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安辰买了两包烟,还有一顶新草帽。
安辰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最憋屈的时刻了。
车上不满,只收到几捆废纸,还要拉着一个无所事事抽烟的老头。
“哎,你家的仿生人来了。”机械厂小哥一眼就发现了远处的安辰,对江遐喊了一声,推着小推车来到大门外。
天气有些热,江遐把外衣脱了,搭在手臂上,安静看着三轮车慢慢停靠,等安辰下了车,指了指小哥的手推车,“把这些称重付钱吧。”
安辰愣住,那推车里是满满的废铁零件之类的东西,一看就是机械厂车间剩下的废料,这种废品几乎和最好的废纸板一样值钱了,放在哪都是零散户们争抢的对象,他也只是偶尔运气好才能收到一点。
而机械厂这些专产钢铁废料的地方更是早被厉害的商户承包了,或者是直接跟废品站长期合作,根本轮不到他这种蹬三轮的分一杯羹。
“给……我的?”安辰有点不确定地问,目光不自觉地朝那堆废旧零件挪,磁铁异极相吸似的,脸上还要保持矜持自若,尽量不让人看穿他没见过世面土包子的本质。
江遐目光落在他脸上,随即有些不忍直视地挪开了眼。
小哥开朗大笑:“当然是给你的了,不然还能有谁——这种东西我们多了去了,虽然一直有承包合作的对象,但是总有零碎剩下的,反正留着也是浪费,老板说了,只要江遐在这干一天,咱们厂子里的碎零件就归你收一天。”
车上坐着的老头按死燃尽的烟头,朝小推车里瞅了一眼,意味深长:“不少呢,你小子捡到宝贝了啊。”
安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一车零件而已,算什么宝贝,臭老头真没见过世面。
他对小哥说了谢谢,提着电子秤开始算斤两,老头在一旁负责计数,安辰报一个数字,他半闭着眼睛就把数口算加好,最后拿出嘴里叼着的烟,“33块6。”
安辰整个人都在发光。
安辰豪迈一挥手:“明天给你买一条烟。”又一指江遐,“今晚跟我逛超市,想买什么随便买。”
江遐站在一边低头看他,没有立即回答,过了片刻才笑了笑,“好啊。”
小哥竖起大拇指:“爽快!什么时候我也当一回一家之主,执掌经济大权啊……”
安辰听他言下之意颇为惆怅,抬头看他:“你老婆管家?”
小哥摸着下巴唏嘘:“都是惯的……哎算了不说了,家丑不可外扬,不可外扬。”
说着话,小哥铃声响了,他飞快朝众人比了个再见,转身接起电话,越走越远:“喂,媳妇儿……”
安辰提着打包装好的零件放到车上,一转身,江遐已经拎起电子秤递了过来。
“谢谢,”安辰下意识地说,双手接过分量不轻的秤,一拽,秤却纹丝不动。
他头没动,眼珠子先往上方扫了一下,瞬间撞上江遐的目光。
安辰有点尴尬:“干、干嘛啊。”
江遐手终于松开,让他拿走电子秤,放回了三轮车上。
“都不对我说谢谢?”江遐在安辰身后靠近了些,轻轻说。
安辰好像找回了车祸那天在医院门口分别时的窘迫,难得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江遐这是什么意思呢?
非要听他说个谢谢?
因为靠得近,安辰甚至仿佛能感觉到身体后方江遐的体温,他脖子莫名有点发僵,过了几秒钟,才慢吞吞转过身,声音不算高:“……谢谢你,江遐。”
江遐似乎终于没再离得那么近了,说了声“不客气”,就跨上了车。
安辰总觉得气氛有点怪,今天这个江遐不像往常的江遐,让它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尤其是江遐刚才几乎贴在他耳朵边上说的那句话,到现在还回荡在他脑子里,魔音一样挥之不去。
不行。安辰心想。
他来到江遐面前,郑重道:“刚才我说谢说得不够心诚,我再给你补一句。”
说完,他退开一步,一弯腰,大声说:“谢谢你!江遐同志!辛苦了!”
不管为什么不自然,让它自然就是了。
安辰终于安心,一身轻松地回到驾驶位开车走了。
江遐:“……”
江遐闭上眼,用力揉了揉眉心。
*
由于今天的丰收,一家之主安辰特地带江遐同志去超市,表示要奖励他一根鸡腿。
商业街人和之前一样多,逛了差不多一小时,两人提着东西,在上次的小饭馆坐了下来。
安辰给老头买帽子的时候顺带也给江遐买了一顶,这会儿帽子扣到了他自己头上,方便伪装人类。
“家里好像没有什么缺的了吧?”一边等菜,安辰一边摸着下巴思考,觉得现在应该只差一条电线,虽然两人日常都没什么用电的需求,活得像两个原始人,但每次充电都麻烦房东毕竟不太好。
江遐目光落在安辰的鸭舌帽上,帽子是黑色的,跟仿生人的乌鸦颜色的头发融为一体,低低地压在额前,把那张脸衬得很白。
人造硅胶做出的皮肤其实是哑光质地的,因此也就避免了看起来油腻或者反光的问题,灯光打上去,只是隐约泛着洁白的光泽,质感十分柔和,并不会太惹人注目。
但还是晃眼了些。
“不缺了,”江遐略微低下头说,抽出一张纸巾,慢慢擦手。
于是安辰思索片刻,开始上网搜索怎么安装电线。
他刚打开手机,一条社会新闻推送就弹了出来,是他关注的长夏头条。
“经我郡公安部门与司法部门联合调査侦破,长夏郡立医院非法判定仿生人死亡案告破,主要嫌疑人赵某正……”
安辰喃喃念了出来,念到一半突然一拍桌子,把屏幕给江遐看:“赵赵赵……又被抓住了!”
江遐目光扫过,点点头:“不过现在只是提起公诉,流程还有的走。”
安辰顿时有点不放心,“不会再把他放出来吧……”
江遐:“地方司法部门也不是吃白饭的。”
安辰担忧地问:“那能判几年?”
江遐思索一下,道:“案件细节不清楚,但涉及故意致人死亡,性质又足够恶劣——至少十年以上。”
安辰松了口气:“那还好还好……”
江遐好笑:“你就这么容易满足?”
安辰:“当然不是,他最好把牢底坐穿,但是十年也够了,不出意外的话,那时候我在这片已经混熟了,有房有车有小弟,混子流氓看见我也要让三分,一个改造十年的老头子,我不让他给我纳贡就算心慈手软了。”
江遐礼貌鼓掌:“有志者事竟成。”
安辰一扬眉毛,又喜气洋洋地看了几遍那个新闻,心情甚是不错,对着上面指指点点:“原来叫赵某正,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那两个字的名字怎么说,安某辰,江某遐……”
江遐:“……”
江遐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安辰思绪已经飘到了其他地方:“……对了,说起来上次在别墅里认识的小秦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你知道吗?”
江遐反问:“你师父的名字你不也不知道?”
安辰一脸鄙夷:“他叫老鬼。烟鬼的鬼。”
……
两周后,安辰种在小花圃里的种子发芽了。
江遐把两个人的药分别按量倒出来,一缕清晨的阳光越过玻璃窗投在地上,他就听窗外传来安辰的喊声:“江遐,快来看!”
江遐端着药出去,和安辰一起围观他半个月的心血。
“你觉得这个是什么?”安辰蹲在地上,努力试图看清刚长出来两公分的幼苗叶片形状,“……老板说这是玫瑰,可我怎么看它长得像……”
安辰看了半天,终于难以置信地吐出那两个字:“……芋头??”
江遐拍拍他,安慰:“是不是芋头不知道,但一定不是玫瑰——芋头其实也挺好,至少玫瑰不能吃。”
别墅花园有专门的花匠打理,江遐前几天趁安辰不在家回去了一趟,成畦的玫瑰花都开了,满园入眼都是红艳艳的一片,花匠说长夏气候暖湿,可以一直开到十一月。
江遐:“我听小秦说他们别墅有玫瑰,如果你喜欢,可以让他带我们看。”
安辰还盯着那几棵疑似芋头的植物发呆,闻言抬起头,有点向往,但还是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冒昧了?他们主人会同意吗?”
江遐:“他们家主人是个很好的人。”
安辰:“你见过?怎么好?”
江遐思索了片刻,道:“各方面都很好吧,脾气好,宽容,善良,通情达理,平易近人,而且风趣幽默——总之就是很容易相处,绝对不会让你不舒服。”
安辰若有所思:“脾气好,通情达理平易近人,宽容善良……听起来的确很好,这么优秀的人真是不多了。”
江遐:“就是可能身体不太好。”
“身体不好啊,”安辰“哦”了一声,“你知道他是什么病吗?”
江遐:“似乎是一些不太好的传染病。”
安辰点头:“那怪不得从来不露面——这种情况我以前也有些了解,很多人因为得了传染病,情绪低落抑郁,心理出了问题,就变得越来越不爱出门了。你说的这些脾气好通情达理什么的,大概率只是表象,长期卧病不出门,不和别人交流的人,心理是不可能太健康的,他在外人面前风度翩翩,一回自己房间就偷偷盖着被子哭,这都是很有可能的。”
安辰有些唏嘘,接过他拿着的药倒进嘴里,低头继续挖土,“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江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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