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那边的花盆,排成一排摆到这个架子上来……哎,怎么还没开窗?来的这两天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们及时打开门窗透气,这别墅里不能闷着,赶紧的。”

小秦一边指挥着,看着佣人们来来往往地忙碌,一边大步走到大厅的后门旁,撩起衣服领子扇风,指指屋子里,“爸,你看我这么摆行吧?待会儿不是还有四盆剑兰要要运过来,我把门口的位置空出来了。”

这座别墅不算大,一楼大厅连通着前后的小花园,小花园连着周围郁郁葱葱的农场,四面门窗一打开,天光毫无阻碍地泻了进来,顿时连吊顶的玻璃灯都暗了。

秦管家背有点驼,两只手背在身后,闻言慢悠悠转头看了一眼,道:“看把你热得满头大汗,这么叮铃咣当地搬也不怕把东西砸了。”

小秦擦了把汗,赶紧回头吆喝:“小心点,搬东西轻拿轻放!”

他长吁短叹地往门口石阶上一坐,满脸无奈地摆摆手:“您也别说我了,我不着急能行么,就这么几天的时间,殿下就说要到乡下来住几天散心,刚订下这别墅和农场,今天就搬东西,这一天下来,把我累成狗了都……哎你说咱们殿下真是越来越有想法了哈,散心就散心,怎么就偏得跑这人都见不着几个的小地方呢?”

秦管家还没说话,身后就传来“哗啦”一声巨响,两人同时回头,只见一个佣人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百合插花的水晶瓶摔了个稀碎,花瓶里的水都快顺着瓷砖流到他们脚下来了。

那佣人自己也有点呆愣,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指了指一地碎片,“管管管家,真不是故意的,是这地他太滑了……”

小秦:“爸,看你这乌鸦嘴。”

秦管家:“……”

佣人整个人都汗流浃背了,小心翼翼看了眼楼上,小声急道:“殿下他不会怪罪吧?我我我我……”

小秦本来在心疼三万多的水晶花瓶,听了这话有点诧异地看了那佣人一眼,才发现这人有点面生。

小秦抱起了胳膊。

“新来的啊……”他凑到秦管家耳边幽幽说了一句,“宫里那边刚派过来的人就是不了解咱们这边的生态环境啊,哈哈哈。”

秦管家面无表情。

秦管家冷冰冰地反问:“你很开心吗?”

小秦一哆嗦,原地来了个立正。

小秦:“还在这愣着干嘛?不赶快打扫干净等殿下过来看见吗?以后别惯这些毛手毛脚的病,要不然就走人!”

佣人连忙拼命点头:“是是是,谢谢管家,谢谢殿下……”

小秦又有点想笑了,一扭头瞥见秦管家刀子似的眼神,才死活憋住了。

——但是,你谢殿下有什么用呢,他们家这位殿下,真的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啊……

小秦怀疑,刚刚就算他们殿下从楼上下来,正好看见花瓶砸了那一幕,都连表情也不会变一下,甚至还可能安慰几句“没事”“情有可原”“没伤着吧”等等的话,所谓的生态环境是什么呢?就是殿下负责不问世事,他和他家老头负责忧心忡忡以及咬牙切齿——

但是没关系,他们已经习惯了。

……三万星币的水晶花瓶!

小秦内心平静又挣扎,还是没忍住痛心疾首了一秒钟,想原地坐下来抽根烟,然后吐个巨大的烟圈呼在这个世界脸上。

“行了,”秦管家敲了敲他脑袋,表情似乎也有一瞬间的惆怅,不过人老成了精,恢复得相当快,“你去告诉殿下一声,楼下布置好了,让他下来吃晚饭的时候顺便看看。”

“好嘞。”小秦像按下了重启开关,重新拎出四平八稳的服务式微笑,一个箭步窜起来,轻手轻脚地往楼上跑。

因为是夏天,楼梯上原先的地毯撤了下来,宽阔的大理石梯面光可鉴人,小秦跨上最后一级台阶,转了个弯来到一扇木门前,清了清嗓子,抬起手轻轻敲了三下:“殿下,晚饭好了。”

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应。

小秦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殿下,您不能老闷在屋子里,医生早说了,您的病得多接触新鲜空气,咱们一年半载都不出皇宫,好不容易来乡下一趟,一会儿吃完晚饭,我就陪您去麦田边上散步,那小风一吹——那边还有块小鱼塘,渔具我都准备好了……”

屋里还是没有声音。

小秦终于发现了有点不对劲。

“殿下?殿下?”他按了下门铃,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几秒钟,声音也大了起来,“殿下你没事吧?没事就回个话——你再不说话我自己进去了啊……”

屋子里面一片寂静,小秦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按把手推门而入:“殿下——”

小秦:“殿下……呢?”

*

旁边那位乘客的智脑铃声响了起来。

第三次。

安辰把自己怀里的旧书包抱紧了些,抬头看了眼前面的站点表,正好快要到站,车上的提示音响了,前排的女人抱着小女孩儿站了起来,伴随着公交车的颠簸,一路扶着把手走到后门等待。

安辰幅度很小地偏了偏头,隔着一条过道,看见那位戴口罩的先生在手腕智脑外设的虚拟屏幕上点了一下。

电话铃声挂断了。

第三次。

安辰静悄悄地收回了目光。

车里没开空调,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窗边的触摸键上碰了碰,车窗打开了一点,外面盛夏的风一瞬间灌了进来。温热里面夹带了几丝傍晚的凉意,把他额前的头发吹得掀了起来,带走了些许本来的闷热。

安辰以为那位先生的铃声很快会再响起来,但是这次没有,过了大概三分钟,车子到站又启动,安辰在余光中看见他低头在智脑虚拟屏幕上敲了几个字,配色熟悉的社交软件,然后一敲发送键。

——这算偷窥吗?

以及另外,手指好长。

安辰觉得自己稍微有点过分。

这段路程很长,乡间小道不是很平坦,偶尔有几个坑洼,车子会不轻不重地跳一下,车上陆陆续续上来几个人,来了又走,上的没有下的多。因为是自动驾驶,公交车上连司机都没有,提示牌上的站点还剩三站时,车上就只剩下三个人了。

前座的一位老太太,安辰,以及隔道那位戴口罩的乘客。

安辰的眼神轻微地偏移了一下——那位先生关掉智脑后就转向窗外看风景了,自然地舒展着两条长腿,在这种天气里,对方脸上一直戴着淡蓝色的医用外科口罩,从始至终没摘下来过,一直拉到鼻梁,捂得很严实。

铃声没再响过,车厢里现在安静得只有呼呼的风声。

安辰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

智脑外设在手腕上震动了一下,安辰犹豫了半秒,还是点开了屏幕,打开社交软件上最新的那条消息:

安辰,对不起。这次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在说服我妈了,你要相信我,她一向都听我的,她一定会让你继续回我家来工作的。

接着又弹出一条:

我们的事,你再考虑一下好不好?我不在意你的身份,也不想要孩子,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只要我们这次隐蔽点,就不会有人发现的。

安辰默默读完这条消息的时候,居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这次隐蔽点?

说得好像还有上次似的。

他点叉关掉了对话框,望向窗外,没过多久,又重新低头打开了软件,从通讯录里翻出刚才发消息的人来,输入一个“滚”字,发了过去。

然后他迅速地按下了删除联系人按钮,关掉智脑,往座位靠背上一倚,长长地吐了口气。

那边大概很快发现了不对,马上把电话打了过来。

这下轮到安辰的铃声响了。

安辰犹豫了一下,反正都已经被辞退了,也没必要继续忍辱负重,其实他完全可以接通电话骂几句难听的给自己消消气的,明天去了另一个城市,谁也不认识谁,又是全新的开始。

不过他好像也不太会骂人,平时连说话都不多,而且——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安辰手指在接通键上悬了一秒,继而飞速按下了挂断,闹人的铃声戛然而止。

他把智脑调成静音,视线没经过思维,就往旁边倾斜了一下。

那位戴口罩的先生头仍旧偏向窗外,姿态放松如常,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边。

很好。安辰悄悄松了一口气。

按照他的计划,在这趟公交的终点站下车,然后就打车去城际车站,城际巴士的票他已经订好了,上了车过一晚,就可以离开这个城市了。电话卡也要换一张,反正他本来也没有多少联系人,挑几个最重要的打过去告诉他们一声就行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这样了,反正是打工,在哪不是打,而且只要时薪够低,不管他有什么履历,都会有人争着抢着来要。憋屈是憋屈了点,但过着过着也就习惯了,安辰没暂时打算放弃自己。

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到站,安辰把窗子关上一些,只留了一条缝,把双肩包抱在胸前,打算先眯一会儿养养精神。

他刚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转了转长时间不动有些发僵的脖子,就碰上了对面乘客的眼神。

那位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头来了,口罩挡住的脸上看不见表情,但是安辰确定他刚才是在看自己。

安辰觉得自己的动作僵硬了一下。

在开口打招呼和视而不见之间犹豫了一瞬间,安辰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后者,迅速把脸转向里面——

“先生。”

对方开口叫住了他。

安辰搂着背包,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

可能因为刚才“偷窥”造成的那点心虚感,他其实有点抗拒和这位先生说话,但是下一刻,他就听见自己中气不足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你好。”

安辰想找根棒球棍敲晕自己。

“有什么事吗?”他硬着头皮试着问了句,默默祈祷对方下一句不会说出什么“我要向治安管理局举报你”之类的话。

其实他根本没看聊天内容啊——他最多是看到了聊天软件,他的注意力从头到尾有80%都被那几根敲击屏幕的手指吸引着。

安辰简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先生?你在听吗?”

安辰一个激灵,思维被拉了回来,一眨眼那位先生还在看着他,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口罩上面露出的眼睛里似乎有点担忧:“你怎么了?没事吧?”

“嗯,嗯,没有,”安辰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莫名其妙,这种状态好像是喝醉酒了一样,只想赶快结束这场对话,“您有什么事?”

前座一直不发话的老太太也听不下去了,转过头,拐杖用力戳了戳地面,又指指车窗,“他问你,这个窗子怎么开。”说着,还没等安辰开口,她就指挥道,“下面那个键,按两次,然后长按。”

那位先生按照她说的按了几下,果然把窗子降了下来。

“谢谢您。”他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

车子到了站,慢慢停在了路边,老太太没说话,颤巍巍扶着把手站起了身,抬起拐杖朝安辰点了一下,语气里充满了怒其不争:“年纪轻轻,神游天外。”

老太太叹着气下车走了。

安辰:“……”

偌大的车厢里现在只剩下安辰和那位先生了。

异常安静的空气令安辰有点头皮发麻。

他正在焦虑到底要不要开口,以及开了口该说点什么,还是对面那位先生先说话了:

“仿生人?”

安辰一愣。

对方的语气礼貌客气,但是又相当随意自然,带着一点泰然的笑意,好像他们不是公交车上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像是在和相识十几年的邻居说话一样。

虽然口罩遮住看不见脸,但仅凭露出来的高挺的一小截鼻梁,以及那双含笑的眼睛,安辰觉得,这位先生的相貌,一定跟他的手一样好看。

……他好像又走神了。

气氛就像是解冻了似的,安辰从头到脚的尴尬缓解了一半,但还是紧张,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抿着嘴唇有点矜持地点点头:“……嗯。”

这一“嗯”倒还是挺有杀伤力的,刚刚解冻的氛围顿时又有冻回去的征兆,所幸对方似乎没有介意,只是笑了笑,口气很自然地说:“你经常坐这趟车?”

安辰低着头,摇了摇头:“第一次。”

此时车子正穿过一大片绿油油的小麦田,前方不远处是条潺潺的溪流,溪水把两个村庄分割开,也是两片麦田的分界线。过了桥再走不远,就是倒数第二站的站点了。

“我也是。”对方说。

这话安辰完全相信,别说这趟车了,这位先生恐怕总共也没坐过几次公交车吧,要不然也不至于不知道公交车窗的开法。

“按钮旁边应该贴个标签的。”安辰整个人终于放松到能够正常说话的程度了,他指指车窗,咳了一声说道,“防误触。很多人都不会开。”

犹豫了一下,听对方口音,似乎不像本地人,安辰解释了一句:“长夏郡这边仿生人很多的。这边工业不太发达,对仿生人的需求量比较大,很多人都到这里来谋生。”

对方听他说话的时候,身体略微地靠着座椅,偏头看着安辰,一只手很随意地搭在前座无人的椅背上。

这是个很放松的姿势,但又不至于显得放纵,或者换种说法,是一个让人感觉很舒服的姿势。

安辰其实有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在被辞职后去另外一个城市谋生的路上,和一个公交车上的陌生人交谈起来……而且还交谈得如此熟稔。

对方听了他的话,似乎思索了一下,问道:“工业不发达,所以环境很好吧——长夏郡有什么适合游览的地方吗?”他笑了笑,“外地人不知道的那种。”

原来是来旅游的?

不过这个问题有点把安辰难住了。他来兰夏郡打了几年工,还真没注意过哪里有什么风景或者名胜,要说有没有,肯定是有,但是他好像一个都没去过,也根本没动过出门游玩的心思。

……主要是没钱。

他在雇主家给孩子当家庭教师,雇主不穷,但一家人都很抠搜,因为包吃住,工资都经常拖欠好几个月不发,好把钱拿到银行多存利息。

对方大概看安辰面露难色,主动说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不用为难。——你在哪里下车?我下一站就到了。”

说话间,公交车已经颠簸着驶上了小石桥。这座桥不短,但很逼仄,典型的单行道,一辆公交车通行刚刚好。

安辰:“……我还有两站。”

对面没说话,安辰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过去,只见石桥对面远远来了一辆小轿车。

让他感到诧异的是,那辆轿车仿佛没长眼睛似的,闷着头直接就开上了桥。

安辰还在愣神,整个人完全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下一刻,公交车前方就传来“轰”的一声巨响,震得安辰耳膜都隐隐作响,整个车身剧烈地一“咯噔”。

安辰明显地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右滑了过去,他试图伸手抓住前面的护栏,然而抓了个空,后脑勺咚地撞在了车窗玻璃上。

视野里的东西变成了45度角,安辰觉得自己大概在这个角度保持了一秒的平衡,被撞的后脑还有点疼。

一秒之后,两脚翘起的公交车左右摇晃了一下,终于彻底失去重心,扑通一声连车带人栽进了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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