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你是笨蛋吗？！”楚时的眼睛在一瞬间就红了。

地上那些刺目的鲜红更是刺痛了他的双眼。

秦无名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要护着他，不是笨蛋是什么？

“我没事。”秦无名虚弱地朝楚时笑了笑。

他想抬手摸摸楚时的脸，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就连……

“老秦！”楚时急忙握住他的手，眼睛越来越红。

他看到了。

他又看到了。

秦无名的手在变透明。

“不自量力。”叶丛冷笑一声。

他当这王府的秦先生多厉害呢，原来不过是纸老虎，中看不中用。

楚时的心思全在秦无名身上，根本没空理会叶丛说了什么。

“来人啊，给我把这两位贵客请到客房里去，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带他们走。”叶丛冷着脸吩咐。

楚时任由他们将自己和秦无名带到另一个房间，根本无力反抗。

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还真不好受。

叶丛还算客气，只是把他们关了起来，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又是绑手绑脚，又是嘴里塞毛巾的。

此时天色尚早，有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

秦无名盯着那块光斑发起了呆。

他已经稍稍恢复体力，但脸色依旧苍白。

房间里一度陷入安静。

楚时就坐在他身旁，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想张口问问他哪里不舒服，又害怕听到他哪里不舒服。

最终，楚时只是讷讷出声：“老秦……”

他真的很害怕秦无名再度消失。

越来越怕。

见秦无名就那样定定地坐着，眼神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某处，楚时本就萦绕在心中的恐慌再度袭来，变得汹涌而不可抑制。

然而没等他开口说什么，秦无名先说话了：“小十一，我好像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什……什么意思……”楚时没料到二人身陷险境后，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秦无名的背影看起来孤寂又落寞，声音也透着悲凉：“我原来一直觉得自己怎么会叫‘无名’这么奇怪的名字，可就在刚刚的某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来许多往事。”

楚时静静地听着，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们之间很少聊起自己的过往，尤其是秦无名的过往，楚时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至于他的过往秦无名知道多少他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像两片孤独的叶子，飘荡在这虚妄的人世间。

互相依靠，互相取暖，说得更为贴切点，是楚时对秦无名的依赖更多。

秦无名像冷漠无情的机器，说话做事都自有一套章程，很难被改变，情绪也很少有大起大落的时候，仿佛谁都没有在他心上，又好似谁都在他心上。

否则他就不会一心想要拯救梦境和现实世界中的人民，也不会跟着楚时闯荡未知的世界。

他听到秦无名又说：“小十一，我的本名叫秦亦。”

秦亦……

楚时闻言瞳孔皱缩，心在一瞬间揪了起来。

秦无名就是他那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开玩笑的吧？

“我就是现实世界中的秦亦。”秦无名说着回头看着楚时，目光沉沉的，“原来我和你，是老朋友了。”

老朋友……

楚时已经说不清楚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了。

他只想逃走，逃得远远的，不想面对眼前之人。

但秦无名的下一句话让他觉得不那么尴尬的同时又有些酸涩。

秦无名说：“小十一，没想到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啊。”

他说这话时，眼里满是纯粹，不掺杂半点其他，眼神干净到楚时舍不得移开眼睛。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说道：“是啊，我们认识二十年了。”

——我喜欢了你十年。

后面这句话他当然不会说出口。

“原来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朋友是这样的感觉。”秦无名微微勾唇，笑了笑。

那是楚时从未见过的笑容。

轻松、温和，还带着一丝幸福。

楚时想问他为什么要跟别人订婚，可憋了半天到底还是问不出口。

他以什么身份问？他们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

房间里又安静了片刻，楚时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只想起了我这个朋友吗？”

没有想起未婚妻吗？

楚时忍了又忍，才没有问得这样直白。

秦无名偏头想了想，眼中有些迷惘：“我记得我身边始终只有你一人。”

我身边始终只有你一人。

当秦无名和秦亦的身份重叠在一起，楚时轻而易举就因为这句话而红了眼眶。

先前所受的委屈和痛苦好似被冬日暖阳照耀，冰雪消融只在一瞬间。

自从认识秦亦以来，他都是孤身一人。楚时小的时候不懂事，追着问他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

再后来长大些，他懂得七情六欲了也就不再在秦亦面前提起这个敏感话题。

的确如秦无名所说，他身边从始至终都只有楚时一个人，直到楚时工作的第一年……

直到如今，想起当时从别人口中得知秦亦要和其他人订婚了的消息，楚时依旧觉得胸口一窒。

他与秦亦二十年的交情，他竟然需要从他人口中知晓此事。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胸中一团怒火在燃烧，除了愤怒还有酸楚和难过。

他藏了多年的暗恋心思，再也没有见天光的资格。

他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直到秦无名方才那句“没想到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啊”，他才确信那些如柠檬般酸涩的暗恋心情只不过是他的独角戏。

当事人不知，也不在乎。

他又听秦无名说道：“倒是还有一些生意上的朋友，和久未联系的同学，但是——”

秦无名顿了顿，目光柔柔地掠过楚时的脸庞，才又波澜不惊道：“他们都比不上你。”

楚时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明明是温柔缱绻的一句话，被秦无名这样冷静地说出来却变得毫无感情。

可对楚时来说，依然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眨眨眼，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甚至不敢看秦无名的眼睛，只是含混不清道：“没想到我对你来说这么特别。”

“嗯，是挺特别的。”秦无名的语气依旧没有多大的变化。

楚时眼睛一亮，正觉得心里甜的时候，又听他幽幽道：“特别笨。被人欺负了只会忍气吞声，吃哑巴亏。”

楚时：“……”

他就不该期待秦无名这张嘴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哪怕秦无名真的就是秦亦本人，楚时依然觉得有些分裂。

他忍不住问：“亦……老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忘记自己是谁？”

他还是不喜欢叫秦无名亦哥，一时之间还没办法将两人合二为一。

他初次见秦无名的时候也只是惊讶于世上竟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从未觉得秦无名很可能就是秦亦。

如今亲口听秦无名承认他自己就是秦亦，他只觉得不可思议，无法理解。

他感觉他就像刚登录一个大型游戏的新手玩家，什么都不懂，什么都需要摸索。

面对楚时的问题，秦无名浓眉微蹙，思考着要从何说起。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要从几万年前说起——”秦无名娓娓道来，“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活了多久……”

大约九万年前，梦境遭到不明力量的袭击，开始出现波动。后经由老梦尊大人的修补，梦境渐渐恢复往日的生活。

也正是因为此次抵御，使得老梦尊大人元气大伤，再没有能力掌管整个梦境，年轻有为的秦亦理所当然地接替梦尊之位，成为新的梦尊大人。

“可是那东西并没有停止对梦境的攻击，它的野心日益膨胀……”秦无名忍住浑身上下若有似无的刺痛感，继续说下去。

几万年以来，秦无名与那邪物一明一暗，每次交手都耗费掉他大量的元神。渐渐地，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意识也开始消散。

梦尊大人于梦境而言何等重要，梦尊之躯不容有闪失，因此十大长老合力收集秦无名的意识碎片，以保他的魂灵不消亡，可惜结果不尽如人意。

秦无名的意识分化成了几个他，飘荡在不同的世界中。

现实世界的秦无名便是秦亦。

几个分化者什么时候能够合体，如何合体，梦境上下无人知晓，留在梦境的秦无名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自己肩负守护梦尊的使命，这便是与唐意成为梦尊二大护法的由来。

楚时都听呆了。

这个世界匪夷所思的程度果真比他所认知的还要深。

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可一时半会儿不知从何问起。

此时，外面想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伴随着叶丛那听似温柔的嗓音：“楚楚，我来接你回房了。”

楚时：“……”

他好不容易可以安安静静地和秦无名相处片刻，难得听秦无名讲起那些万年前的故事，却要硬生生被打断。

叶丛当真是个扫兴之人。

就在叶丛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天地忽然风云变幻，红月与金乌同时高悬在高空，诡异的是，地面一片漆黑！

白天在一刹那变成了黑夜。

待眼睛适应环境后，楚时意外地发现自己竟可以在黑暗中视物！

叶丛和那些下人一个个都消失了，只有屋里的摆设和屋外的建筑没有发生变化。

“老秦，我的眼睛是不是坏掉了？”楚时下意识地靠近了秦无名一点，“还是天又亮了？”

确定叶丛等人真的不见了之后，楚时又问道：“他们人呢？”

秦无名的声音听起来却比以往都要严肃：“它来了。”

“他？”楚时一头雾水，“谁？”

“看来梦尊大人记起我来了。”一道听起来尖锐又柔和的怪异声音传来。

像人又像机器。

有些失真，却真切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果真是你。”秦无名看着黑暗中渐渐走向自己的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怎么不能是我？”那人笑了，笑声一会儿像婴儿哭，一会儿又像女人低泣，让人听起来十分难受。

楚时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嫌弃道：“这是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吵死了。”

那人笑得越发大声了：“有意思，有意思，我喜欢。”

一句话说得模棱两可，楚时侧过头，悄悄问秦无名：“他在说什么东西，我怎么听不懂？”

等看清来人后，楚时登时瞪大双眼：“老秦，怎么是他？！”

“到我身后来。”秦无名冷峻的脸上神情凝重，语调也沉沉的，“它想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