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馆、公司、和林秋公司为他安排的住处都挨得很近,我们昨晚去林秋住处,只走了十多分钟。
我没有进去,在门口和林秋互道晚安离开了,又和鬼朋友们待了一会儿,之后随便找个干净地方睡觉。
临近正午,我去敲了他家的门。
“嗨,早上好。”林秋打开防盗门。
“来得正好,我刚去机场送完航哥他们。”林秋侧身示意我进去,反手关门,“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我问。
“我可以给你录一个弹钢琴的视频,发到微博上吗?”他说。
林秋住处的钢琴在客厅靠近阳台的位置,一进门就能看到。我走到钢琴前:“弹什么曲子?”
“《拾念》。你先坐,等我一下。”林秋回卧室拿了一块平板过来,翻了翻,放在钢琴前的谱架上,“这是谱子。”
“你乐感很好,我相信你。”林秋双手握拳,举到胸前,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拿起手机就要录像。
……相信什么?相信我现在马上可以把一首我只听过两遍的曲子弹好吗?他对我过于有信心了。
先试一下吧。
“承蒙厚爱,我会努力的。”我弹了一小段别的曲子,试了试音。林秋这架钢琴比公司里那架的音要准,音色更好。
“加油。”林秋放下手机。他刚才只是摆摆样子。
我看着谱,试着弹了一遍,感觉还不错。
我的钢琴水平比我想象中要高上不少,我才发现我可以一直抬头看谱,不看琴键,把曲子完整地盲弹下来,除了节奏有点问题,其他都还好。
“OK没问题,我说你可以的吧。”林秋两眼放光,举双手给我竖大拇指,“第一次弹,完成度这么高,你太棒了!”
“嗯,我太棒了。”我顺着他的意思,淡声说。
视线交汇的刹那,我们同步扬起嘴角,继而爆笑。
笑着,我下意识地大口喘气,找回了些作为人类的感觉。林秋的眼角眨出泪花,他笑得腿软,快要坐到地上,一手撑着沙发,一手抹着眼泪。
片刻,林秋咳嗽两声,“爬”到沙发上坐着,看向我:“再试试?”
我也收了笑意,把曲子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问题不大,可以直接录。”
“好。不用想我的经历和感受,找你自己的理解,让节奏跟着你的感情走就好。”林秋举起手机,横屏拿着。
他退后几步,找了个合适的角度,点击手机屏幕,“滴”的一声,视频开始录制:“你调整好了,随时都可以开始。”
我深吸一口气,立刻进入状态,闭眼按下第一个琴键。
在原曲传递出的那些感情的基础上,我加了一道无力感——是我身为局外人,在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初次听到林秋弹奏《拾念》产生的一种感受。
我全情投入,流畅的音符随时间的消逝缓缓淌过。曲终,一道清泪自我眼眶溢出,我向后仰身,没让泪滴在琴键上。
心中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认为自己弹下这首曲子不该这样五味杂陈,隐隐作痛的头却使我无暇多想。
安静的室内发出“滴”一声轻响,身旁脚步声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林秋将纸巾轻轻按在我的眼下,一点点下移按干泪痕。
“你特别棒。”林秋声线微颤,把纸巾丢进垃圾桶,向后倒在沙发里,“我得缓缓,有点想哭。”
我难受得没回话,脑袋一抽一抽地疼,比被恶霸三鬼组按着打还疼。我也得缓缓。
林秋闭目躺靠在沙发上。我飘到阳台,往前探身,额头贴着玻璃看楼下的景象,大脑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林秋有了动静,让处在半梦半醒状态的我回了神。他的手机里传出一声刷微博的音效和一串打字音,他应该把微博发了。
我的头也不疼了。
林秋和洛航他们一起吃了顿早午饭,现在不饿。他打了辆车,目的地:桐城市肿瘤医院。
司机是位中年大叔,长相憨厚,热情健谈。
林秋出门只戴了一个白色口罩,司机大叔一眼识别出他的身份,他刚关上车门,大叔叫他:“林秋。”
大叔的语声自然到我以为他和林秋认识,是林秋的哪位长辈。
“嗯。”林秋下意识应声,下一秒,他反应过来,“诶?”
后视镜里的大叔笑弯了眼,林秋认命道:“是我,叔。”
大叔“嘿嘿”一笑,将车子起步:“我刷视频学的。偶遇明星如何辨别,直接喊名字,看对方的反应,是明星,要么回应,要么愣一下,如果不是,多半会问‘在哪儿’。”
“叔叔,您学这招对我还挺管用的。”林秋陪笑。
“碰巧,碰巧。”
聊着,我们得知,大叔女儿是林秋的老粉,在他做练习生时就关注他了,大叔爱屋及乌,也去了解了林秋。
大叔随身带着林秋的照片,为的就是万一以后哪天能偶遇林秋,可以给女儿要一张签名照回去。
大叔的女儿叫黎静,比林秋小一岁,也上高二,林秋在等红灯的时间给她写了个To签。
出租车匀速行驶,进入桐城市。隔着车窗,我看到了前方两排金色的梧桐树,和那张路灯旁我想坐下但只能飘在上面的长椅。
我现在明白,我如此喜欢这座城市,不仅因为它很美,还因为我从小到大一直在这里生活,有归属感。
车窗关着,我双手撑着车窗玻璃,如初次出行的孩童般,用眼睛探索沿路不停变化的街景,内心雀跃着。
我马上要做回人类了。
头又开始疼——我出奇地记住了去医院的路——越临近医院越疼,越发难以忍受。我蜷缩在座椅上,难耐地握拳捶打自己的头。
林秋攥住我的双腕压下去,出口是细微气声,鬼的五感相对于人来说更为敏锐,我清楚听见他说:“怎么了,头疼?”
不仅是头,我的身体也撕裂般的疼,我的魂魄不受控制地向车外飘。意识消散前,我对林秋艰难喊出我的病房号。
……
“咚咚咚。”
……
“阿姨好。”
“你是……林秋?”
……
“你怎……来……你……什么礼……”
“我……梦,梦见……然后……”
……
敲门声后,我的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两道声线,一道是林秋的,另一道是……
头好疼,好难受,我的身体上仿佛爬满了蚂蚁,麻痒中还带着些刺痛。我动弹不得,煎熬忍受这非人的折磨。
记忆源源不断涌入脑海,幻灯片般一幕幕闪过。
另一道声线是……妈妈。
……
我叫洛叶,算算时间,现在要上初二了。
父亲接手了爷爷的房产公司,母亲自己创业开了一家花店。因为出生在富裕家庭,父母总怕我被有心之人利用,在幼儿园时期便给我讲解一些深奥的道理。
由此,我比同龄人成熟得多。
我的母亲自年幼起便热爱音乐,父母交往的一周年纪念日,父亲准备了钻戒向她求婚,还送给她一架钢琴。
母亲在花店里空出一个靠窗的位置,用来放钢琴,店名也从原来的“四季花香”改为了“四季花音”。
母亲报了每周一次的钢琴课。店里没人的时候,母亲会在店里练习。
很多花都对孕妇有影响,在备孕期间,母亲聘请了两位店员照看店里的生意,交代他们一些注意事项。
孕期,母亲没什么事做,就在家里的琴房弹弹钢琴,唱唱歌。母亲十月怀胎,我听了不少音乐。
三岁时,母亲开始在闲暇时间教我弹琴,可能和胎教有些关系吧,我有绝对音感,越学越喜欢,还学得又快又轻松,报名参赛获得了许多相关奖项。
此后,花店里弹琴的人就由母亲一人变成了我们两个。下午放学,我写完作业会到花店弹一会儿,顺便接母亲下班。
许是认识了太多花的花语,见过太多客人的故事,我的琴音里总是流淌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抓耳又扣人心弦。
不少客人来买花时,或随口称赞,或思索后出言,都夸我弹琴有灵性,今后能成大音乐家,应当好好培养。
母亲却说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我还小,还有机会接触更多东西,不一定要靠钢琴走完一生。
母亲从不会逼着我做什么,父亲也是。我在这个家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我很幸福。
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我在音乐软件的每日推荐里听到了林秋的歌,清凉的嗓音和孤寂的钢琴曲瞬间把我拽进冬日,我从头到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知道这首歌的词曲都是林秋写的,而他只有15岁的那刻,我愿称他为“音乐才子”。
我把他自己写的歌全听了,一共11首,每一首我都喜欢。我一天学一首,及时巩固,一个月熟练掌握。后来,我经常在花店里弹林秋的曲子。
说来也巧,林秋在的偶像组合名字叫“洛叶知秋”,我的各个社交平台账号的昵称也叫“洛叶知秋”,或许他们和我一样,取的名也化用了“一叶知秋”这个成语。
林秋的音乐让我迫切地想要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开始关注他的行程,看他录的综艺和演的网剧。去年,我去了他的生日会现场,大合影里有我。
我是被爱泡大的,母亲愿意陪我尝试各种我喜欢的事情,每年带我旅游见世面,父亲工作忙,但也几乎每周都挤出一些时间陪我。
他们给了我良好物质条件的同时,也满足了我的精神需求。
正因如此,我对情绪的感知能力很强,能够管理好、调节好自己的情绪,也更容易与他人共情。
我观察到林秋的心情不好,便去微博给他留言。他没什么架子,宠粉,会看私信,也会回私信。
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同性相吸,会有很多心思细腻的人喜欢他。多我一个人看出他的不开心去关心他,他就能感受到多一份的力量。
可他在收到这些私信后,在感动之余,会有些自责自己没藏好情绪,让粉丝担心。短短几日的相处,我把林秋重新认识一遍。他真是个顶好的人。
在微博上和我聊了四个月的人是林秋小号,这点我丝毫没有察觉到,如他所言,伪装性极强。
看在他身份特殊,又诚心道歉的份上,我不和他计较啦。
两个月前,我在路边散步,蹲下身系鞋带时被车撞了。我倒地后还有意识,头嗡鸣了一瞬,有些麻,没觉得疼,但全身动弹不得。
车主为了避让一个骑电动车逆行的人,紧急往我这边转向,我的衣服颜色和身旁建筑很像,又蹲着,他一时没注意到我,刹车踩晚了。
他为我叫了救护车,又报了警,询问我母亲的电话简明扼要告知她事故地点。
他蹲在我身边和我说话,让我撑住,问我疼不疼,我说不疼。
这时我已经缓过劲了,四肢仍然僵硬,好在我能控制了。我知道车祸后最好不要动,要等救护车来了再说,只微微发力感受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应该还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问车主我伤得怎么样,他说我的头在流血,身上有不少擦伤,还有……
后面的话我没听到,头猝然一阵剧痛,我晕了过去。
……
全身的刺痛麻痒随着我全盘接收了自己的记忆而消失,但身上插着的管子开始刺激着我麻木的神经。
难受。
忍忍吧,我都醒了,这些管子大概在我身上留不了多久了。
我慢慢熟悉着自己的身体,试了两三次,把厚重的眼皮微微移开,入目是刺眼的光线,生理性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醒了!”母亲喊。病床边塌陷一块,我的身体向那侧稍稍偏了偏,眼角泪痕被温凉指腹轻柔抚过。
不远处有门声响起。
我看到母亲的瞬间,飘荡两个多月的灵魂终于踏实了。
母亲的头发白了好多,脸也垮了一些。
她之前从未生过白发,皮肤也有好好保养,亲朋好友都说母亲水灵得不像快四十的年纪,倒像个小姑娘。可现在……她成了大多数女性四十岁的样子。
“叶子,我是妈妈。”她的泪水滚落。
我说不出话,对她扯出一抹笑容。
“太好了,太好了。叶子不哭,妈妈在呢。”母亲不顾她自己,握住我的手,指腹摩梭着我的手背,为我擦去新泪,而后起身,“妈妈去叫医生。”
又是门声响起,我转了转眼睛,林秋跟在一位年轻医生身后走进病房。母亲连忙让到一旁。
医生姐姐为我做了简单的检查,交代母亲一些要注意的事。先观察,等过几天我状态好一点了,再做系统的检查。
“叶子,看,你偶像来了。”母亲把林秋拉近了些,对我笑了笑,“他梦到你了,正好有假,就过来看看。是不是特别巧?”
我点点头。
“那你们两个待一会儿,我出去给你爸爸打个电话?”母亲温和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点头。
这间病房里只有我一个病人。
林秋凑到病床边,试探性地问:“你还认识封黎吗?”
我点头。
“阿姨刚才告诉我‘洛叶知秋’是你了,昨天回我消息的人是阿姨,因为你之前和她说过你以后每年都要祝我生日快乐。”林秋表情复杂,说着,有些哽咽,“对不起,我……”
我摇头,冲他笑了一下。
“……你原谅我了?”他颤声,哀伤愧疚中裹挟着欣喜。他明明得到了确定的答案,还要小心地向我求证。
我点头。
“我们是同一天生日,等你出院了,我陪你补过一个。”他说,“洛叶,生日快乐,早日康复。”
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在我手背上,又很快被人抹去。
林秋哭了。
我住院后,母亲每日都来看我,一周前,医生告诉她,我有苏醒的迹象,她这几天便一直在医院守着。
我变成植物人昏迷的时间不长,后续检查结果也是好的,又在医院住了一个月,顺利出院。
林秋带了一些营养品、我能吃的零食水果和一顶假发,庆祝我出院。
我被车撞是祸亦是福,被送去医院做头颅ct时,医生发现我脑袋里有一颗瘤子。
车主踩了刹车,我的外伤不算重,夏天穿得少,身上主要是擦伤,颅骨没有骨折,脑部淤血也不多,可以保守治疗。
瘤子的出现让医生们为我进行了一场开颅手术,瘤子是恶性肿瘤,生长速度很快,幸好及时发现,等到有症状时会棘手得多。
林秋送我的假发是黑长直,做工精良,发质和我的原生发差不多,戴在头上极为自然,就像我自己长出来的头发,我很喜欢。
林秋打算陪我玩几天,提前定了酒店,但被我的母亲留在了我家客房。
“都是熟人,住什么酒店,在家里住多舒服。小秋你放心,我们小区的安保很好,对户主的**也有保障,你在这里方便,还省车费住宿费……”母亲一番说辞让林秋退了酒店。
我度过了一个难忘的14岁生日,家人都在,偶像也在,我们一起聚餐吃蛋糕,拍合影,k歌,玩游戏。
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我谨遵医嘱,回家继续做康复训练,合理膳食,配合化疗,身体逐渐好转。
初中的功课对我来说还算简单,我在家自学,有问题私信任课老师,补齐进度,期末考试考到了年级前十,是我以往的水平。
在林秋的鼓励下,我尝试写歌,坐在花店里的钢琴前,我突发灵感,即兴一首,把花香融进旋律中。
林秋说听得他心里暖暖的,要保存下来单曲循环。
我把钢琴曲上传到音乐平台,林秋发微博弹了一段,配文:朋友写的歌,太喜欢了[星星眼][星星眼]
看到这条动态,我不由想起他让我弹的《拾念》,那条微博他配文:早晨起来刚要练琴,结果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变回人,我依旧能看到周围的鬼,可以与他们对话,封黎的红绳也在我的手腕上长久留存。我和鬼朋友们保持着联系,他们来人间时会跟我分享一些在地府发生的趣事。
林秋从始至终能看到的鬼只有我一个。
神奇的是,他可以看到封黎的红绳,如果有戴着封黎牌红绳的鬼站在他面前,他只能看到飘在空中的红绳,还可以将其与同款普通红绳分开。
这点封黎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总之,我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得了个阴阳眼和一群朋友,现下生活重回正轨。
前路光明,未来可期。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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