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长夏郡商业街。

长夏作为一个偏远小郡城，商业这块不可谓不落后，所谓的商业街就是一家中型商场周围七七八八分布着一些个体商户，整体风貌类似于两个世纪之前的帝都郊区。

江遐一下车，发现街道上四处闪烁的竟然还是那种相当古老的彩色霓虹灯。

安辰刷了两个人的车费，也从车上跳了下来。

——一路过来，他现在的心情已经达到了一种超乎寻常的兴奋。

想想，两个人坐车，他自己付费，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在这两个人里面是经济支柱一般的存在，既承担着延续生存的责任，同时也拥有支配和决定的权力。

安辰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四个字——一家之主。

安辰怀疑自己中病毒了。

他干咳了一声，飞速说：“你饿了吧，咱们先去吃饭——你、你想吃什么？”

江遐从来没在这种路边小店或者商场里面吃过东西，把闪烁的霓虹灯牌看了一圈，觉得价格方面肯定都不会太高，放心了些，随意问道：“有什么推荐的吗？”

安辰摸着下巴想了想，伸手指向右边一个牌子。

“这家，我之前在这条街发过广告，对这儿还算了解，这家店口味比较清淡，而且看起来也挺好吃的，重要的是人流量大，菜都新鲜。”

江遐：“……除了发广告你还干过什么？”

这个问题可算问到了。

安辰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发广告，扫大街，端盘子，送外卖，做家政，各种临时工，当保姆——不是带孩子那种，是清理卫生的。”

江遐：“还有吗？”

安辰放下手，摇头：“没了，下岗至今。”

江遐没忍住笑了一声。

“为什么下岗？雇主有其他人选了？”

安辰没说话。

“也不是，”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反正就是不想干了。没别的原因。”

江遐：“……”

听起来原因相当复杂。

安辰摆摆手：“不说这个了，吃饭去吃饭去。”

“在长夏广场下车了，刚进餐馆，现在正在点菜。”

2号戴着鸭舌帽和口罩，靠在街头的路灯杆子下面回过头，对着微型麦说了句。

这回的任务跟上次不一样了，殿下认识他们，所以一定的乔装改扮是必要的。

1号在另一个点位补充：“总体而言有说有笑，气氛很轻松。”

2号翻了个白眼。

秦管家的声音好像在耳麦另一头梗了一下，才问道：“餐馆叫什么名字？”

两人同时回答：“‘美味很粥道’。”

在秦管家身旁凝神细听的小秦喷了一口水。

秦管家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数落道：“干什么？稳着点。——粥吗？那还能凑合，就怕外面那些吃的不干净。没事了，你们继续盯着，一定要事无巨细地向我汇报。”

1号和2号齐声应是。

2号率先切断了和管家之间的线路，用单线跟1号说：“你看出来了吗？”

1号听出他在跟自己说话，也切了单线：“什么看出来？”

2号：“我怀疑总管在怀疑殿下是同性恋。”

1号：“……”

2号：“而且殿下好像也在怀疑总管是不是怀疑他是同性恋。我个人认为吧，像是，也可能不是，反正根据目前说还说不准，我觉得殿下挺直的但是吧这些年他好像确实没对那个姑娘表露出什么好感虽然他平时好像也接触不到姑娘。总而言之殿下大概率知道总管派我们跟着他，所以他所有的表现都不一定可信。”

1号：“你真聪明。”

1号掐断了连线。

*

这家店以粥为特色，也有不少其他菜品，诸如面条饺子之类，店里男女老少人来人往，一进门就是沸反盈天。

正好有一家三口吃完结账，安辰赶忙拉着江遐坐了过去。

这是个靠窗的角落，光线不是很充足，服务员一过来，安辰就稍微偏开了头，手笼在袖子里支着下巴作沉思状。

服务员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没发现他是仿生人，把菜单递给了江遐。

江遐随手点了碗粥配一道小菜，微笑道：“谢谢。”

服务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先生，你们两个人就吃这么点……”

江遐口罩下面的嘴角用力绷了一下：“哈，我们饭量小。”

服务员用方言嘟囔了一句什么，转身走了。

等走远了，安辰才回过头来，江遐问：“她说的是什么？”

安辰脸色有点复杂：“长夏本地话，大概意思就是说，呃，咱们俩男人很奇葩。”

他想了想，觉得江遐可能是怕花钱，这点饭别说两个人了，就是一个人吃都嫌少，于是安慰道：“没事，你想吃什么就吃，反正我又不用吃饭，仿生人充电很便宜的。”

江遐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窗边的座位比其他地方都安静些，玻璃窗外面是熙熙攘攘的街道，马路牙子上全是摆地摊推车卖小的，招牌都有些老旧了，不时闪烁几下。

玻璃上映出安辰的侧脸，那种不属于人类的硅胶光泽没有被削弱，如果仔细一点，其实是不难发现隐藏的仿生人的。

江遐看着霓虹灯光静悄悄地在他眼里闪。

“到底为什么被辞了？”江遐问。

安辰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表情一瞬间有些复杂。

江遐静静看着他。

安辰最后还是没撑住。

“我是打扫家务的，就住在他们家里，”安辰揉了揉头发，“那家是做小生意的，儿子二十来岁，已经工作了，但是没成家，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

“后来有一次，我在厨房刷碗的时候，他不知不觉就过来了，就一声不吭地站在我身后。我一回头吓了一跳，碗掉在地上摔碎了，他说，‘让我亲一口，就不告诉我妈。’”

安辰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描述得太详细了？

他哽了一下，临时绞尽脑汁思考措辞，机温都升上来了，最后还是直接跳过了这一段：“总之就是，女主人知道了，然后就把我轰出来了。”

“不过我也不想继续待在那了，要不是找不到其他工作，我早就自己辞职了。”

安辰睫毛垂着，看得出来情绪不高，一边说，一边拿起了桌子旁边的酱料瓶，摇了摇，问：“这是什么？”

江遐目光在他脸上没动，说：“辣椒油。”

安辰低头把鼻子凑过去，小心地嗅了一下：“……这明明是醋。”

“看错了，抱歉，”江遐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家人住在哪？”

安辰：“……”

安辰安慰道：“过去了，都过去了，反正以后也眼不见心不烦，没必要为他们生气。”

服务员端着菜过来了。

江遐说了声“谢谢”，拿起勺子舀了舀粥，这才笑了一下：“没事，我就顺口一问。”

安辰觉得是自己的错，他不该说得那么事无巨细的，都是正常人，不被变态吓到才怪。

“好吃吗？”安辰看着江遐摘下口罩喝了第一口粥，两手托腮问。

他上半身不自觉地往前倾，盯着那碗粥的眼神都有点直勾勾了。

江遐有点好笑，尝了尝说：“挺好的。”

这是番茄肉沫粥，大概是什么小众自创菜品，不过卖相确实可以，白色的粥米熬得十分浓稠，被番茄汁微微染红，混合着喷香的肉沫，粥油上面洒了一把碧绿小葱花，入口温度正合适。

“噢，”安辰眨了两下眼睛，鼻子动了动，“看起来也很不错。”

江遐：“……你想吃就直说。”

安辰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呵呵笑了声：“没有啦，你说什么呀，仿生人根本不能吃东西。”

江遐面无表情地舀起一勺粥递到了他面前。

江遐微笑：“尝吧，吃了再吐出来，又不犯法。”

安辰：“……”

仿生人是有味觉和嗅觉的，虽然不能吃饭，但作为五感之二，这两种感官在生活中往往会起到其他作用，因此被设计仿生人的工程师保留下来。

粥是咸口的，不知道加了什么，番茄味里面似乎还混合着某种水果的清香，这种味道应该不太常见，但确实很爽口，米粒已经足够软烂，一抿就碎。

安辰含着那口粥，温热的感觉一直顺到了喉咙，遗憾的是仿生人没有食管这种器官，整个口腔的尽头是封闭的，连吞咽这个动作也做不出来。

总而言之就是有种太监上青楼的无力感。

江遐舀的这勺相当均匀，把番茄、肉沫、葱花等等都舀到了，安辰仔细地品味了一下，感觉可以了，于是抽了两张卫生纸叠在一起，把嘴里的粥原封不动吐了出来。

他不无唏嘘，漱了漱口感慨道：“你们人类果然还是会享受，贵也有贵的道理了——你说仿生人充电怎么就不能弄成多种口味的呢，也不用那么复杂，什么苹果味的，葡萄味的就够了。”

安辰脸颊鼓了一下，有点闷：“那些工程师连人都造得出来，不会连多弄一种口味都不行吧。”

江遐还是没忍住，笑了一声。

安辰：“呵。我说的不对么。”

江遐：“没有。你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