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潇很久没睡得这样沉了,像一颗秋收时遗落在泥土深处的种子,一觉跨越林寒涧肃、白雪皑皑,在春暖花开之日破土复苏。
窗外隐约群鸟争鸣充当催长肥料,令其加速清醒,她翻了个身,右腿的石膏比镣铐碍事,试着翘动脚趾,又转了转脚后跟,骨头已长好了。
不止肌肉皮肤,骨骼的复原速度也同样快,干脆试试切一根手指,看能不能在不借助手术的情况下自动接上。
她跳下船,灵活地蹦跳前进,想找工具拆掉石膏。
打开卧室门,兰焕正端着餐盘经过,二人照面,相互觉出古怪,不约而同愣住。
褚潇立时影后上身,扶住门框演伤员,然后底气十足责问:“谁许你在我家过夜的?”
她有着野兽般的警觉性,领地遭入侵,危机意识立刻拉满。
兰焕微露尴尬,迅速补给了厚脸皮,放下餐盘,取来一副新买的拐杖递给她,笑呵呵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不放心啊,本来想通知你妈妈,又怕她担心,就留下来照顾你了。早餐做好了,快去洗漱,过来吃饭吧。”
最后那句避重就轻,转移视线的功力不当个十几年油子练不出来。
褚潇不喜斗嘴,也不敢动恶念,用鄙视的目光抽打他的背影。
她习惯不吃早饭,祸患当前更没胃口。这男人洞悉了她的隐秘,往后只好被动招架他的攻势了。
兰焕数次催促,最后靠“我要告诉叶老师你每天都不吃早饭哦。”相威胁,将她绑架到餐桌前。
芝士火腿鸡蛋卷、皮蛋瘦肉粥、蔬菜沙拉、香煎鸡胸肉、香茅烤鳕鱼、奶油炖蘑菇。
早餐出人意料的丰盛,量少精致,卖相上乘。
一般人看到别人如此用心付出多少会喜悦感动,褚潇却二话不说起身拄拐前往厨房。
兰焕跟上去,见她打开垃圾桶查看,好奇她在找什么。
褚潇冷脸检查完冰箱,转身责难。
“吃饭的目的是补充营养,一个主食一个配菜足够了,你一顿饭做这么多菜,买了一堆食材,实在太浪费了!”
她的抠门习性无孔不入,兰焕忍俊不禁:“用不完的放冰箱里,下顿还能吃啊。”
“我午餐晚餐都在食堂吃。”
“这几天我都可以做饭给你吃。”
“算了吧,做一顿饭就消耗我这么多调料,还有水电、燃气、垃圾袋……你这人太浪费,一点不环保。”
褚潇纯属借题发挥,既试探兰焕的态度,又报复昨晚遭的罪。
兰焕心知肚明,觉得她这可笑的特点很能代表地球人的劣根性:对精神世界满不在乎,对物质得失锱铢必较。
正因这根深蒂固的弱点,才令他悲观看待这个星球的未来。
对待即将灭亡的生命,包容是最起码的义务。
褚潇的试探石沉大海,怀着鬼胎返回餐桌。她心理素质过硬,暂时解决不了的事就先放一放,这顿饭包含她家的资源,不吃也算浪费。
兰焕坐在她右侧,微微低头注视饭菜,迟迟不动筷。
褚潇以为食物有问题,放下即将入口的蛋卷,问:“你是用眼睛吃饭的吗?”
兰焕温柔而认真地解释:“我在向这些食物道谢。”
地球上除人类以外的生物都拥有灵魂,它们大多等级较低,死后常被临终前的痛苦缠缚,灵魂难以摆脱尸体进入轮回,这时就需要外在的正能量帮助。
地球上现存的宗教都有餐前祈祷的习俗,古代屠夫宰杀牲畜前会先做仪式超度,最初起源就是为了替被人类猎食的动植物“析魂”。
褚潇真想骂他有病,人怎么能跟一堆死肉和淀粉纤维交流?
她挤兑式发问:“你谢它们什么?”
兰焕望着菜肴答话,眼神像看情人。
“谢谢它们把身体供我食用,我会好好利用它们提供的养分,多为世界谋福祉。”
褚潇肉麻到牙酸,忽而记起上世纪六十年代国外有个科学家声称动植物的细胞具备独立的感知能力,用电流击打火腿肉,或用打火机烧□□叶,超声波检测仪都会检测到这些死物的细胞发出的“尖叫”。
她怀疑兰焕用这些伪科学坑蒙拐骗,故意狠狠切割鸡胸肉,讥诮道:“你直接做场法事超度这只鸡,看起来还没那么矫情。”
兰焕挈然抬起视线。
“你不先道歉安抚就吃它,它真会害怕的。”
褚潇未及反应一连串公鸡的尖叫声便如利箭穿脑,叫声没通过耳朵直接进入她的意识,仿佛蜂群狂躁盘旋,声贝超越又数家直升机螺旋桨同时转动,冷酷如她也能体察到其中包含的惊人恐惧。
她下意识丢掉餐刀,尖叫停止了,过程快若错觉。
“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怒视兰焕,断定他用催眠术捉弄自己。
兰焕只是连接了她和死鸡灵魂的波频,每个生命诞生时都从圣域里下载了部分正能量,这些能量能让这个个体感知并理解其他生命体的痛苦,地球人称之为“慈悲”、“慧根”、“同理心”,积累到一定程度便可实现跃升。
每个充当低维生物监护人的高阶导师都致力于培养该族群内部的正能量,从而带领他们实现跃升。
当初父神母神遵循这一教程在地球指导创立了多种宗教,由前来进修的星族志愿者们充当领袖,从而指引人类迈向光明。
没想到这百试百灵的方案在地球失效了,新一代人类比地球上存在过的任何一个种族都愚昧,疯狂执着于□□的享受,厌恶一切完善内在的修行,因为这些修行无一例外会妨碍**。
监护人们明白**滋长的贪婪、狂妄、残暴将阻断人类的未来,一直加以遏制,孜孜不倦教化,使他们保持对大自然和生命的敬畏。
然而地球溢散的邪能惹来了宇宙中流窜的恶灵,这些通缉犯们穿越破损的防护罩潜入人间,编织谎言,歪曲宗教教义,挑拨人类自相残杀,千方百计引诱人类堕落,以便制造更多邪能供其食用。
各种手段里最奏效的就是传播大量地球人还不配使用的科技,促使人类征服其他生命,成为地球的“万物之王”,继而用短浅的目光观察宇宙。
监护人们开始还能严防死守,地毯式剿灭恶灵。
怎奈偷渡的恶灵有增无减,杀之不绝,不断变换升级入侵策略,一次比一次迅猛地强化人类与自然敌对的能力,无限制地助长他们的**,为他们的堕落摇旗呐喊。
如今地球人里纵有个别资质出众的还能保持一定善念,也受群体拖累跳不出奔向毁灭的马车。至于聆听自然、感知神明、与其他灵体沟通这些人类远古时期尚可自如运用的天赋早已丧失殆尽了。
褚潇看到兰焕眼里烟岚般的怜悯,感觉智商受辱,愤懑地推开餐盘,拒绝吃这道菜。
兰焕必须说点什么。
“我没整你,只稍微给了一点暗示。”
这说明他的神棍技能比叶湄高多了,褚潇嗔怪:“原来你是我妈妈的同行啊,这些花招是跟谁学的?”
“没谁,我无师自通的。”
“哈,那你可以开山立派当教主了。”
当今世界科技与迷信齐头并进,人类已在火星和月球建立基地,普罗大众们对鬼神的崇拜却一点不输给蛮荒时代的祖辈。
据不完全统计,全球每年增加的宗教团体多达数万,教团领袖都是敛财高手,打着“帮人发财”的旗号发家致富。
以兰焕的外貌性格和技能,投身宗教产业比做心理师赚多了。
褚潇对赚钱还是很感兴趣的,随即要求他传授技能。
比无耻,他俩旗鼓相当。
兰焕没对她表现过吝啬,大方道:“我现在就可以教你,第一步是学会感恩和安抚即将吃掉的食物。”
“切,又想耍我,真没劲。”
褚潇不懂他的诚意,仍以白眼回敬,低头闷闷喝粥,坚持惜字如金。
兰焕劝她请假养伤她断然拒绝,理由是:“我交了那么贵的学费,不去上课太浪费。”
她的人生宗旨是不能吃亏,在兰焕这里吃的亏以后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她以伤员姿态来到教室,老师同学轮番慰问,蒋玲玲课间借来一把轮椅,号召同学为她提供生活服务。
这个月的道德考核快开始了,学生们做好事的劲头格外足。
褚潇逐一谢绝,上学期美术社团一位成员手术住院,大家也争着组织看护,可热情只停留在报名阶段,最后真正担起看护任务的只有她和陈思妍。
这是亲身经历的教训,耳闻目睹的就更多了。
她傻了才会做这些伪善人士的垫脚石。
中午班里的女生簇拥她来到食堂,帮她买饭,围绕她用餐,积极对外显示对同学的体贴关爱。
几份餐食并排上桌,独独褚潇的餐盘里盛着正常量的米饭和青菜炒肉片、蘑菇烧排骨,外加一个小蛋挞。
蒋玲玲等人都只点了无酱汁的蔬菜沙拉,配上的一团网球大小的杂粮饭,一碗清汤寡水的青菜羹。
这是时下女生的标准饭食,越是年轻女孩饭量越小,不配个小鸟胃都不好意思自称女生。
她们的肠胃里确实住着一群鸟儿,随时咕咕悲鸣,替饥饿的身体求救。
可是与体态、颜值、求偶优势、人生前途相比,健康无足轻重。
“没有天生丽质就靠后天励志!”
这类振聋发聩的美容广告词充斥着女人们的生活。
“嫁个好男人,做幸福小娇妻。”是广大少女从小的梦想。
社会上最不受欢迎的是女权主义者,过得最艰难的是无特殊技能的大龄失婚女。
社会上最不受欢迎的是女权主义者,过得最艰难的是无特殊技能的大龄失婚女。
当前的社会现状促使褚潇的女同学们认为保持身材是最要紧的课业,可气如今男人的审美很复古,不喜欢运动锻炼出的健美身段,最偏好弱柳扶风的娇态,迫使女孩子们靠节食瘦身。
长期低碳饮食更易虚胖,几个女生聚在一起总免不了散播身材焦虑,这个说自己又胖了两斤,那个抱怨自己腰太粗背太厚……
蒋玲玲将心比心地担心起褚潇,说:“潇潇,你受了伤运动量少,还是别吃这么多了,会长胖的。”
她从一旁的餐具架上取来一只空餐盘,要替褚潇舀掉多余的饭菜。
褚潇按住她,笑道:“不用,我早饭没吃饱,就指着这顿充饥呢。”
她天生冷血,没那么多世俗的烦恼,况且生活健康,营养均衡的青春期少女难得长赘肉,犯不着减肥。
一个女生调侃:“褚潇生得美,再胖二十斤也多得是人追求。”
这位还比较善意,另一位语气就很酸了。
“人家平时也吃这么多,怎么都吃不胖,这叫天赋异禀。”
上次在教室里这四名女生受恶灵侵袭险些丧命,劫难没改变她们嚼舌根的爱好。
褚潇不想惹麻烦,连忙放空脑袋,以免旧事重演。
不经意间一个摇曳生姿的倩影来到餐桌前,纤纤素手搭住蒋玲玲的肩膀。
蒋玲玲和众人一道茫然打量浓妆艳抹的美女,捂嘴惊叫:“莎莎,是你呀!”
褚潇听她喊出对方的名字,跟着想起这人是她的高中同学乔莉莎,在临床医学系念大一,这学期开学时还跟她们一块儿吃过饭。
不怨她们眼瞎认不出来,乔莉莎的外貌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以前又黑又胖,绰号“狗熊”,肚子上的肥肉能贴大腿。
此时目测至少减重百斤以上,身轻如燕,曲线玲珑,可完美驾驭紧身衣、超短裙了。
女生们像观看奇迹,由瞠目结舌转为赞叹惊呼,争着向乔莉莎询问减肥秘诀。
乔莉莎应邀坐下,故弄玄虚地一一否定她们的猜想,自称没节食、没运动、更没做医美,还拿出这周连续暴饮暴食的视频作证。
蒋玲玲先不耐烦了,摇着她的胳膊催促:“那你到底怎么瘦的啊,快点说实话。”
众人也嚷着叫她别卖关子。
乔莉莎神秘一笑,小臂交叠,手肘靠住桌沿,小声说:“我认识了一位老中医,他给了我一个减肥药方,一吃就狂掉肉。”
女孩们无异于听说一处宝藏,个个欣喜,问明药方没有任何副作用,都猴急地央求乔莉莎带她们去寻宝。
蒋玲玲叫褚潇一块儿去,褚潇摇头:“我肠胃不好,不能乱吃药。”
她看乔莉莎说话的姿势含有游说意味,推测有诈。
刚才刻薄她的女生趁机戏谑:“如果能像你一样干吃不胖,我也情愿肠胃不好。”
人们目视褚潇,等待她的反应,乔莉莎打圆场似的冲她笑:“褚潇,上次谢谢你救了我爸爸。”
褚潇疑惑对视,得知乔莉莎的爸爸就是差点被吱吱干掉的乔警官。
她一面感叹世界太小,一面跟乔莉莎客套,听说乔警官在家养病,假作关心道:“乔警官帮了我大忙,等我腿伤好点了,一定去登门探望他。”
这不算客气话,警方将她在家暴男坠亡案里的行径写成案情说明递交校方,这事由乔警官负责,他的命是褚潇救下的,落笔时便多多留情。
学校刚给褚潇颁发“见义勇为”奖章,她担上“见死不救”的污名等于打校领导的脸,当然欢迎乔警官给出的台阶,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听她这么说,乔莉莎十分高兴,先赠送一个精美的首饰盒作谢礼。
褚潇要拒绝,她已被急不可耐的女生们架走了。
像是有意不让她清静吃饭,叶湄的短信跟着来捣乱。
“潇潇,妈妈生了重病,你能回家陪陪我吗?”
褚潇马上回电,却久久联系不上她。
母亲经常强行示弱逼她妥协,吃定了她会心软。
要不是身不由己,我才不会搭理她。
褚潇愤愤埋怨,手指擅自发送回复:“我下午就回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