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是不需要呼吸的,由于这种特点,或者说优势,在不少工作领域,仿生人已经渐渐取代了人类,比如游泳教练。
——但安辰还是感觉到了一丝窒息。
来自对方的吻并不重,甚至可以算得上轻柔,明显带着试探的意思,但嘴唇上的触感仍然完全陌生,更令他不安的是温度,不知是他自己的体温,还是对面的人的体温,在接触的地方几乎已经有些发烫。
安辰被烫得头脑不太清醒,他努力想思考一些事,但大脑像烧了的CPU,一片空白,迷迷糊糊中只想到了一件事——
江遐什么时候把口罩摘下来的……
可能是察觉到了异常,江遐终于松开了按着他的手,微微分开一些,低头皱眉问:“你不舒服?”
安辰愣了一下,继而霍然站了起来,一步跨到了离江遐半米远的地方。
“我……”他不知说什么,“我”了半天,最后再次陷入沉默。
坐在床边的江遐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他才轻轻笑了笑,看着安辰说:“……其他的不要紧……如果身体哪里不舒服,还是要先去医院看看。”
安辰背对着他,双手在袖口里攥紧,这次终于摇了摇头。
江遐道:“那就好。”
安辰听见身后的人起身,被子掀开。
江遐站在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声音不大,“如果你觉得被冒犯……很抱歉,安辰,我承认我有些其他的意思,但如果你不喜欢,这件事以后我不会再提。”顿了顿,他说,“……如果你不想要我继续和你住在一起,我明天就搬去机械厂,眼不见心不烦,毕竟如果不这样,不管你还是我都会很别扭,这才是最可怕的。”
安辰:“我……”
江遐没有开灯,道:“不早了,先睡吧,明天再说其他事情,你还要早起出工。”
江遐自己躺下了。
安辰的话到了嘴边,又囫囵地收了回去,他转过身,黑暗中却又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江遐匀长的呼吸声。
他拳头握了握,在床头默然立了许久,才终于绕过双人床,轻轻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谁都一动不动。
安辰心里有事情,过了好久才渐渐睡着,睡着了也不断地做着梦,并不安稳。
月光轻移,从磨砂窗纸透进来,幽幽落在床头的玫瑰花上,玫瑰过了几天依旧红艳,含羞草叶子娇滴滴地垂着,在月光下睡着了一般。
不知多久,江遐睁开眼,目光慢慢落到身旁熟睡的仿生人身上,然后他很轻地笑了笑。
*
第二天,安辰起得比往常任何一天都要早,在江遐的闹钟响起之前,他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小屋溜了出去。
把买好的烟给老头的时候,安辰难得地一声没吭。
“这是怎么了?”老头这些天都习惯了跟他拌嘴,对面乍然收力,他还怪难受的,嘴痒痒地说道,“把你那呱呱的小嘴儿拿出来。”
安辰还是没有说话,然后抬起手指,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老头:“……”
这是傻了?
这说法也不合理,本来就是傻的。
老头的烟终于离了嘴,他伸了伸脖子,探到安辰面前看他,“昨天还好好的,就过了一晚上,这是受什么刺激给吓成这样了?”
安辰侧过身子避开了他手里掉下来的烟灰,漠然道:“上车,上路了。”
“上你大爷路,能不能盼我点好。”
老头骂骂咧咧扶着把手上了三轮车。
车子颠簸地行驶在乡间土路上,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老头抽完一根烟,敲了敲前面的安辰:“到底什么事儿——你让人骗钱了?”
他其实不相信安辰今天这出是因为被人骗,或者说是因为什么坏事,毕竟这小子虽然不太对劲,但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像伤心,更加不是生气。
没出事,还能是因为什么?
安辰背对着他:“不是你的事你别管。”
老头:“江遐对你做什么了?”
安辰:“……”
他肉眼可见的沉默之后是老头若有所悟的声音。
安辰:“……你能不能闭嘴。”
老头也不抽烟了,从兜里掏出几颗餐馆带出来的瓜子,一边嗑一边点头:“原来是这样。”
安辰想停车把他扔下去。
安辰憋了一会儿气,粗着声音说:“车上别嗑瓜子,你也小心呛死。”
老头这次一反常态,从善如流地把瓜子收回去,靠在栏杆上笑而不语。
安辰半天没听见他说话,心情莫名暴躁,终究还是没忍住:“……你到底明白什么了?”
老头:“我明白什么你不明白?”
老头抚胸,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长舒一口气:“我果然没看错你小子,你跟江遐凑成一对……”
车子咯噔一声,安辰声音骤然大了起来:“谁跟……谁跟江遐凑成一对……”
他说到后面气势越来越弱,声音趋近于无。
老头:“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也不是那种歧视同性恋的人,你跟他我也没说不同意啊,他跟你表白,你也答应了,一拍即合,好事嘛,好事——就盼你飞上枝头了还记得我这个师父,也不求你让我吃香的喝辣的,一天两包烟一碟花生米一碟酱牛肉必须安排上,要不是没钱,谁他妈稀得捡瓶子啊,收破烂我算是收够了……”
安辰很久没有说话。
老头:“怎么?”
安辰:“我……”
老头已经看出江遐跟他表白这件事,他也就没必要隐瞒了,不过……
安辰:“他跟我表白,我没答应。”
老头一口气噎在了胸口。
恍惚间,安辰好像听到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安辰一回头,发现老头半死不活地歪在扶手上,腿耷拉在车外面摇晃,一副下一秒就要进ICU的模样。
安辰面无表情:“腿收回来,过坑了。”
老头终于重新坐了起来,还有点不甘心:“你再说一遍,他跟你表白,你同没同意?”
安辰:“没有。”
老头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你你你……你个败家玩意,你知不知道你错过什么了?”
安辰也很奇怪——为什么这老头一提到江遐向自己表白,就一副“你要飞黄腾达,我也要跟着鸡犬升天”的表情。
他好歹还有几千块存款,江遐可是比他还要穷,都要投靠他才能吃上一口饭……
这老头到底知道什么?
安辰:“我错过什么了?”
老头:“……”
老头摆摆手,“反正你也错过了,拉倒,知不知道都不关你什么事了。”
安辰:“你以前认识江遐?”
老头倚在栏杆上躺尸。
安辰敏锐道:“你知道他的身份——他到底是谁?”
老头斜着看他一眼,道:“你想知道?”
安辰连忙点头。
老头:“想知道自己去问。”
说完这话他就自顾自地扣上草帽补觉了,无论叫多少声都像死了一样。
安辰回头一看,有点生气,抓起他的草帽戴在自己头上。
这件事他迟早要弄清楚。
江遐抽时间从工厂回了趟别墅。
老管家现在已经习惯这种江遐长时间离家、时不时回来一下的生活节奏了,注意力也终于被迫转移,开始探索自己的退休爱好,同时管家毕竟挡了一辈子管家,过于清闲的生活导致了另一个结果——
“不是,亲爱的爸爸,您管不了殿下就开始管我了啊?”
小秦抱头从大厅的一个角落逃到另一个角落,蹲在半人高的花瓶旁边嚎叫,“我都散养二十多年了,您现在开始关心我的生活、学习和恋爱,虽然迟来的父爱让我非常感动,但您有没有觉得这稍微有一点点晚,并且有那么一点点的多余呢?”
小秦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声音响彻大厅。
秦管家坐在沙发上,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指挥旁边几个佣人,“把他抓过来。”
几个佣人齐声应是,然后讪笑着往小秦那个角落围拢,“小总管啊,我们也是没办法,这不是总管发话了,那好歹是你亲爹,也都是为你好,你就别人我们几个小喽啰为难了,你说是吧?”
小秦大叫着一跃而起,试图从人缝中穿过,然后被八只手轻而易举按住,呈送到老管家面前。
小秦以一个破罐子破摔的姿势就地坐了下来。
老管家挥手让仆人退下,道:“我刚刚问的,别让我再问第二遍,赶紧说。”
小秦一脸漠然:“您别操心了,我没有女朋友。”
“没有?”老管家摸了摸胡子,心下一边思考,一边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不由得骤然一惊,“……那男朋友?”
小秦:“……”
小秦站起身拿起老头刚沏好的茶水,往开水壶里哗啦一倒。
管家:“……”
管家:“没有就没有,你小子欠揍了!”
小秦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早就谈了女朋友,只不过他爹这些年没空管他——他更不习惯有人这么追着关心自己的事,就老头这德行,知道他有女朋友,那现在对付他的就都得往小姑娘身上招呼了。
正鸡飞蛋打,门外的佣人进来对管家道:“殿下回来了。”
江遐一进门就看见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狼藉,小秦看见他,嗖的一声窜到江遐身后。
江遐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
管家已经迅速恢复了从容和优雅,“哦,没什么大事,聊着天呢——殿下你不回来,我也正要派人去找你呢……”
江遐:“我刚刚在门外听见你们说什么女朋友?”
小秦赶紧在嘴上画十字,表情都有点狰狞了。
江遐一见他那模样就了然,难得配合地没提上次小秦说陪女朋友逛服装商场的事,老管家却一下发现了端倪,目光瞬间变得敏锐了:“殿下你知道什么?”
江遐:“……我什么都不知道,”他顿了顿,“真的。”
秦管家看向小秦,冷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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