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辰就这样独自踏上了收废品的征程。
江遐看着公交车开远,拿出智脑打了个电话。
不远处蹲守的1号默默按下接听键。
“你们两个,”江遐说,“别跟着我了。安辰那边遇到什么问题随时给我电话。”
1号:“……是。”
江遐走着回了小屋。
一进门,秦管家背对着他站在窗边。
江遐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秦叔。”
这老头差点把“兴师问罪”四个字写脸上了。
江遐一声不吭走到炉子旁边,舀了点清水倒进锅里,拿出打火机开始点火。用来生火的枯树枝和木头是昨晚经过一家农户时,安辰拿半袋米换的,这些大农场边缘的零散农户也早就普遍使用人造燃气了,只不过依然保存着旧式生火的大锅。
秦管家终于回过头来了,一看清江遐蹲在地上干什么,他眼皮就是一抽:“你你你……”
江遐打了半天火还没点着,手指粗的树枝原模原样,连点火星都没有。他伸手在树枝上摸了摸,喃喃道:“也不湿啊。”
秦管家看得心里五味杂陈。
“我的殿下啊,”老头怀着复杂而纠结的心情说,“这样点是点不着的。”
他从怀里掏出常年用的记事本,撕了一页废纸下来,从江遐手里拿过打火机点燃了,然后把烧起来的火焰往树枝上燎了燎。
树枝开始发红,没过几秒就噼里啪啦地烧了起啦。
秦管家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这座四处漏风的小破房子里教一位皇子如何给炉子生火到底有什么意义。
江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他想了想,请教道,“那如果想要煮面,是先加面还是先加菜?——最后打鸡蛋,这个我知道。”
秦管家:“回家吃吧殿下,回家不好吗?”
江遐已经拆开面条的包装了。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半晌,面条下了水,江遐终于开口:“秦叔,其实你可以好好颐养天年的。长夏郡的环境很适合养老。”
他没什么表情,只有翕动的火苗映在脸上,显得整个人都格外沉默。
“我就在这儿,吃得好睡得着,整座农场里面都是我们的人,和待在别墅里也没什么区别。——您不放心就派小秦来看看,或者您自己溜达几步,去哪转转都好,也别总是吃安神药,对身体不好,您把心里的事放下,自然就能睡得着了。”
江遐蹲在炉火边,抬头看向鬓发半白的老人。
秦管家眼神里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摇动。
“我当然不是不需要您了,小秦是您的儿子,我也是。”江遐说,“我只是暂时不想做这个‘殿下’了。”
他拿一根树枝拨了拨火苗。
秦管家轻轻叹了口气。
都是债。
“那个仿生人呢?进城打工了?”他终于问了句。
“……嗯,算是吧,”江遐想了想,“收废品也算给废品站打工吧,不过基本上还是挺自由的。”
听到“收废品”三个字,秦管家嘴角又抽搐一下,整个人有些心惊胆战:“他收废品,咱可不能跟着去啊殿下。”
江遐不太在意地摇了摇头:“我这不是没去吗。而且他也不让。”
秦管家简直不敢把这句话继续往深里想了。
所有的问题都是分轻重缓急的,江遐要搬出别墅独居,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老头已经暂时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是——
“是这样的,殿下,”秦管家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昨天,夫人让人给我传了句话。”
江遐动作一顿,继续拨火苗,没说话。
“夫人是这么说的,她问我,你现在有没有中意的人,如果有的话,需不需要她来帮你安排。”
秦管家镜片后面的视线紧紧盯着江遐的侧脸。
“夫人”是帝国皇后的一种低调称呼。
皇帝和普罗大众一样,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江遐只有这一个亲生母亲。
秦管家补充了一句:“夫人还说,她很牵挂你。”
炉火劈啪作响,锅里的水也沸腾了起来,煮软的面条上下翻滚。江遐往里面打了个鸡蛋,看着荷包蛋一点一点变白,安静地说:“不,她不牵挂。她只是想八卦。”
秦管家:“……”
秦管家想起了夫人的原文,原文当然没有他添油加醋之后转述的这么复杂,就两句话:
“老秦,江遐有对象了吗?发给我看看。”
没有哪一个是好伺候的。
江遐:“您告诉她,我得了这种病,本来就没做这个打算。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就是让她别再好奇了。”
他把锅里的面条捞了一筷子出来,盛在碗里递给秦管家:“您尝尝?”
老头心情万千难以言表,神思不属地摇了摇头。
江遐:“那我就自己吃了。”
他试着吃了一口,觉得面条的口感还是很不错的,然后放下碗起身,到昨天打包回来的塑料袋里找盐。
秦管家摘下眼镜,捂住了头。
*
安辰在商场门口的台阶上蹲了有一会儿了。
他思来想去,认为想要顺利入行,有关系总比没关系要好。连乞丐都有组织,收废品的不可能没点人际来往和潜规则,更何况长夏郡这么小的一个地方,指不定这一行的从业人员们全都相互认识,见面就能打上招呼,他一个生面孔硬生生塞进来,再遇上几个稍微蛮横一点的,第二天能不能走路都两说。
正好,他现在就有条人脉——
第一趟车过去了,老头没出现,安辰也不着急,耐心地坐在台阶上等,旁边就是垃圾桶,安辰探头往里面瞅了眼。
一堆香蕉和烟头下面埋着几个易拉罐。
“哎,干嘛的?”一个穿保安制服的走了过来,叉着腰打量安辰,“看你在这坐半天了,这不让逗留知道不?”
安辰收回视线,看向保安大哥,然后起身小跑到不远处的小商店买了包烟。
“哥,抽烟。”安辰尽量学着递烟的人的语气,把烟双手送了过去。
保安左右望了望,脸上浮现出一丝“都好说”的表情,一伸手就把那包烟抄进了自己怀里。
他嘿嘿笑了声,朝安辰挤了一下眉:“有事儿?等人还是东西掉了?”
安辰笃定老头跟这保安认识,要不然怎么昨天晚上他在这儿抽了那么久的烟都没人问。
安辰:“等人。哥,你看没看见一个收瓶子的老头?”
保安双手揣在胸前,摩挲着口袋里的烟盒,闻言又是上下打量了安辰几眼:“你找他啊?认识,他经常来这边捡瓶子,晚上有的时候也不回去,好像是没地方住,听说他老婆孩子都死了,自己腿脚不好又得病了,天天卖了瓶子就买烟,一晚上坐这儿能抽一包。”
安辰:“……”
这好像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啊?
安辰觉得那老头看起来不像有病的样子,他走路走得慢,也看不出腿脚不好。
烟鬼倒是真的。
他有些郁闷地问:“那你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吗?”
“不一定,”保安说,“不过他基本上是坐3号线那趟公交过来,你要找他的话等公交就行了。——哎,你找他干嘛呀到底?”
安辰客客气气地说:“工作上的事。”
他重新坐回台阶。
第三趟车过来的时候,安辰终于看见了那个扛网兜的身影。
他迅速拎起手边的塑料袋,略微犹豫了片刻,就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老头脚步一顿,掀开耷拉的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仿佛没看见似的,慢吞吞地从安辰身边溜达了过去。
安辰其实已经有点习惯他这副爱搭不理的态度了,并不气馁,小碎步追了上去,跟在老头身旁落后半步的地方,一路到了垃圾桶旁边的台阶。
老头自顾自地往台阶上一坐,腿一翘,拿下别在耳朵上的烟开始点。
安辰默默在一旁,站姿笔直。
“干嘛,”老头终于抬起下巴,嘴里叼烟,“门神呐?”
安辰很客气地把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敞开袋口放在空台阶上。
——满满当当的一袋空瓶子。
老头:“呵,真有意思。”
安辰手指攥了攥:“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
老头:“没别的意思识什么意思?你这是想入行啊,纳贡来了?”
安辰:“……”
感觉心事被戳穿。
安辰:“不是的,不是保护费。”
“是拜师费,”安辰小心地观察着老头的眼神,“的一部分。”
老头吐出一口烟圈。
他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你还需要靠捡瓶子吃饭啊?”
安辰莫名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点讽刺劲儿。
他就想收废品吗,就算他以前干过的也都是一些被人呼来喝去不受尊重的工作,但是收废品这件事不仅是不受尊重,心理打击的同时还伴随着生理打击,他刚刚从垃圾桶里费劲扒拉翻瓶子的时候,人都要吐了。
“……我身体出问题了,”安辰低头紧了紧胸口的拉链,说,“现在只能靠吃药维持。”
老头不置一词。
安辰觉得这事可能是黄了。
他默默等了一会儿,老头还是没有发话的意思,只是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这老头脾气又拽又倔又古怪,这副态度摆在这儿,估计求一百句也没用,安辰撇了撇嘴。
他也不是非谁不可,不收就不收,拉倒。
安辰转过身,往公交站走去。
“等等。”
安辰脚步一停,回过头。
老头一根烟抽完了,把烟头往垃圾桶上一按,拍拍手,站了起来。
“拿着,”他一指台阶上那袋瓶子,“跟我去回收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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