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该知道的,何惊年想。早该知道自己的期待无论多么微渺,都是无法实现的。
他并不奢求原辞声能温柔对待他,可为什么原辞声连一点温度都不屑于给他。
他不愿意抱自己,却又恶狠狠地欺负自己。自己每每羞于被那双无机质的绿眼审视,用手捂住脸、挡着眼睛,他还用力把自己的手扯开,逼迫自己笨拙地行动。
何惊年一个人蜷缩在黑暗里,心疼得难受,跟要裂开一样。可谁让他因为没能忍住一时的贪念,抱住了自己的月亮。
如果那天晚上,没有一瞬而逝的闪电照亮那双眼睛,又或者他能拼命抵抗而非妥协,或许一切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下意识地将手伸进枕头底下,空无一物。是啊,何惊年恍然想起,那个随身听已经不在了。
无所谓了吧,事到如今,自己也再没有脸碰它。
秋天的夜晚,风吹动窗外的树,影影憧憧。
何惊年惊惧于这样的夜,闭上眼睛不敢睁开,唯有睡眠可以拯救他。
在黑甜乡里,他梦见了从前,重新回到初次遇见小少爷的那天。
*
母亲去世后,他被送去了福利院。福利院的生活比较清贫,只有在节日的时候,孩子们才能吃到一些美味的食物。而最受大家期盼的就是圣诞节。
在那天,他们有烤火鸡和蛋糕吃,也唯有这时,灰扑扑的福利院才有了一抹亮色。
他也喜欢圣诞节,最喜欢那棵摆放在大厅中央的圣诞树。其实,树上挂着的都是些廉价装饰品,但他觉得它们好美,闪闪发亮,就像宝石一样。
后来,他遇见了真正的宝石。
十一岁那年,福利院获得了很大一笔赞助。院长说,出资人是圣衡珠宝集团的董事长夫人,她经常在全国各地做慈善,资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
圣诞夜,院长领着他们等候在大门边,迎接贵客的到来。不多时,一辆轿车在铁门外停下,一位女士牵着一个男孩走了出来。
一瞬间,他的眼睛像被焰火照亮。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面孔好漂亮,衣服也好漂亮,简直就像童话书里描绘的那样。
“亲爱的廖夏,今年的圣诞假期我们就在这儿过好吗?”女士抚着男孩肩膀,露出慈爱的微笑,“你看,这儿有许多与你年龄相仿的孩子,我相信你一定能交到许多朋友。”
听母亲这么说,男孩有些腼腆地向他们一笑,礼貌又绅士地摘下哥萨克帽,“平安夜快乐。”
晚上,孩子们都在不停地讨论这位远道而来的小少爷。他到底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明明长得像外国人,却又会说中文,字正腔圆,发音标准。
大家争得热火朝天,只有他没参与讨论,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翻开画册。
果然一模一样呢,他想。小少爷就是故事里的孔雀王子,容貌如鲜花般漂亮。那双眼睛令人想起幽深碧翠的森林,卷发像秋日暖阳里黄栌的树叶,皮肤却又白得和雪一样。
翌日,嬷嬷让他们给小少爷和夫人送餐食点心,孩子们都抢着去。许是他一直比较安静乖巧的缘故,嬷嬷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走到房间门口,他紧张地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小少爷好听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只见小少爷和夫人正在厨房里忙碌,手上沾满了面粉。
“快请坐。”夫人微笑,“今天是廖夏的生日,我想给他做点儿他喜欢的东西。你愿意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庆祝吗?”
“妈妈做的樱桃饺子和红菜汤很好吃,我想你应该也会喜欢。”小少爷快乐地说道。
他站在原地足足呆了三秒,逃也似地跑了出去。回来时,怀里紧紧抱着那本画册,这是以前妈妈给他买的礼物,他最最宝贵的东西了。
“送、送给你……”他低下头递过画册,心在胸腔里砰砰乱跳。
画册已经很旧了,因为翻了太多遍,还有些微微卷边。可这是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小少爷会喜欢这样的生日礼物吗?
“谢谢你,我很喜欢。”小少爷双手接过,笑容灿烂,“我会好好珍惜的。”
晚餐时,他和夫人一起给小少爷唱生日歌,看小少爷吹蜡烛许愿,又一起分享了甜蜜的奶油蛋糕,还有滋味奇特的樱桃饺子和红菜汤。
圣诞节,在这个充满爱与祝福的日子,他度过了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这是他来到福利院后,第一个不曾因孤独和恐惧而哭泣的夜晚。
*
清晨,何惊年很早就被疼醒了,四肢又酸又痛,尤其是手腕、胳膊和脚踝,青青紫紫,还有被咬破的红迹,看着都触目惊心。
他疼得想哭,根本起不了身,但整个人被弄得一踏糊涂,不收拾一下又不行。缩在被子里缓了很久,他才艰难地拖着脚步去浴室,给自己清理了一下。
身上那些痕迹被热水一浸,愈发鲜艳可怖。幸好这时节衣服穿得多,倒也不至于漏出什么破绽。
下了楼,杨莉阿姨说原辞声很早就出门去了。中午,何惊年去给他送午餐,等了很久原辞声也没出现,看手机才发现金秘书发来的消息,说老板有事,让他不要等了。
回去后,有同事跟他说,有个人要找他,正等在外面。何惊年出去一看,竟然是沈棠风。
见到沈棠风,他就想起上次那件事,心中忍不住尴尬。可对方还是一如既往地和他打招呼,只是面容间颇有忧色。
何惊年问他,是不是沈夫人又发病了?沈棠风点点头,说他母亲一心要见他,不然就不肯吃药,也不肯去医院。
何惊年听了,心中深深沈夫人感到难过,但一想到沈棠风来找自己的事情被原辞声知道,他肯定又要大发脾气。犹豫了一下,何惊年想算了,反正自己都要离开了,原辞声应该不至于再为难他。
沈家果然乱成了一团,庄曼吟正哭着闹着摔东西。可一见何惊年进来,立刻破涕为笑,抱住他“宝宝、宝宝”的叫,还说:“宝宝,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妈妈每天都在想你。”
何惊年也不知为什么沈夫人对自己如此执著,好像只要自己在,她便一切都好了。
乖乖吃了药,佣人要带她回去休息,她不肯,说她知道只要自己一闭上眼,宝宝就又会走的。
沈鹏安慰妻子,“我们的小雨已经是大孩子了,总不能让他一直呆在父母身边吧?”
“不行,小雨离不开妈妈。”庄曼吟说着,摸摸何惊年的头发,又捏捏他的手,嘴里咕哝,“宝宝又瘦了,妈妈怎么还没把你养胖……”
等一切暂时安定下来,沈棠风和何惊年坐在庭院长椅上休息。片刻的沉默后,沈棠风忽然转头看过来,说:“我真恨沈棠雨。”
何惊年一怔,“他不是你哥哥吗……?”
沈棠风好像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哪配。”
夜色吞噬了他的半张脸,黑漆漆的眼深陷在阴影里,好像吸纳着周围的光线。何惊年忽然觉得这样的沈棠风有点奇怪,一点不像平时的他。
不过很快,沈棠风就恢复了正常,向他道谢,说每次都要麻烦他。
“你包里装的是什么?看起来好沉。”沈棠风指了指他的包。
何惊年这才想起里面还装着给原辞声的便当,拿出来一看,幸好没翻掉,但经过颠簸,原本摆放得很精致的菜色已经乱七八糟了。
“看起来很好吃。”沈棠风道,“可以给我尝一下吗?”
“这怎么行。”何惊年慌忙合上盒盖,“饭菜都混在一起了。”
“没关系。”沈棠风伸手拿过,筷子夹起一块糖醋排骨送到口中,“果然味道很好。”他认真地夸奖。
何惊年松了口气,“谢谢你能喜欢。”
沈棠风微微一笑,“作为报答,告诉你一件事吧。”
何惊年好奇,“什么?”
“我母亲是原辞声的母亲谢丽思的朋友。”沈棠风道,“她曾经告诉过我,说有一年原辞声生日,谢丽思本来想织一条围巾送给他,可是织了拆、拆了织,直到她去世,那条围巾都没能完成。”
“她……为什么会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这么多年了,何惊年只看到过当初圣衡发出来的讣告,原家将消息封锁得很紧,外界至今都对谢丽思的早亡没有定论。
“我记不清了,可能是生病吧。”沈棠风叹息,“谢丽思本来是很厉害的珠宝设计师,你见过原辞声手上的阿耳戈斯吗?那就是她怀孕时为尚未出生的孩子设计的作品,也是她最后一件作品。”
“要知道,阿耳戈斯上的那颗祖母绿可不是一般的宝石。谢丽思娘家先人在十月革命后来到中国,出逃时带走了大量珠宝与艺术品,其中就包括这颗曾是皇家收藏的祖母绿。”
“这种馆藏级宝石的重新设计可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整个收藏界的眼睛都盯着,她当时虽然年轻,却成功做到了。”
“可是,那么心灵手巧的人,因为生病彻底丧失了创作能力,就连最简单的围巾都织不好,想想就令人痛心。如果你能在原辞声生日那天送他一条围巾,我想不仅能弥补他的遗憾,谢丽思在天有灵,也会觉得欣慰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眼见时间不早,沈棠风开车送何惊年回去。注意到何惊年上车时脚下一趔趄,他担心地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何惊年摇摇头,头脸发热。脚踝那儿昨天被原辞声掐得太狠太久,现在越来越疼,脚背上被咬伤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下车的地方离住的宅邸还要走一小段路,沈棠风帮他拿着包,一直送他到庭院铁门外面。
铁门缓缓朝两边开启,月光在地面映出交错纵横的栅格黑影。原辞声转过身,夜风吹起他碧绿瞳孔的波澜,冷得像寒冬腊月里结霜的湖泊。
伴随响起的,是毫无感情起伏声音:
“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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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爷戴的哥萨克帽算是毛子的民族服饰,外形是圆柱形毛茸茸的,参考Fate里伊莉雅戴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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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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