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回忆就此完整

程祈安陷入到一种比之李奶奶去世后更大的恍惚,这种状态不可控地被带到工作中。

在接连两个不大不小的失误后,他被强制放了个假。

在上司的嘱咐下,他去医院检查,然后听见医生关心地说:“你需要找心理医生。”

这个诊断结果程祈安并不意外。

“你现在的情况非常严重。”

这让程祈安意外且困惑,非常严重是多严重?除了根据外人对他的反应来判断,他自己压根意识不到。

他只觉得自己就是情绪低落,精神恍惚,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而已。

虽然程祈安是这么认为的,但他非常清楚,这个诊断结果不能被公司知道,这对他非常不利。

可事与愿违,他一天到晚都在公司,处处都是人,处处都是眼睛。他被提拔的“好运”本来就招致不少羡慕嫉妒恨,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每天吃药这件事就是一个很大的隐患,为了不被人看见,中午那份药他很多时候都是不吃的,除了状态实在不行的时候。可这件事最终还是传到上司的耳朵里。

“你的身体还好吧?我听说你最近在吃药,上次去医院医生怎么说的?”小段总姿态闲适地靠在实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语气平和,打量着程祈安。

程祈安喉结滚动,口腔里还残留着刚刚干吞药物留下的苦味,脸上扯开公式般的假笑:“没事。”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但他脑子竟然一片空白。

最后,他在小段总一闪而过的蹙眉不满中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程祈安不想失去这份工作,这让他焦虑。他还总是主动或被动地忘了吃药,这让他更焦虑。焦虑又让他在工作中频繁失误。

几件事形成一个完美的恶性循环,将程祈安绞进这场漩涡,难以自拔。

结果就是,在春节假期前夕,程祈安还是因故被开除了。

失去工作后的程祈安像是彻底累垮的驴,连吊在面前的胡萝卜也没了。他在出租屋里躺了不知道多少天,窗帘就没拉开过,完全丧失了时间概念。他时而亢奋时而消沉,药也停了。

只在每十天半个月身体那最后一丝求生意志发出嘶鸣时才出一次门,去买些生活必需品。

“叩叩叩……”

除夕夜里,程祈安头脑昏沉地躺在卧室的床上,听见大门外传来敲门声,三声一停,接连不断。

响了快十分钟,程祈安才慢吞吞从床上爬起,像个丧尸般缓慢走到门口。他把门一打开,便被人拉进怀里抱了个满怀。

程祈安怔愣片刻,鼻腔闻到熟悉的味道——是林期。

“我想死你了。”林期埋在他的侧颈摩挲啄吻,语气黏稠,直叫他痒得缩缩脖子,才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里情意流转,问,“你想我了吗?”

“想。”程祈安如梦似幻地点点头,“你怎么来了?”

林期粲然一笑:“你想我所以我就来了啊。”

程祈安也笑了。

“你就吃这些吗?”林期熟练地查看厨房冰箱,看着一堆速食皱眉说道,“我不在你就这么照顾你自己的吗?”

程祈安像个做错事被训话的孩子似的,臊眉耷眼地站在一边。

“我没有凶你。”林期两步并作一步走到程祈安面前,捧起他的脸,“以后我天天给你做饭。”

程祈安高兴地点点头。

除夕夜,外面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程祈安被林期牵着走进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大堆食材和生活用品。

回家以后,林期在厨房做饭,程祈安就将属于林期的生活用品一一摆放好。

程祈安记不清林期到底做了什么菜,他只记得饭菜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他也不记得两人是怎么把那一桌子菜吃完的,他只记得自己的胃好像是个无底洞,竟然在消灭那么多饭菜后还没有饱腹感。

林期就这样在程祈安这里住下了,好像他们之前的隔阂都不存在,他们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好像回到小时候。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个月,直到一天程祈安和林期相伴下楼扔垃圾,旁边捡垃圾的老奶奶叫住他们:“欸,小伙子,这些菜都是好好的,你怎么都扔了?”

程祈安疑惑回头。

老奶奶将垃圾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摊开来:“这些你都不要啊?”

程祈安困惑地看着那些完好的食材,心里泛起一丝怪异,但他还是坚持说:“这不是我扔的。”

“啊?”老奶奶一愣,随即以为是程祈安不想承认浪费粮食,又生气又心疼地说,“你这年轻人怎么睁眼说瞎话,我在这儿看着你扔的。不止今天,之前我还看见好几次,你这多浪费啊,真是糟蹋东西。”

程祈安茫然地听完老奶奶的话,再看着她将垃圾袋里还能吃的食材挑拣出来。

他回想着他和林期扔的垃圾是什么,可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想要转头问问林期,结果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四周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心脏泵动的声音。

程祈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出租屋的。

一进门,他就扫了一眼玄关的鞋柜,都是他的鞋子。他踉跄着走进厨房,闻不到一丝油烟味和热气,台面上还积了一层灰。他急步迈进卫生间,映入眼帘的两套洗漱用品让他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些。

可待他走近细看,才看清一只牙刷的刷毛带着湿意,有些毛躁。而另一只牙刷的刷毛干燥整齐,一看就是拆封后根本没使用过。

程祈安抬手用拇指刮了一下刷毛,干燥刺啦的触感让他的心彻底沉底。

他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熟悉的脸却陌生到让他害怕。

程祈安游魂般进入卧室翻看手机,查看和林期的聊天记录。

他看见,春节前几天,林期问询他的归期,他说今年不回去,打算出去旅游。林期旁敲侧击地问他去哪儿?他说还没定。

春节期间,林期给他打过好些视频电话,但都显示没被接通。没接通的视频电话后都跟着短则间隔几分钟,长则间隔几个小时的诸多信息。

他往往好几条才回复一条,回复得也很简短。

春节后,林期打来视频电话的次数逐渐减少,以发信息为主。

而他照样一次视频也没接,回复的次数也更少了。

最近的一次联系是半个月前,林期发信息问他:“我想过来找你,可以吗?”

他没回。

聊天记录完。

程祈安想起了一切。

除夕那天,林期根本就没来。他一直是自己一个人,这也是为什么总将林期一大桌子饭菜吃完的他却从来不撑,因为压根就没有,他只是在桌前坐着,自言自语地和空气对话。

诸多类似的场景回现在脑海里,程祈安像是被人抽去魂魄般靠坐在床边的地板上,蜷缩进自己的臂膀里。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怎么能变成这样?他不能接受!他无法接受!

窗外晨光微现的时候,程祈安撑着僵硬冰凉的身子从地板上爬起。

他随意套了件衣服,在逐渐高升的阳光下缓步来到一片湖边——在他出现幻觉的那段时间里,他总是和林期在这片湖边漫步。

他坐在湖边的一个长椅上,从清晨一直坐到日暮,直到湖边没人。

夜晚的湖面宽广辽阔,漆黑如墨,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深深凝视着他,蛊惑着他。他感觉湖水变成一团黑色的流体沿着岸边爬上来,主动将他包裹。

程祈安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打算溺死在村里那条河里,去和他妈妈团聚的事情。他现在觉得这可能是他的宿命,他总得死在水里才叫完。

可他又想到林期,林期当时把他从河里拉出来,在他看来自己这条命便不只是他自己的了,有一半是林期的,他自作主张是对不起林期。

两种思绪在程祈安脑子里打架,让他又混乱起来。

程祈安耳朵嗡鸣,头像被厉斧劈开一样疼。

他难受得弯腰撑着湖边的护栏,就在他竭力克制的时候,突然听见“扑通”一声。他茫然抬头扫视湖面,就见不远处有个人头在水中起起浮浮。

程祈安神思混沌,反应几秒才意识到有人溺水了。

他下意识急步跑过去,来不及思考便跳进水里朝那人游过去,在漆黑的夜里艰难地抓住那人往岸边游。

那人起先挣扎几下,竟是要摆脱程祈安的意思。

折腾一番后,见程祈安还没放弃救他,担心拖累人,遂又安静下来,任由程祈安带着他往岸边游。

可程祈安不知道对方心境的变化,也无暇顾及。在对方安静下来任由他施救的过程中,他蓦地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

他想,他若是在救人的过程中死去,那就不算自杀,他就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一旦往这儿想了,深不见底的湖水里好似顿时幻化出密密麻麻的水鬼,缠绕着他,将他往湖底拉去。

提起的气力开始松懈,奋力打水的四肢开始变得无力,在见那人伸手扒住岸沿的时刻,程祈安放失自己所有的力气,安静地沉入湖底。

回忆就此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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