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蝉鸣戛然而止。杨柳依依，日光斑驳，藏于阴影处的眼神消失了。
祁苑又一次被林止渊召走，而李霁自然也察觉到这一点。他没有急着去深究，而是静静地等着陆艾给他回应。可对方愣怔着，好久没有动静。他有片刻的不解、犹豫和慌乱，但很快，他便定下心神，开口道：“外边那个已经走了，现在你跟我说话不会被别人发现。”
陆艾张张嘴，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摇摇头：“过会儿先吃饭吧。”
“嗯。”
李霁略感失落，但他自小就是耿直的性子，一般不会选择逃避问题，因此，他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陆艾，再次问道，“你现在什么感觉？”
“啊？”陆艾没弄懂小狐狸的意思，他婉言问道，“你希望我有什么感觉？”
李霁默然，垂下眼帘不再看他，金铃子实在忍不住，趴在陆艾耳边，悄声说道：“小霁的意思是，他喜欢你，问你喜不喜欢他。”
我知道他喜欢我，但是他不亲口说出来，我总觉得不安心。陆艾正犹豫着，陈双就回来了。
两个人只好暂时放下这件事。
“简单吃点吧，我问过门口守卫了，他告诉我柳惊霜最近一段时间辟谷，已经有些日子没吃饭了，那送饭的今天估计不会来。”陈双边说，边麻利地将食盒中的碗筷取出来，陆艾听到这些，看似随意地问道：“柳公子这边没人伺候吗？昨晚上那么大动静，都不见一个人来。”
陈双给他舀了半碗粥，手里的汤匙还没来得及放下，连忙制止他：“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尊上治你的罪。”
“这又怎么不能说了？”陆艾不解，陈双凑近些，小声叮嘱道：“不管是你住的偏院，还是柳惊霜住的这柳园，不管你受宠还是籍籍无名，身边都不可能有人伺候的。尊上不喜欢他养着的美人身上染着其他人的味道。”
陆艾蹙眉：“他的控制欲这么强？”
“这你就不懂了。”陈双嘀咕着，又给这人夹了点菜，“尊上的枕边人虽然换得勤，但其实很多人都没机会见到尊上，要是哪天耐不住寂寞，背叛尊上，与旁人暗通款曲，又或者私底下培养心腹，甚至结交党羽，威胁到尊上安危，那都是有可能的。尊上最不喜欢的，就是背叛和谋逆，有一丝一毫的苗头，他都会直接掐死。”
陆艾更是眉头紧锁，林止渊这是拿人当猪养吗？养肥了到点了就随机抓一个出去？变态。
他闷不做声地喝了一勺热粥，余光又瞥了瞥站在自己身边的李霁，心道，那种垃圾怎么会是小狐狸的师爹？他转念又想，大概李霁性子像他师父，像那个很早就去世的卓吟，不然就只能归结于小狐狸天生可爱。
陆艾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多瞄了两眼那个负剑的青年，再看看碗里的热粥，忽然放下了勺子：“陈兄，你知道哪里能弄到伤药吗？我在想，要不咱们给柳惊霜治一治？他虽然脾气大，但罪不至死，还能救一救。”
陈双闻言，神情微妙地看向他，陆艾睁着双无辜的眼睛，一脸坦然。
老鼠精不大理解，尊上那么个强势蛮横的人，怎么就生出个小白兔似的儿子？就算再温和善良，那也不能半点世故都不懂啊。救柳惊霜干嘛？等他好了，再拿剑砍人？但陈双望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还是好言相劝：“柳惊霜气性大，他不可能因为你救了他感激你，他甚至会觉得你在猫哭耗子假慈悲。就放那儿吧，是死是活，和咱们都没关系。何况这次是尊上亲自出的手，要是他出了点意外，尊上肯定也不会追究咱们的责任。”
陆艾听明白了，陈双这是巴不得柳惊霜归西，好让自己顺利上位。他沉吟片刻，道：“可如果尊上要他死，又怎么会留他一口气？我倒是认为，尊上说不定在考验咱们。你之前不是说，尊上最厌恶的就是别人背叛他？那现在，就正好是我们向尊上表忠心的好机会。柳惊霜虽然蛮横，但毕竟是尊上最宠爱的美人，我们不能肆意揣摩尊上的意思，在他下令真的要处死柳惊霜之前，我们都得吊着他这口气。”
陈双一听，立马回过神来，对呀，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不愧是尊上的儿子，对父亲的心思了如指掌。于是他看向陆艾的眼神更多了一层敬佩：“那你慢点吃，我去去就回。”
陆艾并不惊讶，但还是面带感激地点头道：“多谢。我也不急，你要不先吃完饭再去？”
“我不饿，你多吃点。”陈双不会放过任何抱大腿的机会，他飞快地躬身跑了出去。陆艾看着他喜出望外的背影，忽然五味杂陈。
活在地下的老鼠，只是希望有一天能正常地生活在太阳底下，这有什么错呢？他为此费尽心力地讨好每个人，卑躬屈膝，要是自己没有办法帮他完成心愿，那他一定会很伤心吧。
陆艾轻轻叹了一口气，将陈双那碗热粥放回食盒闷上，免得凉了。然后他举着自己那碗，递给李霁：“吃吧，别饿坏了。”
小狐狸沉默着，说道：“我也在辟谷。”
“那尝尝？”陆艾笑笑，站起身，舀了一小勺，喂到他嘴边，“你之前也跟我一起吃过饭的。”李霁迟疑了一下，轻轻咬住那勺子的边缘，陆艾一怔，笑得更为灿烂：“嘴巴张开点。”
小狐狸照做了，陆艾稍稍抬起汤匙柄，抵着人的唇瓣，将那勺热粥喂了进去。
“你变成人，饭都不会吃了？”他揶揄着，又舀了一勺，李霁目光落在他的指尖，很快又移向别处，沉声道：“不吃了。”
陆艾捏着汤匙的手又缩了回来：“那我都吃完了？”
“嗯。”
陆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李霁颔首低眉，嘴唇紧抿，沾上的粥水尚且湿润，那一抹薄红便格外引人遐想。
陆艾心头一动，问道：“李霁，我对你好不好？”
“嗯。”青年应着，忽又改口，诚恳郑重地回答着，“你对我很好。”
“那你喜不喜欢我？”陆艾定定地注视着他，好像神游天外，又好像是看痴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失了往日的灵动，变得沉静起来。
李霁被问得愣在原地。
他修行多年，一心向道，从未有过儿女情长之时。而今突然要面对，竟十分无措。他应当是喜欢这个人的，不然也不会看得入了迷，愈发想与人亲近。但若是说了，便是一生一世的许诺。他尚未请示师父，回禀父母，该有的嫁娶之礼还没有备好……
思及至此，他镇定地回答道：“还需要一点时间。”
陆艾觉得自己的心肝在发颤发抖，这人怎么就是不肯说一句“我喜欢你”呢？怎么就油盐不进，不解风情？
他越想越郁闷，一口气喝完了手里那碗热粥，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李霁乱了心神，他悄声问金铃子：“他好像不高兴，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小瓢虫也累了：“陆陆是希望你说你喜欢他，但你回答他说要一点时间，这不就有了歧义？”
“嗯。”小狐狸明白了，他往陆艾那边走了一步，低声道：“我的意思是，我们要是成亲的话，还需要一点时间。”
“谁要跟你成亲？”陆艾很不高兴，说话也冲了些，但说完又后悔，又不想低头，不想服软，他在跟自己置气，也在跟小狐狸置气。
李霁抿了抿唇，又问金铃子：“怎么办？”
“你傻。”小瓢虫选择装死。
李霁考虑良久，化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绕着陆艾走来走去。对方两手抱胸，动也不动。小狐狸低声叫了两下，轻轻咬住了他的衣袍下摆，陆艾瞥了一眼，小狐狸眼睛亮亮的，似是委屈极了，正求着自己安抚。
真是太犯规了，为什么人形的时候那么高冷，那么一身正气，不容亵渎，怎么变成一只狐狸就能为所欲为，狠狠戳中他的萌点啊！
陆艾认命了，他承认，这样子的李霁真是可爱死了。
他抱起小狐狸，放在腿上，摸来摸去：“对不起啊，刚刚我不该冲你发火的。”
李霁用尾巴圈住他的腰，安静地趴着，陆艾又问他：“李霁，李道长，你们狐狸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规定？跟人表明心意就是要和他成亲的意思？”
“嗯。”李霁脑袋抵着他的腰侧，还是无法平复紧张的心情。陆艾哑然，那这就是自己误会小狐狸了，他不是不说，他只是在认真考虑今后喜结良缘的事情……
完蛋。
陆艾不知该哭该笑，他没有想到这一步，他最多只能想到，跟人谈一段时间的恋爱，要是哪天自己回去了，应该也不会耽误人家继续修仙，说不定被他这个初恋伤过心，小狐狸还能断情绝爱，顺利飞升，成为无情道第一人……但现在看看来，似乎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陆艾越摸，手下越没轻重，他真没想过要耽误人家一辈子，他也舍不得小狐狸伤心。他想着想着，忽然推了一下，李霁滚着翻了个身，仰面躺在了他腿上。陆艾两手抱住这只毛茸茸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举在自己面前。小狐狸的尾巴没有来得及从这人腰上撤下来，白花花软绵绵的肚皮就这么暴露了，当然，还有那处。
李霁现在已经不是慌乱了，是彻底失了神，找不着东南西北。
可陆艾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发觉他的变化。
“李霁，你老实说，你修无情道么？”
小狐狸不明所以：“不修。”
“那，”陆艾深吸一口气，“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家很远？其实我家特别远，要是哪天我回家去了，你根本找不着。要是这样，你还喜欢我，要跟我长相厮守吗？”
他说着，突然抿了下唇，“你说我是你的情劫，这劫难过了，我们也可以分道扬镳，各回各家。我们不需要成亲，就相爱一段时间就好了。”
陆艾说完最后一句话，总觉得自己像极了提上裤子就跑路的渣男。
李霁这回终于把握住了重点，他听明白了，他有点伤心，他想起来，人也会三妻四妾，不像他们狐狸，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陆艾见状，心里跟打鼓似的，“咚咚咚”跳个不停。李霁问他：“你回家以后，会跟别人成亲吗？”
陆艾被问懵了，理论上，确实有这个可能。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总不能为了个纸片人守身如玉，一辈子不再恋爱了吧？虽然他大概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来忘记李霁，忘记这段共同生活的日子，但人生毕竟还长……
“你不喜欢我，你只是心软。”李霁面对他的沉默，更是伤怀。
“我喜欢你，但是客观情况不允许我们结为连理。”陆艾苍白无力地解释着，他要是告诉小狐狸，他来自另外一个次元，对方会不会世界观都崩塌了？
李霁不言，悄悄将尾巴收了回来，裹住自己，真正团成了一只雪白的团子，连耳朵都没露在外边。陆艾也难受：“我没有想过要伤你的心，李霁。”
没有回应。
陆艾只好将这只白团子重新放在腿上，发起了呆。
柳园又一次变得死气沉沉，甚至比他来的时候，还要静寂，还要无情。面前的菜肴逐渐变冷，陆艾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就在他以为李霁再也不会搭理他的时候，白团子又悄悄伸展开，小狐狸甩了甩尾巴，跳到了他肩膀上。
“陈双来了。”
“嗯。”
竟然只是为了说这个。
陆艾感觉今天一天，自己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在云霄峡谷疯狂来回。这时候，李霁忽然圈住他的脖子，轻声问道：“我会对你好的，你回家的话，能不能带上我？”
陆艾愣了愣，小狐狸又道：“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先跟我回家，见见我父母，然后我再送你回去。我出生的那座山谷有位仙人，他能帮我们。”
陆艾眼眶发热，心也烫得厉害，他轻声道：“你傻不傻？”
“嗯。”李霁的尾巴圈得更紧，“我后悔了，我要继续当只狐狸。”
陆艾还没来得及回答，陈双就火急火燎地回来了：“给，伤药。”
他宝贝似的塞给对方一大堆东西，“都是大总管给的，他让咱们随便用。”
“好。”陆艾精神不振，陈双关切道：“你怎么了？”
“吃饱了犯困。”
他很是平静，还劝陈双快点吃饭。老鼠精看到他还贴心地给他放好饭碗，感动溢于言表。
陆艾的脑子有点转不动，李霁让他捡两瓶伤药带到柳惊霜床边，剩下的自己会治。陆艾应着说好，就坐在一边，出神地望着小狐狸那条毛茸茸的尾巴。
“李霁，你尾巴真灵活。”
在对方用尾巴给黑蛇涂药的时候，他忍不住感叹。
“嗯。”
此时的李霁还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你的尾巴就是你的手么？”
陆艾撑着下巴问他。
“我只有两只手。”
“哦，那你的尾巴就只是尾巴吗？”
“嗯。”
“哦。”陆艾还在发呆，李霁上完了药，从柳惊霜床上跳下来，走到他腿边：“你真的困了？”
“困了。”对方笑了笑，“一起睡个回笼觉吗，李道长？”
“好。”李霁不假思索。
陆艾招招手，小狐狸也乖顺地爬到他腿上。
“李霁，你为什么又想当狐狸了？”陆艾摸着这只毛茸茸，声音越来越轻，对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道：“变成一只狐狸，你就不会轻易生气。”
陆艾的手一顿：“就这个理由？”
“我想被你摸。”
不得了，这请求怎么感觉如此的，色情？
陆艾微微红了脸，再摸小狐狸的时候，老觉着是自己在耍流氓。但是李霁很受用，他极为诚恳地对这个人说道：“我们狐狸一般不给别人摸的。”
“好。”
李霁又问他：“你以前不喜欢我没关系，从现在开始就喜欢我吧？摸都摸了，睡也睡了——”
“噗。”陆艾没忍住笑出了声，“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李霁不言，他发现了，这个人喜欢他主动示好，既是如此，那他便随他欢喜好了。小狐狸又贴紧了陆艾，脑袋轻轻蹭了蹭这人的腰。对方很快就败下阵来：“好了好了，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
“以后会和我成亲吗？”
陆艾哪能说个不字？他想自己以后就算天打雷劈，这会儿也要答应。
“嗯。”
他承认李霁对他的吸引力大过于对未来的迷茫，冲动也好，愚蠢也罢，他认栽了。
陆艾低头，亲了一口小狐狸。
李霁明显僵住了，陆艾逗他说：“在我家那边，亲吻就是喜欢的意思。”
小狐狸犹豫了一会儿，问他：“你是要我入乡随俗吗？”
陆艾笑出了声：“行啊，你来。”
他以为小狐狸顶多像小猫小狗一样，拿鼻尖碰碰他。没想到，李霁却伸出尾巴，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紧接着，陆艾感觉腿上一空，眉心得到一个微冷又极为柔软的吻。
李霁似乎是站在他身边，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隐隐地，陆艾仿佛还能听见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
小狐狸在害羞啊。
陆艾第一秒只想到了这个。
不对，为什么是尾巴捂着他的眼睛？
他第二秒的时候反应过来：“李霁，你变成人，也能留着尾巴吗？”
对方不言，只是默默收回了自己毛茸茸的尾巴，陆艾一睁眼，发现他腿上还是一只雪白的狐狸。
他突发奇想：“下次你变人的时候，也留着尾巴吧，可以吗？”
我想摸摸。
但没有意外，小狐狸拒绝了，不过他还说，以后会考虑。
陆艾心里欢喜，又狠狠亲了他几口。
有一说一，我确实不怎么会写感情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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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