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落霜醒来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刚睁眼的时候,大脑还在发懵,身体却已经先作出了反应。
她先是环视了一圈房间,没看到沈鹭,也没看到她的行李箱和双肩包,她当即就摸出手机疯狂地给沈鹭发消息,但是一直没得到回复,又打了几个电话过去,电话那边只有一个冰冷女机械声无情通知她该电话已关机。
她顾不上思考,拄着拐杖打了个车又来到了沈鹭的学校。出租车在校门口停下,早上的时候她也在这里下车,那时候刚开车门她就看到了沈鹭。
这次却没有那么幸运了。
她沿着人行道往里走,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很多时候一天她就要走四次,两次是中午往返食堂,两次是早晚往返宿舍。
这条路明明那么眼熟,这时候却又那么陌生。
往日她每次来,多多少少能听到一些学生们的说笑声,如今安静得令人难过,只剩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林荫大道上也没有学生抱着书本去上课的身影,经过教学楼的时候也没有老师的讲课声。她又走到了她们的宿舍楼,正好看到宿管阿姨正在给宿舍大门贴着封条,她们学校暑假不给学生留校。
见有人失魂落魄地过来看着她手中的封条,阿姨一愣,停下了手中动作问道:“同学,有事吗?”
许落霜又抬眼望了望宿舍楼,以前有人住的时候,窗户外面会挂了不少衣服,如今也是什么都没有了。
“阿姨。”一开口,她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得厉害,她抿着唇平复了一下情绪后,又继续说道:“我落了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她现在说话做事已经毫无道理,也毫无逻辑可言。
几乎每年都有这样的学生,明明都已经再三叮嘱她们收拾东西的时候检查仔细,还是会有那么几个丢三落四的。阿姨正准备对她说教一番,见对方面色苍白,一脸的迷茫无助,指责的话最后化成一声叹气,阿姨无奈地说:“那你进去吧。”
阿姨把贴好的一半封条撕开,给她开了门。
其实已经猜到结局了,她仍喜欢做一些无用功。
306宿舍已经上了锁,许落霜没有钥匙,沈鹭的同学都已经毕业各奔东西,下学期开学,这个宿舍会住进其他人。
她抹了一把脸,强行让自己冷静一些,好思索下一步的计划。
她点开手机查看着机票信息,晚些时候有一趟飞机是飞往临原附近城市的,她毫无犹豫地点击了购票。
她在机场刚取完票正准备检票进站,许淞言从候车厅大门方向直走过来截住了她。
他站在机场人来人往的检票入口前,满脸疲惫地看着她,无奈地开口道:“你觉得,沈鹭费尽心机甩开你自己去坐车,她最终的目的是回家吗?”
她当然知道这点,她徒劳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次了。
她径直绕开许淞言往里走,听到许淞言在她身后又说:“你觉得,沈鹭看到你这么疯,她会是什么心情。她不会觉得很可怕吗?我告诉你,你这一趟过去非但见不到她,反而会加深她对你的厌恶,觉得你很疯,很可怕。”
不愧是她亲爹,知道刺她哪里最痛。许落霜一下子就迈不动步伐了,她就这么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抱着微乎其微的希望想去临原,其实她很清楚,姐姐要躲她,就不会回家。
“她到底在哪里。”她摇摇晃晃地转过身走向许淞言,眼神里满是哀求。
“爸,我求求你了,告诉我,她在哪里。”
许淞言一言不发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许落霜,把她带回了家。
升高三的暑假只放了两周,两周后学校以补课的名义让他们提前开学。
14天的暑假让一班这群学霸都忍不住在开学第一天哀嚎一片,但是有一个人却出奇地安静,其实大家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闷,不过还是有人发现了她不同于以往之处。
文娱委员就悄悄跟班长叨叨了两句,许落霜现在这个状态简直比高一的时候还要冷。
她又回到了那个状态,她拒绝与人交流,拒绝参与所有集体活动,把所有人都拒之于千里之外。
她们班主任还纳闷,怎么忽然之间又回到原点了。
年底,许淞言在外忙到了除夕夜才得空回来,却发现许落霜不在家,他眉间一跳,立即拨通了她的电话。
“你在哪?等下就要回爷爷家吃年夜饭了。”
许落霜站在这个房子的阳台,对面那栋楼就住着沈鹭的爸爸和弟弟,她在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栋楼进进出出的人。
她早就开始关注这个小区的招租信息了,她寒假前就租下了这间房子,已经在阳台守了两天了。
“你清楚我在哪。”许落霜声音平静地说。
许淞言无奈极了。
“你在那里蹲不到她的。”
电话那边正在用沉默逼他就范,许淞言只得叹了口气,妥协道:“你回来,我可以给你发两张她近期的照片。”
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所以留了这一手。他最近都忙于工作,无暇顾及许落霜,于是又让她疯了一回。
听到这话,许落霜仅仅犹豫了几秒,就挂了电话乖乖买票回家。
第三年的除夕夜,亲戚们在饭桌上的讨论话题都会刻意避开许落霜,许淞言在桌上也是一言不发,他们父女两俨然是饭桌上最沉默的两个人。
曾经的过年家宴上,亲戚们的谈论话题都少不了许落霜。因为她成绩优异,所以他们总喜欢拿她当作一个三好学生的榜样激励自己的孩子,有小孩的亲戚都会让自己的小孩向她看齐,跟她学习。
去年家宴不知道是哪个亲戚开玩笑提了一句,说许落霜上了大学就可以交男朋友了。许落霜在亲戚面前原本也是不爱说话的性格,以往最多点个头或者敷衍两句,这次她却很认真地回答说:“我不交男朋友。”
大家本以为她的意思是大学期间要以学业为重,正准备再夸她几句顺便让自己的小孩好好学学人家的时候,只听许落霜破天荒地又补了一句:“我喜欢女生,所以我不交男朋友。”
有个亲戚以为自己听错了,多问了一句:“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
“我喜欢女生,我是同性恋,我要交的也是女朋友。”许落霜第一次那么有耐心,她又解释了一遍,话语简单直接得令人猝不及防。
众亲戚顿时一愣,许淞言眉间直跳,他强忍着情绪说:“许落霜,你不要在这里发表你的疯言疯语。”
许落霜平淡地又抛出一句:“我是不是在说疯话,你心里清楚。”
许老爷子在一旁冷哼一声:“许淞言,你可以啊,你和你的好女儿简直人才辈出,你们就是来讨债的吧。”
那顿饭最后当然是不欢而散。
许淞言头疼地想,世间是不是真的存在因果报会。他因为周挽的事也在饭桌上闹过几场,几顿饭都吃得不欢而散,老爷子甚至因为他这事瞬间苍老了很多。但是他不管不顾,只一心想跟自己喜爱的人在一起。
现在他的报应来了,许落霜不愧是他的亲女儿,有着跟他一样的执拗,不过许落霜这事太离谱了,他一开始以为许落霜只是年少一时脑热,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随着时间的推进,她会慢慢明白什么才是正确的。但是当初老爷子何尝不是这么想,结果呢。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天之骄子般的存在,人生路上顺风顺水,也就在感情上栽过跟头。他又有些好笑地想,时光真是一个轮回,许落霜现在经历的事他当年也经历过,没想到他这个年纪了,居然还要因为女儿的感情再栽一次跟头,很显然,这些亲戚因为许落霜的事,把他给连坐了。
许淞言当初为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执意与各方面条件都比周挽优越得多的季情离婚。季情工作能力强悍,家庭背景强大,他们两个可以强强联合,而周挽能给他带来什么呢?能出现在这个家宴的亲戚都是精明的生意人,所以他们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这个决策是多么地愚蠢,偏偏许淞言还是锦昌集团的接班人,他更不应该犯蠢才是。
其实对于许淞言来说,保持沉默也未必不是好事,毕竟现在就算让许落霜开口说点什么,她说出来的也不会是大家想听的,而他早习惯了这种场面。
刚吃完饭进到家门,许落霜就迫不及待向许淞言伸手。
“我的照片呢?”
周挽跟她的两个孩子正在客厅饭桌上吃饭,听到开门声,两个小孩一齐抬头好奇地往声音处望过去,周挽沉声说了他们一句:“别看了,快吃饭。”
他们这才低下头继续乖乖吃饭。
许淞言一边上楼一边好笑道:“年夜饭的氛围被你搞成这样,还好意思问我要照片。”
许落霜沉默且执拗地在他身后跟着他,一副不拿到照片誓不罢休的模样。
如果不是因为乖乖吃完年夜饭就可以拿到照片,她这个时候应该在沈鹭家里的小区蹲点。
在二楼客厅内,许淞言沉着脸又说:“你真是疯,沈鹭早就烦透你了,难道你不知道吗,被你拆散的那个赵睿才是她沈鹭喜欢的类型,你再看看你身上有哪点值得她沈鹭喜欢的。”这几年,许淞言的耐心早被耗得差不多了。
许落霜沉默地听着,这几年她已经被许淞言的言语刺得练就了一身“铜墙铁壁”。
许淞言今天穿了一身休闲装,他从外套口袋掏出了两张照片拍了一旁的桌子上。
许落霜两步向前要拿照片,许淞言却在她伸手之前掌心朝下把照片按住了也遮住了上面的内容。
许落霜疑惑地看着他,这一次,许淞言的眼神除了以往都有的疲惫与无奈,似乎还透着一股怜悯与悲凉。
他盯着许落霜看了几秒,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似乎可以感同身受,他仿佛又回到了他决定放弃周挽的那一个晚上,又尝了一遍心如死灰的滋味。
他把手放开后便头也不回地下楼陪他的妻子和儿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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