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寂黑夜。
一片永恒不变的、灰蒙蒙的天光。
空气是凝滞的,冰冷而潮湿,带着一股混合了陈年灰尘和腐朽物的,难以言喻的气味。
一条宽阔得望不见对岸的河流,无声无息地流淌,河水是浑浊的泥黄色,这便是忘川。
河上横着一座斑驳古老的石桥,即是奈何桥。
桥头,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妪——孟婆,正守着一口巨大的锅,锅里熬煮着翻滚不休、雾气氤氲的汤。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机械地将一碗碗汤递给那些面容呆滞、步履蹒跚的鬼魂。
饮下此汤,前尘往事,爱恨情仇,便如烟云散尽。
地府,是终点,也是起点。
是所有生命在喧哗过后,必将面对的、永恒的静默。
……
以上。
是大众心里设想的传统的地府形象。
而今迈步从头越,时代变了。
岑碧青对着手中的邀请函沉思,这邀请函是醒来后从身上摸出来的。
呈正方形,非纸非布,柔软有弹性。
正面是文字,写着——地府畅游月卡(不记名)
意思就是,丢了就没了。
再往下。
写着地府宣传简介: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又迎来了十年一度的旅游季,还在等待什么呢?快来地府参观吧!
想得到的,想不到的,这里通通都有,包您满意!
不要 998,不要 98,只需要付出您一世的劳动力,就可以畅游地府哦!
而且还可以选择成为地府的工作人员,入职就有专属武器赠送,六险二金,服装补贴,包吃包住!!!
请务必收好此门票,跟随地图指示行走。
地府静待您的光临!
翻到后面。
果然是一张地图,一张即时可变化的地图。
岑碧青吸了一口凉气,这就是新时代地府吗?怎么感觉像个诈骗集团……
去还是不去?
似乎只能去了,那就去吧。
岑碧青在地图上点了自己的小黄点,又点了终点。
地图刷的一下连成一点路,有红有绿。
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岑碧青把地图往袖口里一塞,嘴里嚼着口香糖,双手背在脑后,踮着脚开始启程。
她穿了一件新衣服,按照流行话来讲,就是复古骑马装,头发高高束起,和以前的打扮很像。
这一下就勾起了回忆。
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岑碧青拘了五鬼,带着它们四处打劫吓唬人,不是招猫就是逗狗,好不快活。
想到这。
岑碧青拍了拍腰间的玉葫芦。
通体透绿,流光溢彩,这玉葫芦是弱水里的一个宝贝,有收纳功能,目前用来存放傻白福,正正好。
出发!
烟花二月去踏青~
风光无限少年心~
似水流年等闲过~
如花美眷何处寻~
岑碧青叼着根草,嘴里含糊不清地哼着小调,摇头晃脑的。
第一站——李府
绕来绕去,绕不过去的坎。
岑碧青出示身份信息,跟随人群坐上飞船,头一次自己出门,有点兴奋,她特意选了一个特价舱,人多热闹。
每次坐飞船都是不同的心态。
岑碧青望着窗外,心底浮上来一个词: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就是宇宙。
岑碧青搓了搓手指,心意化形,四个字从指尖溢出,飘着穿透飞船,飞向太空。
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那是什么东西?”
飞船上骚动起来,都挤着探头看向窗外。
“老天爷,那是外星人吗?发着绿光,细细长长的,没有脑袋!”
“嗯……我怎么瞅着眼熟,好像是……字?”
“地,地老,地老天荒!”
“是是是,对对对!”
“这是航空公司搞的活动吗?真浪漫啊!”
****
天忌满,人忌全。
半贫半富半自安,半命半天半机遇。
生在世家,长在豪门,李靖尘这半辈子,祖上有钱,爷爷有钱,爸爸有钱,自己有钱,儿子也有钱,富了不知多少代。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因此,这人啊,娘胎里就带着傲气,再加生长积累的观念,人到中年更是狂妄。
李靖尘是当今李府的族长,实际的掌权者。
高大的青砖围墙将内外彻底隔绝,门前两侧立着威风凛凛的雄狮子,目光睥睨。
门楣上高悬的匾额,黑底金字。
写着:李府。
两个红灯笼随风晃动,静谧又气派。
岑碧青捏了捏眉心,目光游移在两头狮子之间,嘴角牵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真土,照猫画虎。”
当初的李公甫和许娇容,为人诚恳善良,与邻交好,从未做过奢靡浪费之事。
代代相传,也不知是哪一代出了岔子。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竟活成了当初祖宗最讨厌的样子。
岑碧青吐出一口气,劝自己:“我只是路过,千万不能一把火烧了这里。”
地图闪烁,直指李府。
岑碧青本来想要等到天黑,趁着夜色潜进去寻找传送阵,可这地图闪闪闪个不停。
没办法,上吧。
岑碧青隐匿身形,翻墙跃下,毫无阻碍地穿过护宅的阵法,没引起一点声响。
李府占地面积很大,占据了整个东山,大大小小好几个峰连在一起,从正门到后门,步行得走上一两天。
岑碧青朝上扔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镜子融进护宅的阵法,整个李府的地形和动向瞬间传送到岑碧青的脑海。
第一眼就看见李靖尘。
双手背在身后,皱着眉头正在训人。
“勤练功,一日不能懈怠!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你身为李家人,不能只享受荣耀,必须在外头争些脸面!”
被训的是一名年轻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看似乖顺,可岑碧青观他的面相,一脸反骨。
李靖尘训了好久才放对方离开。
岑碧青的灵识跟上那个年轻人,她很好奇对方的身份。
只见年轻人几个转身离开李靖尘的范围后,立马掏出个折叠滑板车,站上去飞走了。
视线随之来到空中。
有好些个人,都踩着类似的滑板车。
岑碧青看见,旁人见了年轻人都会微微俯身打招呼,看来地位挺高。
地图又开始加速闪烁。
不得已,岑碧青留了一丝灵识便往祠堂走去。
巧的是,李靖尘也正朝着相同的方向行进,他平日里不出门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是在祠堂度过的。
作为族长来说,相对合格。
于是,一明一暗,俩人就这么见面了。
岑碧青眼瞅着李靖尘恭敬地给列祖列宗上香,磕了三个响头。
她暗暗评价:装腔作势。
世上有那么一种人,言行不一,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比如李靖尘。
李靖尘生长在李府的辉煌荣耀时刻,被捧得太高,缺乏见识,导致年年涨岁数不长心智。
没错,缺乏见识。
高宅大院的子弟哪里见过外面的民众疾苦!
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承担着挣钱养家的压力,还完房贷又要准备孩子的婚钱房钱还有养老钱。
当然。
他也没见识过平凡人的幸福。
平凡人家庭和睦,坦诚相待,互相挂念,偶尔有些摩擦却不至于翻脸。
这一切的一切,李靖尘都没有见识过。
他生来便只奔着权力努力,守着祠堂的牌坊固执己见。
所以,李靖尘没有见识。
岑碧青忍了忍,没忍住,唤出一阵妖风,把祖宗牌位吹得哗啦啦倒了一片。
李靖尘震怒:“何方妖孽,敢闯我李府!”
岑碧青也不藏着掖着,现身从柱子后面走出来,顺带踢走挡路的牌位:“好久不见啊,李族长,真不是故意看见你撅屁股的样子的。”
“你!”
李靖尘语噎,对着岑碧青开枪。
他手里拿的是新时代星际武器,联邦自研,子弹里是压缩的灵力,可拆卸更换弹匣,携带方便,出手帅气。
岑碧青侧身躲开,却见子弹拐了个弯又回来了。
“哟,自动锁定跟踪,真高级~就是不太像你这种老古董用的东西。”岑碧青开口就是一顿嘲讽。
李靖尘气得脸色涨红:“无耻的妖孽!”
岑碧青捏碎子弹,属实有些好奇:“论起来,我也算你的半个祖宗,为什么你是这样一副嘴脸呢?”
李靖尘冷哼:“你不过是个懦夫,放弃成仙是什么高贵品格吗?不过是个懦弱的小妖怪!”
岑碧青的瞳孔猛地收缩,目光瞬间失焦,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李靖尘见她这幅模样,一边捡牌位,一边说道:“你行事荒唐,不考虑后果。”
说到后面,越说越气愤:“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勾搭我闺女儿子的事!你怎么那么贪心!”
……
岑碧青回神:“别瞎说,我没有。”
李靖尘被她的话气得晕了头,拿着手中的牌位指着她:“你还狡辩!自打你出现,他们兄妹俩就变得叛逆,我儿子捡了个不知什么东西,不上交家族,给你偷偷摸摸邮了过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岑碧青扭头:“别拿你爷爷指着我,不熟。”
李靖尘反应过来,连忙把牌位放好:“反正我也拦不住你,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可岑碧青不想放过他:“瞧瞧你这孝顺的模样,你这只坐井观天的垂老的癞蛤蟆,把孩子当奴隶,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这个家族的优秀领航员,屁,你都没见过外面的天。”
句句戳心窝子。
李靖尘疯了,他直接冲过来,不顾一切想要近身攻击。
岑碧青抬脚——踢——
不成想,李靖尘抱住了岑碧青的靴子,俩人就这么狼狈地摔在祠堂的供桌上。
哗啦啦啦啦——
牌位滚落在俩人的身上,岑碧青本想说一句,这次可不怨她,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上的地图发出耀眼的光芒,传送阵一闪而过,把二人带走了。
时空穿梭。
岑碧青睁眼,抱怨道:“为什么我一直在睁眼,睁眼,睁眼……”
她烦躁地起身,环顾四周。
一堆破烂伴随着腐臭的味道,还有……还有脏兮兮的李靖尘。
岑碧青震惊,他怎么也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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