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多久,薛盼幽幽转醒。
她身处一个阴暗的牢房,外面的光从侧边小小窗户直直射进来,在地上留下一个光斑。
薛盼脸上还残留着恍惚之色。
她想,白天了,那些鬼应该不会出来了吧。
身下是发黑发臭的稻草,甚至还能闻到腥臊味,恐怕在这之前关过人,黑色污渍牢牢沾在地上墙上,像是抠不下来的口香糖。
这地方让薛盼想起臭水沟。
前脚刚捡回一条命,后脚就锒铛入狱,人生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一时的风雪可能会迫使竹子低下头,但永远不能折断它的脊梁。
在一开始的沮丧过后,薛盼打起精神来,开始理清自己那一团乱麻的思绪。
她记得自己在生死簿的指引下,看到有地方着火了,那是个村子。
等她赶了过去,村子已经被烧的差不多了,她听到了哀嚎声。
一抬头,看到了村庄上方盘桓着许多鬼魂,在惨叫,在发狂,像是困兽。
他们是被活活烧死的。
薛盼大学学的是殡葬专业,在课上,老师曾讲过,人全身被烧时,肌肉遇高热而凝固收缩,四肢常呈屈曲状。
从废墟中伸出那只枯手就是五指成爪。
她万万没想到,学过的知识会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自己面前。
那样的场景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崩溃。
薛盼嘴唇发白,面上出现恍惚之色。
孤独藏在阴影中,朝少女伸出湿滑粘腻的触手。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继续回想。
好像……后面还出现几个人了,其中一个人还指着她说了什么。
到此,回忆结束。
她入狱一定跟那个人有关。
腿开始发麻,她支撑着身体,换成更舒服的姿势。
随着动作,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
伤口好像没那么疼了,而且匕首和生死簿还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搜身。
这对现在的她无疑是好消息。
她望着外面,竖起耳朵来听动静,等有人进来。
一个上午过去,除了送饭的狱卒,没有其他人进来。
饭菜是两个馒头还有一碗水。
通过那碗水,薛盼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容貌。
少女容貌姣好,那双丹凤眼很有灵气,瓜子脸,瞧着很是瘦弱,也才十二三岁的模样,换成现代,还在上初中。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么柔弱的女孩究竟是做了什么事,居然被人一刀捅死。
馒头很硬,薛盼勉强吃了几口就放弃了,但想到什么还是好好收起来了。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薛盼快睡着了,突然间来了人,那是两个差役,一高一矮,径直朝这边走来。
她立马清醒过来,警惕地看着来人。
其中高个子打开门锁,矮个子表情冷硬道:“还不起来?有仙人要审问你。”
仙人?
难不成这还是个修仙世界?
薛盼心下多了几分急迫,也好奇起那些仙人来。
高个差役正要抽出绳子,矮个子给制止了,他脸颊抽动着,似乎还有不忍:“有什么危险,就不用绑着了吧。”
高个子想了想,收起绳子。
因着他们的态度,薛盼心底多了几分希望。
或许事情并不是那么严重。
一路上,她在默默观察着周围,这里应该是古代的衙门,有着高耸的围墙,两边对称,监狱在西侧。
她被带到大堂之上,上面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上首是案桌,宽敞又干净,跟牢房天差地别。
薛盼心中一跳,难道是要审问她?
那里有三个灰色的身影,应该就是差役口中的仙人。
领头的是一个瘦瘦的中年男子,脊背微微佝偻,眼神疲倦却不失锐利,底下的眼袋格外明显,让他看上去更加苍老。
后面则是两个青年,皆是身着浅灰色长袍,眉宇间有几分清正之气,倒是同她晕倒前看到的人对上了。
右边的青年见薛盼在打量着自己,丝毫不计较她失礼,露出一个善意的笑,这笑容让她想起了曾经在公寓楼下看到的金毛犬。
薛盼放松许多。
左边青年则是静静回望薛盼,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明显,薛盼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薛盼,恐怕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薛盼收回目光,心下瞬间有了判断。
一时之间,几个人都没有开口,尴尬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中年男子,薛盼姑且称他为老仙长,老仙长正看着薛盼,似乎在等她做些什么。
良久,薛盼打破这种局面。
“那天晚上,我见过你们。”
她说的是那两位年轻人。
霎时间,所有的目光聚集在薛盼一个人身上,盯着莫大的压力,她依旧要为自己辩护。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被关入大牢,但我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做。”
“还请你们告诉我,我究竟犯了什么罪,我不想背负着不清不白的罪名,然后不清不楚地死去。”
“当然,如果仙长们想问什么?能答上来的我一定全部答上来。”
少女眼神透亮,面庞中满是坚毅,更重要是她有勇气。
这……
两个青年对视一眼,然后看向老仙长,明显想说些什么。
老仙长面上松动了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薛盼。”
问完这个问题,老仙长似乎失去了兴趣一样,他指定那位看上去很亲和的青年进行说明。
“小妹妹,你别怕。我们是来调查李家村大火一事的。”
“两天前,我们归合宗接到急报,李家村发生大火,彼时我和我师兄弟正好在最近的镇上,便匆忙赶了过去。”
“等赶到时,火已经烧的差不多了,除了那么几个刚好不在的,全村几百口人无一生还。”
“也就是说,他们都在睡梦中被活活烧死。”
听到这个消息,薛盼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不可能。
火势蔓延需要时间,就算是村民都在睡觉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逃出来。
“而我们赶到时,刚好看到你在附近。”
他停顿一下,挠了下后脑勺:“怎么说呢?你当时很奇怪,身上还有血,加上有人指控是你放的火,只好暂时把你关起来。”
“放火?!”那可是几百条人命啊。
薛盼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刚穿越到这个世界,就被背上这么一口大锅,她瘦弱的肩膀扛不起啊。
“我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
她极力否认道,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中只有坦然和真诚。
如果是在装傻,这演技也太逼真了。
“那个指控我放火的人在哪里?我要跟他当面对质。”薛盼态度坚决,眸中跳动着火光。
十二三岁,即使被冤枉也没有歇斯底里,这份镇定自若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老仙长眸中的赞赏一瞬即逝,他拧了拧眉头:“把人叫来。”
很快,那个人就被带到薛盼面前。
薛盼这才第一次正眼看这个人,来人神色憔悴,一身农夫打扮,因为终日劳作皮肤变的黑黄粗糙,那双一看也是经常干活的,浑身透着拘谨,是那种庄稼人特有的忠厚和担惊受怕。
农夫见到薛盼,明显畏缩了一下。
一想到一村子人枉死,他发疯似的大叫起来:“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招来那些东西,村子里的人就不会死!”
“我媳妇还有孩子都没了,就这么被活活烧死了啊。”
“当初就不应该收留你!”
他呜咽着,满是悲痛,也只是一位失去妻儿的可怜人。
薛盼心中开始动摇。
这件事真是她做的?他口中的那些东西又是什么?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想到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情形,薛盼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不,不可能是她,凶手另有其人。
下一瞬,农夫眼底迸发出的强烈恨意:“都是你这灾星!我要杀了你!”
老仙长细细观察着两人的表情。
沉稳青年眼神中满是探究,“金毛犬”仙长则是抿着唇,隐忍不发,眼神中暗含怜悯。
“不是我。”
在众人的注视下,薛盼开口了。
她声线纤细,就像她的身形一样,却能听出里面蕴藏着一股力量,让人敬佩。
怎么可能不是她?
农夫一脸愤恨。
“起火的时候,我在几里之外被袭击了,因为失血过多,甚至昏迷了一段时间,所以,不可能是我放的火。”
“我受伤的地方在山阴西面,那里还有血迹,你们可以去看,而村落在山的北面,一来一回都要很多时间了,何况我还是重伤。”
“如果真是我放的火,我干嘛还要回去,一走了之不好吗。”
“而且,能让这么多人同时陷入昏迷需要一定手段,或许他们被人下药了呢。”
少女面色苍白,那双眼睛格外的亮,透亮得如同清晨的露珠。
谁也无法相信这双眼睛的主人会是侩子手。
“你一定是在说谎!”农夫恼火地瞪薛盼一眼,更像是因为自己没有办法给妻儿报仇的无能,“你来村子没多久,就出了这种事,你还说跟你没有关系吗?!”
“够了!”最先看不过去的是那个对薛盼回以笑容的青年,“不是早就确定不是她放火烧村的吗?为什么要这么逼问一个小姑娘?!”
“你还活着,日子也得过下去啊。”
老仙长并没有出声制止,目露思索,不知在想什么。
被这么一喝,农夫表情僵住了,脊背渐渐低了下去,眼中闪烁着泪花。
最后,他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其他人:“仙长,你们一定要捉到凶手。”
农夫走了,那背影中说不出的落寞,悲苦已然将这个可怜人压垮。
薛盼心中生出一股悲戚,她想到自己的父母,有种想做些什么的冲动。
她手指拈一下,指尖似乎有什么在发烫。
她想,那些鬼魂还在吗?
“小姑娘,你可以走了。”
“金毛犬”仙长转过头,一脸和善地对薛盼说。
薛盼没动,而是问了一句:“能告诉我怎么去李家村吗?”
在场的几位仙长脸色瞬间一变,像是在畏惧着什么。
“金毛犬”仙长欲言又止,语气中满是担忧:“小姑娘,你还是不要去了吧,那里……已经不是李家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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