个词。

“借五块钱的话，我可以陪你吃一碗方便面。”

头脑发热了，学霸生平头回感到自己的嘴不受控制，一个字一个字无比清晰地说：“生日应该要吃蛋糕，或者面，没错吧？”

天知道她从未过过生日。

地更知道她从未向别人借过钱。

真是学坏了，贪吃了。

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奶奶知道了该有多失望。

林书瑶说完便开始懊恼。

不料对方如同得到骨头的大狗，呼哧呼哧摇着尾巴，双眼亮亮地问：“你说真的？”

……这下可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她只得点点脑袋，站在货架前仔细看了看，比对价格，最终选中圆桶装的红烧牛肉面。

另外还买了一颗茶叶蛋。

那位同学则是完全不挑剔的模样，所谓方便面的品牌与口味，他看都不带看一眼，随手拎起一桶，继续亦步亦趋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结账的时候，售货员阿姨狐疑的目光在她们之间不住打转，先是林书瑶被问：“你们刚才在干什么？他没找你要钱、没逼你请客付钱吧？”

被误会了。

她连连摆手否认：“没有，阿姨，他没有。”

紧接着轮到不知名的男生：“你刚才哭什么？衣服头发怎么湿成这样？她没欺负你吧？！”

他顿时如炸毛的猫，“草！谁哭了？老子他妈这辈子没哭过！那是头发滴的水！看清楚了吗你就胡说八道！她这样子能欺负谁？我俩谁凶谁软看不出来吗？我把她欺负哭还差不多！！”

好像有哪里不对。

林书瑶眨了眨眼，偏头看向他。

他正好对上眼神，半秒钟，落荒而逃般挪开，粗声粗气地改口：“我没欺负她，她也没欺负我，你结你的帐，别瞎八卦我们行不？”

“阿姨知道了。”

售货员阿姨绽开了然的笑容：“高中生谈恋爱，你惹女朋友生气了，所以在楼下淋雨等她，又急着买零食哄她，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当然不是。

被误会得更严重了，林书瑶为人严谨，很想解释。奈何男同学没有耐心，单手抚着后脖，直接甩出一句：“爱怎么想怎么想，没时间和你扯。这些到底多少钱？店里有没有热开水？”

“开水有的是，就怕道歉的机会不多。”

阿姨笑容满面，以过来人的姿态教导：“让你宝贝小女朋友坐着去，应该你这个男朋友站这里等，这才是认错的态度，懂不懂？”

男生好似厌烦地摆了摆手，当真让她去坐着。

大约懒得解释吧。

想着过会儿自己想办法解释就好，林学霸默默走到窗边，抚裙，脊背笔直地坐在小方桌边。

——而秦校霸依旧停在原地，单手撑着桌。

一件灰白条纹T松松垮垮地套着，裤脚不知何时卷上去一截。他姿态懒散，眼神来来去去，去去来来，终如围绕火光打转的飞蛾，在林书瑶的的脸上流连徘徊。想扑，又不敢。

唯一不同之处是，飞蛾扑火唯恐烧了自己。他不是的。他自认皮糙肉厚，怎样都无所谓。只是不敢吓到她，免得往后半分念想都没有。

三分钟后，泡面香味溢出。

当秦川将牛肉面递给林书瑶之时，林书瑶也将手里剥完壳的茶叶蛋递给他。

“生日快乐。”

她这次说得更为真心实意，眉目晶莹含笑。是如此的生动、鲜活，且漂亮得触手可及。

——这绝对是最好的生日，不能更好了。

“谢谢。”

他说着，垂下眼帘。

打开桶盖，奶白色的雾气四散，暖洋洋的。

林书瑶想起完美的暑假，本该是夏天、太阳、短裤、冰淇淋。如今变成阴天，小雨，陌生的男生与桶装的红烧牛肉面，似乎也不差。

更何况，她印象里的男生多是哧溜哧溜吸面条，全然不顾油水四溅，吃相委实说不上好。

可这位不知名的同学，古怪归古怪，吃起东西倒很秀气，又安静。从头到尾不发出一丁点声音，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仿佛在参加考试。

怪认真的。

也怪可爱的。

——前提是只当作小狗看。

被暗恋女生注视着吃面，不亚于某些胆小如鼠的家伙，在教导主任瞪视下瑟瑟发抖地作弊。

秦校霸背负着极其沉重的心理负担，加速解决掉泡面，干咳一声：“那个，我叫——”

他想自我介绍来的。

当然，做为一段绝美爱情的开端，校霸与学霸已经是说过话、单独吃过面的关系，非比寻常。如果你要他立刻说出想象中的恋爱日常、求婚大作战、婚姻计划、新房选址与装修、以及未来孩子们的姓名，他也是能够说得出来的。

但关键是他得有机会说。

“川哥！！！”

秦川没来得及报出自己的名字，视线之中猛然蹦跶出一个小胖墩，撕心裂肺地嚎着：“川哥你在哪？？！你千万别想不开啊！我这不是回来找你了吗？川哥！川哥！wuli川哥啊！！！”

被打断了。

他的自我介绍没了。

他的爱情结束了。

他的婚姻枯萎了。

他这辈子全完了。

秦川：我**了个哔——

刘成轩你他妈个狗东西老子非哔——

哔——

哔哔——

哔哔哔——

敬爱的表哥内心疯狂骂着脏话，由于过分肮脏而受到一阵又一阵的屏蔽。偏偏愚蠢的表弟毫无所觉，仍像死了老婆的苦命老实人般嗷嗷大哭：“表哥呜呜呜呜！表哥你在哪？呜呜！你理我一下！”

这边林书瑶茫然地抬起头。

“别理他。”

秦川连忙说：“一看就是个傻逼。”

林书瑶不赞同地摇摇头。

“他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她稍微叹了口气：“不知道他的表哥在哪里，为什么不理他。如果是故意的，好像有点过分了。”

秦川：！！！！

刘成轩你死了！

你死了老子还要再杀你八百遍！

碎！尸！万！段！

割！肉！喂！狗！

草草草草草草草（一种植物。

秦校霸他边草，边绝望起身，双手撑住桌面。

“我叫秦川。”

“秦国的秦，川流不息的川。”

其实是秦国的秦。

对你暗恋川流不息的川。

这时智障令人窒息的表弟终于发现了他，扯开嗓子大吼：“川哥！原来你没事啊！”

我没事，你是真的要有大事了刘成轩。

秦川松开手，一步一步往后退，双眼死死盯着林书瑶，冷声道：“记得你欠我的五块钱。”

“我叫秦川，熠阳高中，读高二。”

“今年18，身高185，体重62，家住城北锦绣小区67栋，平时喜欢睡觉、打篮球。”还有你。

他慢慢地、慢慢地退出便利店。

林成轩兴奋得像条狗子：“川哥我们等你好久啊！你到底在地上躺了多久，背后好脏啊。”

“不想死就给老子闭嘴。”

被揍了，闭嘴了。

秦川已经退到看不清林书瑶表情的地方，突然双手作喇叭状，大声道：“林书瑶，我知道你是哪班的，别忘了找我还钱，不然你就死定了！”

说罢，他风风火火领着一干小弟离去。

“……”

林书瑶抬起手，又轻轻放下。

这天是2015年7月26日。

是茫茫人生里的一天，是漫长暑假里的一天。

是某个人孤独的生日。

是她普普通通的下午。

雨渐渐停掉，泡面冷去。

她最后所记住的，并不是秦川这个名字。不是五块钱，也不是平常绝不舍得花钱买的方便面。

而是这位不知名的男生。

始终藏着后背，不肯让她看到他的狼狈。

脏话被哔哔消音，其实是《野狗》我祁越狗儿的梗，自家借给自家儿，就当作文明的家族传承好了。

社会我川哥之前凶巴巴让瑶瑶转头，以及非要走在瑶瑶身后，连等泡面都要骚包地正面对着她，就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因为擦地板而变得脏兮兮的衣背。

啊。少男情怀总是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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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林学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