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亮。
晨光透过“回春堂”二楼客房的窗棂,洒在苏不言脸上,她在药香和市井喧嚣中醒来,花了三秒确认,不是梦。
身下是硬板床,粗布被子浆洗得发硬,不是她的席梦思。
“好吧,穿越第二天,适应良好。”,她咕哝着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那身脏兮兮的绿色恐龙睡衣格外突兀,她爱惜地摸了摸被刀锋划破的口子。
“限量版啊……得收起来了。”
门外传来叩门声,“苏姑娘,醒了吗?”是何清晏的药童。
“醒了醒了!”,她跳下床,打开门。
药童捧着几件折叠整齐的衣物。
“苏姑娘,何大夫让我送来的换洗衣物。”
“虽是粗布,但干净合身。”
“您的旧衣,需要浆洗吗?”
苏不言眼睛一亮,接过衣服,浅蓝色粗布衣裙,样式简单,看着清爽。
“多谢小哥哥!旧衣我自己洗。”
“这个……对我有特殊意义。”
她舍不得这唯一的“现代印记”。
打发走药童,她打来井水,关起门,小心清洗恐龙睡衣,洗得认真,像对待文物,洗完拧干,仔细晾在房间通风处,看着那抹熟悉的绿色,心里踏实了。
“老伙计,你先歇着。”
“等主角混出头,找最好裁缝修补!”
换上浅蓝布裙,大小正合适,对着水盆模糊的倒影照了照,少女梳着简单发髻(胡乱扎的),面容清秀,眼神明亮,不算绝色,自带蓬勃朝气,她满意点头:“嗯,很有江湖小妹的feel!”
肚子咕咕叫起来,穿越后就没好好吃过东西,昨晚打架拖人,体力消耗巨大,“觅食!必须觅食!”
跟药童打了招呼。
她像出笼的小鸟,雀跃融入清风镇的早晨。
小镇苏醒,青石板路两旁,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食物香气和人间烟火,苏不言深深吸气,比图书馆啃书本真实,也有趣。
她循着香味,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皮薄馅大,一口下去,满嘴流油,幸福感爆棚,一边啃包子,一边东张西望,耳朵捕捉四周议论。
“……听说了吗?城东王员外家的小儿子。”
“前儿个弄来一颗‘仙丹’。”
“吃了力大无穷,把门口石狮子举起来了!”
“真的假的?”
“骗你作甚!好多人都看见了!”
“叫‘不死灵丹’!能增长功力,延年益寿!”
“嘶——这么神?哪儿有卖的?”
类似对话,听到好几遍,“不死灵丹”在清风镇不是秘密,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言语间充满向往和狂热,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何清晏昨晚的话,这玩意儿,跟冰山脸的毒有关,事出反常必有妖,天上掉馅饼,多半是陷阱。
走到十字路口,一群人围着茶摊,山羊胡说书先生唾沫横飞:
“……‘不死灵丹’,乃海外仙山蓬莱方士所炼。”
“采集九九八十一种天材地宝。”
“淬炼七七四十九日方成!”
“习武之人服用,打通任督二脉,增添一甲子功力!”
“寻常人服用,强身健体,百病不侵,延寿三十年!”
听众哗然,眼神炽热,说书先生话锋一转,压低声音:
“然,宝物有德者居之。”
“此丹灵效非凡,却也带些许风险。”
“福缘浅薄、心术不正者服用……”
“恐遭反噬,轻则功力尽废,重则……嘿嘿。”
欲言又止,勾得人心痒,埋下不安,苏不言撇撇嘴,跟现代保健品骗子一模一样!先吹天花乱坠,再含糊提风险,利用贪婪和侥幸心。
她没再多听,目光被卖糖葫芦的小贩吸引,红彤彤的山楂,亮晶晶的糖衣,在阳光下诱人。
她买了一串,想了想,又掏钱买了一小包饴糖。
回去的路上,穿浅蓝布裙的少女,一只手举着咬了一半的糖葫芦,另一只手小心捏着一小包糖,脚步轻快,蹦蹦跳跳,阳光洒在身上,洋溢简单快乐。
她跑向萧寒舟养伤的房间,门虚掩着,没敲门,直接探头,清脆喊道:“冰山脸,我回来啦!你好点了没!”
房间里,萧寒舟醒了,靠着床头,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比昨夜清明,药童正端着一碗浓黑药汁,准备喂药,听到声音,萧寒舟抬起头,刹那间,仿佛阳光闯入弥漫药味的沉闷屋子。
他第一次看清她的脸,在乱葬岗,夜色深沉,她脸上是泥和汗,后来意识模糊,只有绿色咋呼的影子。
此刻,晨光勾勒轮廓,洗净的脸庞清秀干净,不算绝美,却眉眼灵动,尤其那双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因奔跑兴奋,脸颊泛着健康红晕,嘴角还沾着糖葫芦的糖渍,带着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那笑容太明亮,太鲜活,与他过往世界的灰暗、血腥、冰冷格格不入。
萧寒舟一时怔住,忘了反应,只觉得那光芒刺眼,却又……忍不住想多看一秒,心脏某个沉寂角落,似乎被陌生暖意轻轻撞了一下,他几乎下意识地、慌乱地垂下眼帘,假意咳嗽,掩饰失态,这光芒,让他无所适从。
苏不言没注意到他的心理活动,注意力被那碗药吸引。“哎!喂药这种活儿我来我来!”
她冲过去,从懵住的药童手里“抢”过药碗,一副“这是我的专属任务”的架势。
药童看了看萧寒舟,见他没反对,默默退开。
苏不言端着药碗,坐到床边。
用勺子舀起一勺,小心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啊——张嘴!”
萧寒舟:“……”
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本能想拒绝这种喂小孩的方式,自幼习武,受伤是家常便饭,何时需要人伺候?但看着她充满期待、不容置疑的眼睛,到嘴边的拒绝咽了回去,他沉默地张嘴,接受了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眉头紧皱,脸上闪过一丝嫌恶。
“嘿嘿,怕苦吧?”苏不言得意笑了,一副“我早知道”的表情,她飞快放下药碗,打开饴糖,拈起一颗,迅雷不及掩耳塞进他嘴里。
“吃糖呀!吃糖就不苦了!”她笑眯眯,像奖励听话小朋友。“这是奖励你的!”
萧寒舟彻底愣住,甜意在舌尖化开,驱散药的苦涩,一直甜到心底。
从小被严苛训练,受伤只有更苦的药,何曾有人在意他怕不怕苦?更遑论……给他糖吃。
记忆中,只有很小的时候,见过邻家孩童被母亲搂在怀里,哄着喝药,喝完得到一颗甜甜的饴糖,那时他只能远远看着,心里模糊羡慕,此刻,嘴里甜得发腻,心中那种被小心对待的感觉,让他坚硬的心防裂开细微缝隙。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苏不言,她正拿起没吃完的糖葫芦,毫无形象地咬了一大口,腮帮子塞得鼓鼓,像贪食的小松鼠,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情绪,在他冰冷的心湖里轻轻荡漾。
他沉默着,直到糖完全融化,压下药汁的苦涩,然后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脸上,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低哑:“萧寒舟。”
“哈?你说什么?”苏不言含糊应道。
萧寒舟看着她,清晰重复:“我叫萧寒舟。”
苏不言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冰山脸在主动自我介绍!
巨大成就感淹没她!看!这就是患难见真情(她单方面认为)的开始!
她放下糖葫芦,用手背擦了擦嘴,挺起胸膛,郑重其事回应:
“我叫苏不言!苏州的苏,不言不语的不言!”
“以后我罩着你呀,我可是主角!”说到“主角”时,得意扬了扬下巴。
何清晏端着纱布和药粉走进来,看到换上新衣的苏不言,眼中掠过不加掩饰的欣赏,温声笑道:“苏姑娘这身打扮,清爽利落,甚好。”
苏不言心里美滋滋,嘴上谦虚:“哪里哪里,何大夫衣服选得好!”
何清晏笑了笑,走到床边,检查萧寒舟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动作专业轻柔。
“萧兄恢复得比预想快,内力根基深厚。”
“再静养几日,应可无大碍。”
萧寒舟微微颔首。
何清晏看向苏不言,随口问:
“苏姑娘一早出去,可曾用过早膳?”
“对这清风镇观感如何?”
“吃过了!肉包子可好吃了!”苏不言立刻来了精神,表情严肃。
“何大夫,正想跟你们说!”
“街上好多人议论‘不死灵丹’!”
她把见闻和说书先生的说辞,原原本本、绘声绘色复述一遍。
“……说什么增加一甲子功力,延寿三十年。”
“吹得跟真的一样!镇上好多人都信了。”
她撇撇嘴,下结论:
“我觉得这玩意儿肯定有问题!”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额,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何清晏听完,神色凝重。
“与我所料不差。此丹流传越广,受害之人越多。”
“背后之人,所图非小。”
他看向萧寒舟。
“兄台,你目前所受之毒,与灵丹关联极深。”
“你是怎么中此毒的?”
萧寒舟目光微沉,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
楼下前堂传来凄厉哭喊和剧烈喧哗,夹杂药童惊慌劝阻。
“怎么了?”苏不言好奇心最重,第一个跑到门口张望。
只见衣衫褴褛的妇人连滚爬爬冲进医馆,怀里抱着十几岁少年,少年面色青黑,双目圆睁,口鼻溢出暗黑色血液,身体无意识抽搐,情形骇人,妇人扑通跪地,对闻声赶去的何清晏哭嚎:
“何大夫!救命啊!救救我儿!”
“他……昨天还好好的。”
“就是吃了‘不死灵丹’!”
“今天早上就……就这样了!”
“求您救救他!”
房间内,苏不言倒吸一口凉气,萧寒舟眼神骤然锐利,何清晏面色一沉,立刻走下去蹲下身检查。
然而,不过片刻。,何清晏直起身,对充满期盼的妇人,沉重缓慢地摇头。
“夫人……节哀。”
“令郎……毒已攻心,回天乏术。”
妇人哭声戛然而止,爆发出绝望哀嚎。
苏不言看着楼下悲剧,又看看屋内神色凝重的萧寒舟,刚刚“投喂成功”的轻松心情荡然无存。
江湖,从来不只是快意恩仇。
更多的是看不见的阴谋与顷刻逝去的生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