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晏的确在对视的一瞬间看到了幻境,这已经是他第四回看到幻境了。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闭上了眼睛,将脑海里那些旖旎的画面甩到脑后,他淡淡道:“很好,你知道若是生了贰心朕会如何。”
会斩杀她 。
南鸢打了个寒颤,恭顺点头:“奴婢遵旨。”
厉晏是想敲打她,可是真见她这么恭顺心底某处反倒生出些奇异的怅惘。
他敛起眼皮,将那些情绪压了下去:“知道就好。”随后退后了一步。
这回不用他再发话,南鸢立刻敛裙告退,走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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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鸢出了大殿后心乱如麻,先回屋将脸上泪痕清洗干净,再去寻上司复命。
好在司苑却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惩罚她,觑了一眼她的泪痕后就叫她明日莫要误了上工时辰便是,虽然语气生硬些却也没有为难南鸢。
南鸢松了口气,大寒振振有词:“按照管辖我们司苑也可干尚寝的活计,娘子被叫走也算是本职所在。”
说来也奇怪,掌管花草的宫女被分在六尚中的尚寝中,小寒嘀咕一句:“从大晋传下来的习气就是如此。”
南鸢明智的闭嘴,大晋皇宫架设自然不是她能置喙得了的。
她稍稍了解了一下福宁宫的人事架构就被福宁宫的宫娥人数给震惊到了:福宁宫共有六尚宫,每个尚宫分为正副尚宫,手下管着三十六名女官,每位女官又都有小宫娥服侍,算下来共有三四百人。
黄昏后站在后殿空地听从大总管训话时黑压压一片都是人头。
大寒倒反过来宽慰她这个做上司的:“若是以后官家临幸了宫人,只怕还有红霞帔、紫霞帔,拉拉杂杂能有更多宫娥呢。”
宫娥这么多,正经有品级的妃嫔也少不了,这么算来戏本子里唱“后宫佳丽三千”还真不是夸大其词。
官家有了正经嫔妃之后应当就不会再三番五次传召自己过去做些奇奇怪怪的事了吧?南鸢心里盘算着。
大寒没留意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反而掐着手指与小寒算计如何从宫娥——女史——掌苑——典苑——司苑——尚寝——司宫令一路升上去。
“乖乖,足足有七层官职!”小寒听得瞠目结舌,“那还不如改明儿直接做宫妃省事。”
“说得好像不做女官就有宫妃的位子等着你似的。”大寒白她一眼,一边有意无意瞥南鸢一眼,“宫妃那条路更难!”
南鸢明白她是在提醒自己莫要误入歧途,当即感激笑笑:“说得对,再有天大的富贵都不如自己小门小户过日子来得顺心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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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里厉晏正准备就寝,他的手无意中拂过软帕,柔润细软。
触感让人忽然想起什么。
再一想,今天触到时南鸢的手腕时可不就正是同样的触感?
厉晏皱皱眉:“这软帕从何而来?”
小东子不知就里,解释道:“回禀官家,岭南新进贡了一批筒细布,取木棉花丝织就,柔软细密,特上贡为官家御用巾帕。”
话语中沾染了些许沾沾自喜,他能体恤官家可不正是忠心耿耿的好奴才?
谁知下一瞬就听官家湛冷的声音:“撤了去。江山初定,不可奢靡。”
小东子忙请罪退下,等到后殿又被他师父齐大水训了一顿:“官家一贯不喜铺张,哪个叫你自作聪明?”
小东子委屈不已,不过心里有些疑惑,这巾帕用了好几天,怎得今儿才觉察出不对?
厉晏用往日里用惯的普通棉布洗漱完,这才上榻歇息,却做了悠长一个梦。
梦里隐约看到似乎是在一处客栈,他和南鸢对坐如一对普通夫妻,南鸢端起酒杯噙了一小口,随后送到他嘴边。
荒唐!这岂不是夏桀商纣之举?
可梦境里的他看着贴近过来的浅红樱唇,一丝半点都未犹豫,就从她唇舌间吮吸走了蜜酒。
果酒芬芳,带着她唇舌间特有的甘甜,一时叫厉晏恍了心神,就连舌尖触到了一丝药味都没能让他吐出那口酒。
酒过三巡,他已经醉倒。
南鸢见他已睡,蹑手蹑脚从他身边起身,随后穿上了一件褙子,不小心撞到了桌几,玎珰作响,显然褙子里事先藏好了金银首饰,绝非一时心血来潮。
她开了门就要离开时,厉晏忽得从背后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不是醉倒了么?”南鸢瞪大了眼睛,随后可到他揉作一团湿漉漉的手帕恍然大悟,“原来你并没有喝下去。”
厉晏没有回答她,只问她:“你要走?”
谋算败落,南鸢脸上坦坦荡荡:“自然是想放倒官家后走人。”
她居然想跑?
他对她这么好,她居然还想离开他!厉晏感觉到梦里自己升起了不可遏制的怒气,像是尽在掌控的世界顿时崩塌。
他怒气冲冲将她禁锢在了怀里,发了疯一样去啃咬她的唇角,恨不得将她拆解入腹再也不放开。
“嘶”一声,厉晏抬头,嘴唇已经被南鸢咬破。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沉,像是大雨将至的天空。
南鸢往后缩了一步。
他舔了舔嘴角被她咬破的伤口,血液腥甜的气息一下勾起了他体内某些暴戾的因子,血液渐渐翻起了第一层微弱的气泡,像是火山将爆发前酝酿的滚烫岩浆。
他走过去,一脚将她踩倒,随后一掌捏开了她的嘴巴。
南鸢虽然跪坐在地上,可是昂起头,那目光几乎要从他身上撕扯下一块肉。
厉晏轻蔑睨她一眼:“时娘子下回跑之前不想想自己的忠仆么?”
南鸢果然不再反抗,一对凤目狠狠盯着他。
他一开始只是想恐吓折辱他的尊严,让她长长记性。
可是当她跪在他脚下时一切都已经开始失控,厉晏心里翻腾着憎恨做的墨海,浓稠而邪恶。
他铁钳一般的大掌狠狠掐住她的面颊凹陷处,迫使她张开嘴巴,而后腾出一只手慢条斯理撩开下裳:“时娘子有没有想过,你这张嘴除了投毒还有别的用处?”
南鸢不受扼制抖了起来,她全然不知如何是好,任由眼前的男子摆布。她怕得泪水涟涟,可仍旧倔强扬起脸庞不让眼泪掉落。
厉晏看见泪水像是被烫了一下,可铺天盖地的怒火很快覆盖了一切,他恶狠狠抬起她的下巴凑近了自己,逼着她埋首下去。
厉晏虽然见过不少别人做那事,可自己是第一次。
……
终于结束了,他怀着某种恶趣味命令她:“清理干净。”
跪在地上那个人没动。
厉晏带着复仇的快感看了她一眼。
她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忽得往后倒了过去。
厉晏忙去查看。
他忽然想起来,那酒她也喝了不少。
鬼使神差,他喊:“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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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晏从睡梦中惊醒。
他猛然睁开眼睛,触目所及一片明黄帷帐,晨光熹微,从床帐外微微透出光亮,天还没亮。
头顶帷帐绣着五爪金龙,这是唯有皇帝才有的尊荣。
他自孩提时就疯狂肖想着皇位,旁的贵胄子弟议论从御书房逃课去花楼时,只有他沉默而固执地一遍遍苦练骑射。
为了登上皇位他罔顾亲伦认了弑母仇人做母亲,暗地里射杀嚣张的弟兄。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隐忍得到了回报,终于如愿登上了皇位。
他怎么会拜倒在妇人裙踞之下?
甚至在明明尝出那口酒微苦时还没有当场揭穿,甚至在时娘子承认自己下毒时都没有当场斩杀了她。
梦里的他为何昏聩至此?
他抬手打量了下手上象征皇权的扳指,心里明暗不定。
齐大水听见床帐后面有动静,看了下铜漏,不过寅时,离着要早起议事还有两个时辰。
怎的今儿忽得起身这么早?
他不敢多问,忙叫司寝们服侍着官家起身更衣。
换衣时他看见寝衣黏糊糊一团,别过眼去不敢再看。
官家自制如常,先去院里打拳,即使用早膳也叫口齿清晰的小太监在旁念几页《谷梁传》来听,天天如此并无间断。
用完早膳偏偏下起了雨,官家抬起头看了一眼外面细雨,给官家念书的小太监有心要在官家跟前露脸,赔笑道:“这可正是濛雨莳花的好时机。庭前那株紫薇开得好,它也知道紫薇花对紫微翁哩。”
却被官家阴沉着的脸色吓得忙跪地请罪。
官家半天才道:“栖霞品茗濛雨莳花全是南地骄奢淫逸的习气,有何益处?”
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跪着下去领罚。
齐大水心里叹口气,他自然知道缘由。
庾夫人素来就喜诗酒琴棋这些北地没有的消遣,却总是被先帝斥责为无用之工。
官家五岁时跟母亲学会了插花,喜孜孜抱着插瓶送给父亲去献宝,却被先帝摔得粉碎,还罚他跪在殿前思过。
从此官家就再也没碰过那些奇淫技巧,甚至连带着连生母庾夫人都不大亲近。
这些年他看着官家一路长大,从失势皇子成长为太子又成长为君王,如今看着他是越来越像先帝了。
雨声潺潺,潇潇而下,官家起身走到雨中,毫不在意就将那株带雨的紫薇连枝折下丢弃雨中,随后一脚踩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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