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渡晚活那么大,宁可相信天下红雨,太阳西升,也不相信沈明矜会抱他。
所以在沈明矜将他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许渡晚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僵硬着身躯,像个浑身炸起了猫的猫,干巴巴地瞪着沈明矜,仿佛丧失了语言功能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布偶娃娃。
葱白细腻的指尖死死绞着衣摆,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逆流了,许渡晚连呼吸都差点忘记了,直到沈明矜抱着他在花坛边坐下来,伸出手轻轻地揉着他的腹部,他的理智才倏然回笼。
干燥温暖的掌心像是带着什么特殊的魔力般,源源不断的暖流从相贴的皮肤和淡薄的衣衫传入许渡晚的身体里,连带着仿佛一直在翻江倒海的胃部都其妙的平静下来,许渡晚一开始还在咬牙挣扎,但最后实在抵不过身体的本能,舒服的简直有些昏昏欲睡。
他理智先于身体难耐地侧过脸,指尖颤了颤,最后下定决心,揪住了沈明矜的衣领,用柔软的脸蛋蹭了蹭沈明矜。
像是猫咪在无声地对主人示好。
细腻柔软的侧脸如同果冻般,又似微风,在沈明矜的锁骨上慢慢划过,配合着滚烫灼热的呼吸,竟然像无声撩动了什么般。
树叶沙沙,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空隙,在许渡晚白净清秀的脸上头像淡淡的光斑,碎发在他的眉间来回扫动,一双漂亮的杏眼此刻半阖着,其下是高挺的鼻梁和如朱砂般鲜润的唇,皮肤白的如同雪水般干净清灵。
竟是难得的安静。
沈明矜顿了顿,不适应般移开了眼。
他掌心落在许渡晚的腰边,动了动,让对方靠他更近,观察着许渡晚脸上的血色似乎恢复了些许,便垂下眼睫,像是怕打扰到对方般,轻声问道:
“你好点了吗?”
话音刚落,许渡晚睫毛颤了颤,抿紧唇,没有说话。
唯有攥着沈明矜的手更加用力了些。
沈明矜摸不准许渡晚这是什么意思,是讨厌还是喜欢,但根据对方平日里的表现来看,多半是不喜欢别人的靠近的,于是便体贴地移开了手:
“不疼了我就.........”
“疼.......”
许渡晚立马开口,带着微颤的嗓音还有些黏糊,像是棉花糖的糖浆,软软的,腻腻的:
“明矜,我疼.......”
也许是疼痛让人脆弱,又些许是因为沈明矜难得的温柔,许渡晚竟然一时间不想放开对方,慢吞吞地凑过去,将脸贴沈明矜的锁骨上,轻轻蹭了蹭,像是某种柔软无害的小动物。
“......”
沈明矜的心跳骤然慢了一拍,竟然在某一时刻忘了对方之前把他按在墙上的凶残表情。
沈明矜好像更习惯接受别人的恼怒、威胁、恐吓,但面对依赖、信任和示好,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他的指尖落在半空中,竟然迟迟没有收回,也没有像刚才那样,情急之下落在许渡晚的腹部,像是被许渡晚吓到了一样,久久没有动作。
许渡晚示完弱后也有些紧张,闭着眼不敢再看沈明矜的脸,心跳咚咚咚好似锣鼓敲响。
沈明矜会怎么做呢?
是像以前一样,冷漠地走开,还是淡淡地说一句“与我无关”?
沈明矜沉默的时间越长,许渡晚的掌心便越发汗湿,他漆黑浓密的眼睫绝望的颤动着,心慢慢沉了下去,像是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洋,唯有死寂将其包围。
许渡晚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唾弃自己的自作多情,勉力想从沈明矜怀里直起身,然而下一秒,他就重新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许渡晚瞳孔骤缩:“.........”
“那,我给你去买药好不好?”
潺潺如流水的好听声音响起,许渡晚抬起头,撞入沈明矜干净黑润的眸子,倒映出许渡晚惊愕的脸。
沈明矜像是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许渡晚的后背,另一只手慢慢地按摩着许渡晚的腹部,温和道:
“估计是一早上没吃饭,所以胃疼。”
许渡晚听着这哄孩子的语气,垂下头去,将通红的耳朵贴到沈明矜的胸膛,含糊地应了一声:
“也许吧。”
“那你是吃药,还是吃早餐?”沈明矜端详着许渡晚的脸色,看他苍白难看的面容又奇迹般恢复了血色,心想恢复的真快,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医学天赋:
“我去给你买。”
“早饭吧。”
许渡晚之前和沈明矜在一起一个学期,给对方送了一个学期的早饭,却从来没有吃过沈明矜给他做过的早饭,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沈明矜,似乎是在一步步试探对方的底线:
“我想吃你买的。”
他可以咬重了后面几个词,指尖无意识地抠了抠掌心,神情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好。”沈明矜没多想,点头答应:
“我现在去给你买。”
他脱下外套,在花坛旁边铺上,防止弄脏许渡晚的衣服,随即将对方放下,半蹲下身,自然握住了许渡晚的手,细细叮嘱道:
“我马上回来,要等我哦。”
“嗯。”许渡晚垂眸看着两个人交握的手,脸又悄悄红了,在沈明矜放开时,还有些恋恋不舍。
沈明矜向外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停电了的手机,犹豫了片刻,转过身,问许渡晚:
“你有钱吗?”
“啊?”许渡晚还美滋滋地沉浸在和沈明矜牵手的喜悦里,闻言有些慢半拍地抬起头。
“我的手机没电了。”沈明矜晃了晃手,将黑屏的手机展示给许渡晚看,解释道:
“这个手机是我好两年前买的,浸了海水,质量不好,一晚上没充电已经没电了,没办法付钱。”
海水?沈明矜没事跑到海里做什么?
这个念头在许渡晚的心里一闪而过,抓也抓不住。
他没有来得及多想,就下意识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想交给沈明矜付款,全然不管里面藏着多少能让自己家里那个冒牌假少爷抓住的把柄。
.........但他尴尬地发现,他的手机也不能用了。
昨天他一时冲动找顾辄打架,手机不慎从裤兜里掉落在地,摔成了八瓣,钢化膜都裂了。
“我的也坏了........”许渡晚摆弄了一阵,放弃修手机,转而掏出了自己的钱夹,顺手抽了十几张一溜的红色钞票递给沈明矜,乖乖地摊开,像是像主人邀宠的猫咪:
“给你。”
“.......不用那么多。”沈明矜看了一眼,伸出指尖,顿了顿,抽了一张红钞票,随手在许渡晚的鼻梁上划了一下,把许渡晚惊得差点炸毛。
“把你的钱收好。”沈明矜淡淡地点了许渡晚的额头一下,用余光示意许渡晚看周围来往的人群。
“哦。”许渡晚脸红红,乖乖地应了。
“医院外面就有早餐店,不过他们早上生意很好,可能排队要排个十分钟。”一旁抱着孩子的妈妈准备离开了,离开前听见许渡晚和沈明矜的对话,好心地提示道。
“那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回来。”
沈明矜闻言,道了谢,思索了片刻对许渡晚说道。
“好。”
余光确认许渡晚面色无异后,沈明矜放下了心,将钱叠好,顺手放进裤兜里,便往医院外面走去。
经过刚才的小插曲,天光已经大亮,炽热的太阳如同橘色宝石般挂在天空,发出能灼烧人皮肤般的光线,像是要将所及的范围内每一滴水烤干般,滚烫明亮,此刻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诚如那位妈妈所言,包子铺门口确实生意火爆。
沈明矜只觉得地站在了人群中,但十分钟过去了,买包子的队伍才堪堪减少了一般。
被太阳这么一晒,沈明矜已经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他的掌心也微妙地发起痒来,仿佛有蚂蚁啃噬。
沈明矜动了动指尖,将手从放着钱的裤兜里拿出来,定睛一看,赫然发现一片淡色又妖艳的红色如同桃花绽开般,从指尖一路蔓延至手臂,随后又慢慢冒出了几个红疹。
怎么会这样?!
沈明矜瞳孔微震。
然而,他才刚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心跳就忽然重重漏跳了一拍。沈明矜只觉自己的脖颈似乎被一双大手遏制住了,肺部仿佛被什么东西自上而下地挤压住,空气堵在嗓子眼里,似乎无法被自如地呼进和呼出。
沈明矜下意识用手去抓泛痒的脖颈,却没想到身上越抓越痒,几秒后,他眼前一黑,身躯一软,差点砸到后面一个排队的年轻人。
“喂,兄弟!”
后面排队的年轻人是个长相清秀的斯文小伙,正在一边低头玩手机一边排队,却没想到被前面的人砸了一下,直接抱着意识全无的沈明矜摔了个屁股蹲,不幸充当肉垫。
他龇牙咧嘴地坐在地上,手机早就被甩到了一边,连鼻梁上的眼镜都歪了。
他在周围围观的人群的帮助下坐直身体,拍了拍昏倒在他怀里的沈明矜,紧接着,面色忽然变的惶恐起来,有些惴惴不安:
“他怎么忽然晕倒了?”
戴眼镜的年轻人试图撇清责任:
“我刚刚什么也没做,他就自己倒我身上了!”
“可能是中暑了吧,瞧他脸红的。”一旁的热心大姐赶紧招呼着,让人把沈明矜抬到了阴凉的地方,还有些带了水瓶的小姐姐给沈明矜身上起红的地方泼了水,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法给沈明矜降温。
滴滴答答的水液蜿蜒过手臂光裸的皮肤,从晶亮变成虚无,带走洗去了所有的风尘和脏污。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被沈明矜枕的腿都麻了的年轻小伙差点要暴走时,沈明矜才慢悠悠地醒来。
他甫一睁眼,黑润的眼睛从迷茫到清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骨碌站了起来,惊讶地看着面前摘了两片叶子给自己扇风的年轻小伙,惊疑不定道:
“你是谁?”
“雷锋。”戴眼镜的小伙子言简意赅。
沈明矜:“..........”
“骗你的。”看着沈明矜逐渐变的一言难尽的眼神,眼镜小伙摸了摸鼻子,开门见山地解释道:
“你刚刚不是在那个包子铺排队吗,结果可能是中暑晕倒了,我吓了一跳,和别人一起把你送到了阴凉的地方,我怕你一个人躺着出事,就索性陪你一起呆着。”
“刚才?”沈明矜心中一惊。
“对啊。”
眼镜小伙说着说着说累了,顺手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潇洒地打了个响指:
“一个半小时前。”
“........”沈渡晚闻言心中跳的更加厉害,他按了按太阳穴,低声道了声谢:
“谢谢你。”
“看你没事,我就先走了。”年轻小伙也没什么事,心里安慰自己是在助人为乐,就想离开,却被沈明矜叫住了:
“等一下。”
“嗯哼?”年轻小伙抱臂挑起眉:“找我什么事?”
“我朋友在等我,我怕待会解释不清,你能陪我一起过去吗?”沈明矜带着歉意道:“就麻烦你几分钟.......”
“可以啊。”年轻小伙正好待业在家没事干,闻言爽快地答应了。
“谢谢你。”沈渡晚点了点头,随后走到包子铺旁,没忘了给许渡晚买点心。
包子铺的老板已经准备打烊了,见沈明矜来,懒洋洋地掀起眼皮:
“肉包已经没有了,只剩下芝麻包和豆浆了。”
“那给我几个芝麻包吧。”
沈明矜快速将钱递给老板,又记挂着许渡晚还在等着,还没等老板找零,就赶忙拉着年轻小伙走了,怕许渡晚饿坏胃。
.......
“碗碗,别在这里傻坐着了,太阳这么大,万一中暑咋办。”
江弱翎在找到许渡晚之后,已经陪着对方在大太阳底下坐了一个小时了,花坛里的垃圾随着爆烈的太阳,发出愈加浓郁的臭味,江弱翎像个猴子般手忙脚乱地弹走身上有一个小拇指那么长的蚂蚁,被熏得受不了,赶紧往旁边的阴凉处站了几步,苦口婆心道:
“一个多小时,人就算买明年的早餐也该排到了,所以说不定人家早就拿着钱走了,他耍你呢,你还等他干嘛?”
“........”太阳底下,许渡晚的面色愈发透白,几乎泛着光,闻言死死地绞紧衣摆,一言不发,固执地看着沈明矜离去的方向。
“我说你怎么这么固执呢?”江弱翎抬起头看了愈发膨胀炽热的太阳,忍不住抬起手遮住前面,
“沈明矜什么人你还不明白吗?你已经在他身上吃过一次亏了,被骗过一次了,干嘛还吊死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
“再等等,他会来的。”许渡晚死死地咬着唇角,几乎能尝到那丝丝缕缕的血腥味,表情阴鸷偏执,恍惚道:
“他怎么可以又骗我.........”
“说不定人早就有对象,被一个电话叫走了也不奇怪。”
江弱翎伸出手徒劳地扇着风,继续劝。
然而,这回的许渡晚却没有保持沉默,而是豁然站起身,死死地盯着江弱翎,表情骤然黑沉扭曲,像是从无间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眸子阴沉的可怕,一字一句道:
“他不许有对象。”
“他眼睛长在他自己身上,他想找你能拦得住?”江弱翎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许渡晚的雷点上疯狂蹦迪,继续不怕死地说道。
“我不会让他有的。”许渡晚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揪着江弱翎的衣领,见满脸惊恐的江弱翎按在了墙上,对着他的脸,握紧了拳头,目光阴森如刀。
“碗碗,你.......”江弱翎没想到这么一句话都能把许渡晚刺激到发疯,可见对方对沈明矜的执念已经到了何种程度,他盯着许渡晚咯吱作响的拳头,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心中的恐惧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许渡晚面上面无表情,拳头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挥去,江弱翎害怕地闭上眼睛,感受着拳头掀起周围的空气,带起劲速的风,刮得他耳膜生疼。
一秒,两秒.........
三秒。
然而,在倒数自己挨揍的倒计时中,预料中的拳头却没有落在江弱翎的脸上。
江弱翎咯噔一声,心中疑惑,忍不住悄悄睁开了一只烟,下一秒,就被面前的景象震惊在地:
只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沈明矜从后面抱着许渡晚,往日里能一对十个保镖壮汉的许渡晚此刻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双手被沈明矜紧紧地扣在掌心里。
“怎么又打人?”
沈明矜将暴走的许渡晚抱紧,防止对方又做出伤人的事情,耐心又温和地问:
“发生了什么,和我说说呢?”
“..........”许渡晚眼睛红红的,瞪着沈明矜,只感觉被沈明矜握住的手腕都在发烫,像个乖巧的兔子般嗫嚅着双唇:
“他说,你刚刚和你对象跑了。”
“什么,我没听清?”沈明矜拿出一个包子,一边问一边递给许渡晚:
“这是黑芝麻包子,吃吗,还烫的。”
“我说.......”许渡晚听见“黑芝麻包子”时,微妙地顿了顿,指尖动了动,片刻后犹豫着想接过,却被沈明矜身后的人倏然打断了话头。
“他问你刚刚是不是和对象跑了。”
经过刚才的事情,眼镜小伙已经和沈明矜混熟了,顺手将手臂搭在对方身上,觉得许渡晚这个人挺有意思,笑眯眯地开玩笑逗他:
“对啊,我就是他对象。”
“.........”沈明矜被忽然搭肩,吓了一跳,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许渡晚也傻眼了,见沈明矜没有否认,表情逐渐变得暴躁起来。
换做平时,沈明矜亲自给他买早餐,他一定会觉得受宠若惊,但此时此刻,看着面前这个对沈明矜动手动脚的碍眼男人,许渡晚的心情忽然变得极其糟糕起来。
联想到对方之前早就进了酒吧当MB,变成有钱就可以碰的人,而自己竟然把对方当做心中的白月光般捧了那么长时间,许渡晚心里就梗的慌。沈明矜说自己不是同性恋然后甩了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结果转头就交了男朋友,许渡晚此刻仿佛被当头扇了一巴掌,被太阳晒晕的大脑如同混了浆糊,理智无法运转。
他一把拍开沈明矜的手,任由雪白的包子脱手滚了出去,骨碌碌在地上转了一圈,染上了灰尘和泥土。
迎着沈明矜惊愕的眼神,许渡晚攥紧了拳头,觉得落在沈明矜肩膀上的属于别人的手臂愈发碍眼,半晌,面无表情道:
“这种像你一样的便宜货,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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