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晃动越演越烈,房子犹如惊涛骇浪中航行的船只。家具轰然倒塌,杯子、瓶子满地乱滚,钢化玻璃窗接连爆出雾状裂纹,水泥下的钢筋嗡嗡呻、吟……

褚潇没在地震地区生活过,靠积累的科普知识判断本次地震烈度足有9度,城里抗震性能稍差的建筑只怕已破裂坍塌了。

她敏捷地跳下床,想去厕所躲避,出门来到客厅,楼板停止摇晃。

左边的“法坛”门后传出男男女女的惨叫,她忙去转动门把,地震破坏了门框,门板卡住了,她使劲踹了两脚闯入。

室内凌乱不堪,地板上六盏长明灯还突兀地亮着,灯光守护的区域奇迹般地未受震波侵袭,物品还保持整齐。

橘红光亮够不着的地方都髹着厚如沥青的浓影,它们随光线颤动,使得房间像巨兽的胃囊,正不断收缩蠕动。

只见陪护杜盼的四个男女佣人在担架一旁排成圆圈,挨个对着前面一人的背部,手里拿着锐器或金属器皿,不停戳刺打砸前者,嘴里惨呼求救,行凶的姿态看来竟像自卫,却不管来自身后的袭击,结成一个由屠杀构成的莫比乌斯环。

褚潇大吃一惊,断定他们精神失常了。第二眼看向趺坐于灯阵中的母亲。

叶湄双手结着八卦指,印口对准担架,神情紧张惶恐,长流的鼻血染红嘴巴下巴和前襟,俨然进行着殊死搏斗。

按她的说法,法事中她代表第七盏灯,靠灯火召唤的神力与邪祟对抗,而点灯的燃料就是她的精血。

褚潇没见过这种情况,知道母亲玩脱了,先去阻止人们相互残杀。

叶湄猝急高喊:“潇潇,快按住杜小姐!”

褚潇觉得她的命令没逻辑,杜盼好端端躺在担架上,和失控的佣人毫无关联。

稍一迟疑,真正的超自然现象发生了。

杜盼的身体脱离地心引力漂浮升起,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四肢后背贴住天花板,浓长凌乱的黑发也怒张着贴在上面,形成一朵盛开的黑色矢车菊。

少女紧闭的双眼陡然睁开,释放猩红光芒,同时张开的还有缺少门牙的嘴,黑洞洞的,枪口般对准下方。

佣人们动作加快,砍瓜切菜似的残杀眼前人,惨叫再无起伏,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声网。

鲜血八方飞溅,在各处留下密集的喷射状印迹,如同狂躁的粉刷匠胡乱甩出的油漆。

褚潇看到佣人们身上冒出蒸汽状的黑烟,天花板上的少女化身抽油烟机,将烟雾一丝不漏地吸入口中。

她想起阿丽莎所说的“邪能”,猜测杜盼正在吸取佣人们的恐惧,她就是导致人们疯癫的元凶。

做出这种事,还能称之为人类?

叶湄再次厉吼:“潇潇,快给傀儡换一张镇妖符!”

灯阵前的神龛上放着一只木头人偶,在法事中代表所要降服的妖物,她每次做法前都会在上面粘贴镇妖符。

此刻那张符正被强风拉扯,就快拦腰撕裂。

眼见为实,褚潇不再质疑母亲。

可屋子都被地震弄乱了,上哪儿去找新的镇妖符?

眼看符纸下半截已飞在空中,仅靠一点皮肉苦苦支撑,她急中生智地就地捡起一张纸钱,咬破右手食指,用血画符。

母亲的“鬼画符”她早看熟了,行云流水地画出标准图形,将新符狠狠拍在人偶上。

符纸接触到人偶的瞬间,叶湄被一股无形的怪力抽飞数米,昏死在杂物堆中。

灯阵尽数熄灭,担架前的四个血人相继僵硬扑地。

杜盼猩红的瞳光覆盖地面,血画的镇妖符腾起一股比墨色更浓更黑的烟雾,取之不竭地被她吸收了。

她的黑发飞速生长,千丝万缕缠绕,顷刻包裹住下身,结成壮硕的纺锤状,把她打扮成一只人形蚁后,哪位恐怖片化妆师能做出这个造型定会身价倍增。

干看着不是办法,褚潇正想做点什么,大楼开始新一轮猛烈摇晃,人像进入酒保的摇壶,纵有不倒翁的功力也休想站稳,看力度这次才是主震。

粘在天花板上的“蚁后”笨重落地摔个扑爬,马上昂首挺身爬向褚潇,黑嘴裂到了耳根处,长出尖牙刺舌,张开来就是一副锋利的捕食器。

房门被她肥硕的尾部堵住,褚潇选择窗户做生路,敏捷地举起法器砸烂脚上的石膏,翻越窗框,抓住建筑外立面上的突起向下攀爬。

四十五米的垂直路程步步险阻,频繁的摇晃增加求生难度,头上“蚁后”穷追不舍,西天取经路也不过如此。

褚潇庆幸自身冷血无情,若是个正常人已活活吓死。

经过几次险象环生的滑跳,她抓住了八楼邻居家的窗台。

一只挖掘机挖斗大小的钳爪当头砸来,她惊忙松手,身体狠狠磕中下方突起的水泥遮雨板。

这情形下人体不比料理机里的西红柿结实,鲜血爆管,涌出受伤的脏器,冲破喉头。

她的感官一齐断电,无知觉地继续坠落,即将触地之际,被一股上升的气流温和托起。

女孩的长发睡裙在尘埃碎石中轻柔飘摆,蒲公英似的缓缓落进兰焕臂弯。

他只能给她一个眼神,接下来全幅注意都集中到沿着大楼外墙俯冲而下的“蚁后”。

刚准备出击,对方被一道白光远远弹开,哀嚎响过夏日惊雷。

“是魖族!”

辨认出怪物的种类,兰思思很惊奇,她有几千万年没见过这种生活在鲸鱼超星系的古老恶灵了。

兰焕笑道:“有您在,五级恶灵就是小菜一碟。”

兰思思当头一棒:“我要先修复地脉,你拖它一会儿。”

怪物闯入这个世界时损毁了地脉,不赶紧修补,春浦将被持续不断的强震夷为平地。

兰焕摸鱼未果,嘘叹着放下褚潇,抛出几个能量环套住魖鬼,试图截断它的身体。

方法正确,力量不足,魖鬼暴躁翻滚,尾部被挤成鼓胀的香肠,迟迟不见就范迹象。

兰焕不免急躁,双手结印,用天火净化它。

攻击引来更激烈的反抗,恶灵张嘴咆哮,邪能辐射整个小区。

兰焕暗道不好,附近几栋大楼的居民已嚎叫着跳出窗户阳台,上演自由落体。

家长抱着小孩,儿女搀着老人,明知死路一条,仍毫不犹豫一脚踏空,摔做肉饼。

不少坠楼者砸中地面逃奔的居民,摊出更大的肉饼。

魖鬼张嘴享受美食,人们死前散发的恐惧、痛苦都是它的补品,不过最上等的还属褚潇流出的血液里所散发的邪能。

兰焕不能由着它壮大力量,使出全力压缩能量环。

魖鬼吸收了许多邪能,现炒现卖地拿出一部分反击,钳爪陡然膨胀数倍,双管齐下砸向敌人。

兰焕结印抵挡,明暗两股能量激烈抵触,泾渭分明,互不退让。方圆数十米的楼层都遭了殃,横梁立柱外墙不住开裂,幸好有地球最先进的抗震工艺保命,伤筋动骨还能苟延残喘。

僵持中怪物坚硬的爪子部分溶解,滴落的黑水悄悄淹没一旁的褚潇,飞快拖向它的阵营。

这女孩是富饶的矿藏,刚才亏得有她,只靠那几个普通地球人提供的能量,魖鬼还不能完全降世。

兰焕发现恶灵在声东击西,褚潇才是它的目标。

他冒险后退,怪物的双爪失去阻力,轰隆相撞。

兰焕穿过中间仅可容身的夹缝冲向褚潇,没来得及将她从黑水里囫囵捞出来。魖鬼的利爪遽然追至。

噗嗤细响,爪子洞穿他的胸口,像碳钢枪头探出胸膛,横在褚潇脸上方,血珠顺着尖端滴落在她的面颊、眼睑上。

她迷迷糊糊感到脸部阵阵刺痛,拼命睁开眼缝。

夜色昏黑,但她看得清兰焕,他在发光。

“兰焕,我在哪儿……”

“安全的地方,乖乖睡会儿,天亮我会叫你的。”

兰焕匆忙为她施下昏睡咒,伤口痛到无法呼吸。

他真讨厌宇宙公会制定的旅行法则,为什么善良的灵体前往另一个星球时必须□□转世,期间逃不掉老病伤痛。恶灵们却能横冲直撞,不受躯壳拖累。

“规则是用来约束好人的”,哪个世界都这样。

他用能量裹住褚潇,飘送到远处的草地上,怪物的分身似铁线虫群涌向她,都被覆在体表的光能烫得回缩。

魖鬼愤怒地抬起钳爪,将兰焕举到空中,另一支钳爪随后跟进,企图夹碎他。

一道新月形的光波当空劈下,齐齐斩断魖鬼的双爪。

兰焕摆脱钳爪稳稳降落,断肢坠落在他身后,倏忽散做乱发形状的黑烟,又迅速凝聚成团,衔接到魖鬼尾部,变成弯钩状的大螯刺。

这下怪物从“蚁后”升级成大蝎子,甩动尾刺朝目标迅猛戳刺。

兰焕灵活闪躲,不时靠光箭还击。

恶灵能不断吸取周围的邪能转化为自身所有,等级越高的灵吸收速度越快,转化率越高。

此刻在魖鬼蛊惑下,小区内的居民不停自杀自残,产生邪能供其吸食,使之立于不败之地。

兰焕决定先切断它和外界的联系,即刻做出一个金字塔形的真空罩子套住怪物,又在罩子上飞快绕了一圈锁链。

消灭恶灵需要等量的光能,能量不足时遭遇高等级的恶灵就只好向在附近值班的星际巡警求助。

这些巡警来自宇宙公会上层,是站在六维世界顶端的亚神,已拥有能让灵魂随时离体的能力,划区分工守护星际间的秩序。

兰焕用真空罩子锁住魖鬼意在找巡警帮忙,金字塔是宇宙通用的联络站,真空适合所有灵体活动,以前他常用这偷懒取巧的法子狩猎恶灵,虽说对自身成长没啥益处,妙在百无一失。

信号发出,巡警应声而至。

高维生物们靠能量沟通,瞬时间相互读取了所需的信息。

白光注满金字塔内部,魖鬼迅速溶解,过程像用铁锅融化糖块那样简单。

六维世界的大人们就是厉害,当初宇宙公会真该派个与父神同级的人来地球顶班,干嘛让他这个小人物挑大梁。

兰焕一边腹诽一边修复自身伤口,那巡警在他脑中搭话。

“这只魖鬼是被地球人召唤过来的。”

兰焕已看出来了,通常恶灵都从防护屏的裂缝里偷渡入境,魖鬼活动的区域与地球之间隔着很多封锁区,做不到自主偷渡,必须有人类做内应,用意识为它造出通道。

“是那个被它俯身的女孩子吧。”

魖鬼已解体了,兰焕走近真空罩,浮游的黑烟下隐约显出一具不成人形的女尸。人类无法在真空里存活,失去大气压强她的内脏和皮肉都爆裂了。

他解释:“刚才我和魖鬼搏斗时已确认这孩子没救了。”

地球人一旦自愿将□□献给恶灵,就失去了存活的可能。

古代驱魔仪式里那些能救回来的受害者都是星族,对他们来说身体是灵魂居住的房屋,暂时离开几天还能回去,不像没有灵魂的地球人类,失去□□就意味着死亡。

巡警认同兰焕的处置措施,提醒:“我不会彻底净化这只魖鬼,你们最好弄清献祭者与它达成了什么协议。”

兰焕见罩子里的邪能都消失殆尽了,明白巡警的意思是附近还残留着恶灵的分身,得找出来审问。

这时地动停止了,居民们开始尽情呼号,成群结队从倾斜的树木、裂缝的门洞里、飞扬的灰尘中走出来,往常衣冠楚楚的男女此刻衣不蔽体,如丧家之犬,匆匆向空旷地界聚集。

兰焕的伤口大致愈合了,他疲倦地走向褚潇。忽然白光闪现,兰思思来到跟前。

“你没事吧?”

她看出助手伤得不轻,想为他治疗。

兰焕让她先救褚潇,兰思思摸了摸褚潇的额头,惊疑:“她坠楼时受了很重的伤,现在竟然痊愈了。”

三维生物没这么强的自愈体质,兰焕喜道:“这么说她真得到了母神的加持?”

兰思思摇头:“这算一个证据,但不绝对。”

最近部分地球人的身体出现变异,细究起来不是个好兆头。

她利索清理了褚潇外溢的邪能,再次惊叹这女孩的奇特体质。

“她不是恶灵转世,怎么有这么强的能量?怪不得魖鬼能成功降世,那献祭者还是其次,她才是真正的引路人。”

兰焕正轻轻为褚潇擦拭嘴边的血迹,说:“我看她不是故意的,刚刚还差点被魖鬼吃掉了。巡警没对魖鬼赶尽杀绝,让我们抓住审问它与献祭者的协议内容。”

献祭者将□□献给恶灵以实现愿望,弄清原委,追溯因果,杜绝隐患,都是除魔的要务。

地震重创了整座城市,潜伏的恶灵们不会错过这场邪能盛宴,兰思思得去维持治安。她让兰焕带褚潇回家,那里是今晚案发的第一现场,应该能从中理出点头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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