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知许的及笄礼浩浩荡荡的过去了,时至半月后的今日,风波依旧依旧在长安城中经久不息。
当日,全长安的簪缨贵胄,或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皆纷至沓来。
为随知许姗姗来迟的及笄礼送上贺礼。以至于在这过去的半个月里,城中人们茶余饭后依旧在讨论随知许在及笄礼上所收到的各家厚礼。
……
“要论这礼物的贵重,那定是范郎君啊,他乃长安第一富商,他的不贵,谁贵啊?”
“庸俗!难能可贵是品格,最贵是倪山长的丹青,不愧是当年倪大家的女郎,不负其父盛名啊。”
“哎,不愧是荆州随家出来的,底蕴深厚,少主的这场及笄礼,可真是风光无限……”
范令璋在一旁听了一耳朵,转身回到雅间,面上带着笑意说道:“近两日的诗会,可都在传颂及笄礼上的盛况呢。”
“无聊。”随知许唇齿轻启,一字一顿,冷冷吐出这两个字。
此时,她正执棋自弈,身上的法翠色大罩衫衣袖轻薄如雾,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显得朦胧而又飘逸,恰似一幅写意的丹青水墨。
范令璋早已习惯她这般清冷的作风,在她对面坐下,开口问道:“机关的事儿,进展得如何了?”
随知许手中捏起一枚白棋,目光落在棋盘上,棋盘已成定局,棋局之上黑与白犬牙交错,黑子从内而外伺机而动,一步步冲击布局开阔的白字,最终险胜半子。
随知许把手中的黑子轻轻扔进棋篓,声音如温润的白玉般清凉,“不算顺利,全府上下盘查下来,发现不少机关密室。其他都好说,但有一道甚是棘手,月龄都不敢轻易尝试打开。”
按理来说,当年父亲在接手前朝丞相府邸之时,便已请过诸多能人异士对府邸进行过细致排查。假山处的机关或许还能说隐蔽而未曾注意,可东府正院卧室衣柜处的机关,为何竟无人察觉?
机关门凶险,光是板上暗孔里的零件,但从外面窥看已是细致精巧,错综复杂的机关零件,饶是随知许也研究不出来所以然,那小孔外表圆润,约摸有常人食指般粗细。
师徒两人没有蠢到真用自己手指去试,随知许随手取来一支毛笔旋转捅进去,不出三息,毛笔进去的一截生生被截断,断面平滑齐整,可见机关内部刀片的锋利。
且不到一炷香功夫,留在细孔里的半截笔杆自动被弹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跌跌撞撞地落在地上。
随知许颦眉思索对策,月龄则掏出铁丝在孔里左掏掏右掏掏,试图按照开锁的方法对待它。
依旧无用。
随知许尝试过寻找其他入口,翻遍了卧室的每一寸角落,便是连地上的几块砖都不曾放过,却终究没有找到另外一处通路。
朝霞蔚蓝逐渐澄明,窗外光影流转,白昼缓缓奔赴黑夜。
整整一日,随知许与月龄二人绞尽脑汁,依旧毫无办法,最终只能无奈放弃。
范令璋听此,握紧随知许的手,葱白般的柔夷被宽大的手掌包裹住。
她一眼望进他充满担忧的眼眸,漂亮的芙蓉面无时无刻诉说他的心疼。
“我担心你的安危,不要轻易尝试未知的危险。”
芙蓉泣露,别有风情。
花开的太是时候,随知许未曾封心锁爱,自是不忍。
“我不是没有去试吗?你放心我不会不顾自己安危的,怎么又哭了。”
随知许轻声细语,拿起柔蓝色的帕子动作轻柔地擦拭他眼尾泛起的泪珠。
微翘的凤尾,睫毛扫合之间眸光流转,范令璋趁机握住随知许的手,“帕子留给我吧,你总要每次留给我些什么,让我有个念想,不要让我觉得你每次都要离我而去。”
随知许有些怔愣,他成了寡夫之后便是如此模样吗?
实在是……
难以言喻。
“帕子留给你,那你留给我什么?”随知许把角落绣有茉莉花的帕子塞到他的怀里,伸手作势要他的回礼。
他眸光闪烁,哭丧道,“我现在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岭南道的茉莉还没有运过来。”
随知许意识到他好执着茉莉,时时刻刻茉莉香囊不离身。
她轻叹一气,“算了,你做的很多了。”
她取下自己头上的桃木簪换取范令璋头上的玉簪,郎君三千墨发飘散在身后,偶尔和她的纠缠在一起。
随知许握紧玉簪的尾部,“你的玉簪可比我的桃木簪好上百倍,算你留给我物件。”
“好。”
随知许插好簪子见他将桃木簪塞进怀里,并没有戴的迹象,任凭发丝飞扬。
丹红和柳绿被她守在门口,暗处还有很多随家兵家寮的暗卫。
随知许鼻尖微动,室内茉莉的气息似乎更浓郁了。
她岔开话题,视线从范令璋的身上挪开,“最近宣平郡王有什么动静。”
翠玉发簪很衬范令璋今日的翻领对襟胡服,清雅之中不失肆意意气。如今发丝披散,多了柔美,少了几分张扬。
“叶娘子回来了,她如今手上大部分江湖上的产业都被我截断,便带着西域的几位娘子到长安在西市开了一家胡姬酒肆,风头很好,你应该听说过。”
随知许眼中闪过茫然,叶娘子是谁?她从来没在丞相府关于宣平郡王的册子上见过。
心下不解,面上她依旧平静,甚至放低声音夸赞他,“干的很好,很厉害。”
范令璋被她夸的飘飘欲仙,随知许又问她,“对她……你准备怎么办?长安城中大部分人鲜少有人不喜欢胡姬跳舞,你云来楼的生意是不是被抢了些。”
经商是范令璋的强项,说起这个他神情飞扬,“那怎么可能?”
“长安这块地界儿是我的地盘,要说请胡姬娘子跳舞,本就不是云来楼的正经营生,挨不着我什么事。何况她才刚到这地界儿,哪用得着我亲自出面?”
“道上的规矩,同行之间自会关照。江湖里的事儿多靠武力,长安多论利益,叶娘子风头太盛,抢了大多数的生意,他们没钱赚,自会出手。”
范令璋商海沉浮多年,这些事他比随知许了解。
随知许听了范令璋的话,觉得和世家有些相像。
若是随知许一番话说出去,世家定不认她为世家人。
世家清高,家道中落也绝不与庶族通婚,当年随赫招丛澜为婿,丛澜甚至连庶族都不是,无门无第,一穷二白,全然惹怒了世家大族,一度拒绝了与随家的一切交易。
全靠母亲手腕过硬,一手扶持山海书院的倪山长,打破寒门难入朝堂的潜规则。凭借随家几寮人硬闯进长安,乃至朝堂上很多官员当年都与随赫有过交集。
风口浪尖上确实难混,丞相府如今宾客盈门,实则却是圣上拿来对付前朝势力最好用的一把快刀。
一朝落败,必定门口罗雀,落井下石者比比皆是。
她从来不认为世家有多高尚,他们大多以文人风骨自傲,不事商贾,以家族为荣,哪里顾得上别人。
随知许思即一顿,她怎么也开始想顾得上别人了。
丞相府形式险峻,宣平郡王等前朝势力虎视眈眈,随知许摇摇头,月龄以天下为己任的思想灌输久了,她都差点以为自己也是了。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戏娘子是他用来拉拢你的,除了县主,其他人有什么反应。”
随知许仔细斟酌语句,冷着一张脸,疏离之中又带着些许期待。
陆蔻面对从前的亲人大概是这种感情吧,努力撇清关系以及言语中包含某些说不出的感情。
范令璋果然没有怀疑,“郡王妃和他在我面前偶尔会谈起你,很是惋惜。”
他轻笑一声,似是嘲讽,“不如司马谙真切。”
“叶娘子当年在我们回门的时候便远赴家乡祭祖,我不清楚你与表姨之间关系如何,反正如今郡王妃谈起你时,她的表情……”
范令璋话在喉咙里滚动,仔细观察随知许的神色无异,才缓慢道,“很轻蔑。”
“她与汝南县主的关系不好吗?她看起来很不喜欢你。”
他的话钻进随知许脑中,她极速回想关于叶娘子的信息。
叶娘子是陆蔻的表姨,那就是汝南县主和宣平郡王的表妹。
前朝太子妃母家姓叶,可记载上叶家身为拥护前朝皇帝的主力是被太祖屠族了。
当时情况危急,叶家竟然能保下她送到软禁的前朝太子身边。
随知许摇摇头,“或许她有她的原因吧。”
她主动握住范令璋的手,“他最近待你如何?”
他的长发落在随知许腿上,正当范令璋想要枕在随知许大腿上时,门口突然传来吵闹声。
“你到后面去。”随知许推搡范令璋,他眼尾耷拉下来却依旧听话的躲到屏风后面。
“刘娘子向来是长安第一娘子,随知许不甚听说过她的才学如何,近日全被她抢了风头,诗会上全成了她的主场。也不知道随家主怎么想的,好歹随家两位郎君在书院里还有点排名啊,你们说是不是?”
“赵郎君说笑了,随家主得圣上青睐,眼光自不会差的,想必少主也是有不少优点,只不过目前大家还没有发觉。”
举止大方,谈吐不俗。
随知许承认刘禧这方面不错,任何时候从容不迫的态度属实让人钦佩。
“各位在议论我吗?不若当面和我聊聊谁更适合继任少主之位。”
随知许推开门走到几人面前,言语淬冰,气压低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