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父皇……”陶嘉林见陶延礼没有说话,只能自己回话,但他也是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
延礼说的时候,他是不信的。他不相信父皇会移情别恋得这么快,这么多天,父皇整待在坤宁宫,都是跟这个女人在一起吗?
这个念头让陶嘉林的胸口涌出一股愤怒。
至少,怎么可以是在坤宁宫?在母后的宫殿里。
在他思索的这么一会儿,陶延礼已经直接走上了台阶,陶嘉林看见的时候想拦已经来不及。
“父皇还真是闲情雅致,”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根本看不出来什么,“这位是……见了我们不需要请安的人吗?还是需要儿臣来行个礼呢?”
程婉捏着陶烨衣角的手不由紧了紧。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延礼,从声音里,已经能听出阴沉、威严和……杀意。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陶烨看着一步步逼近的人,面色沉了沉,“退下!”
陶延礼没有退下,却停下来了。
他还是死死盯着陶烨怀里的人,就像是这样就能看清那张躲在披风下的脸。
程婉的身体带着凉意,她成为鬼魂以后其实一直都是没有温度的,但陶烨的手还是不自觉收紧。
“父皇,”陶延礼似乎终于放弃了询问这个人的来历,“您应该庆幸才是,庆幸母后从来没有爱过您,不然她过得该有多辛苦,又会有多么恨您。”
“陶延礼!”陶烨明显也是动了怒气。
眼看着气氛变得如此,程婉是真的后悔了,后悔出来这一趟。
“你既然想要三宫六院,还不如成全了母后和她心上人,也好过管理你的后宫,做你的解语花,”陶延礼笑得凉薄而嘲讽,“你自己和别人不也生了孩子,还有什么资格介意陶……”
“陶延礼!”陶烨在他说完之前吼了一声。
他从来没有对陶延礼这般怒气过,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甚至额头上可以看见青筋。
然而盛怒之下,还有一丝恳求:“你别说了。”
“三弟,”陶嘉林也走了进来,试图阻止他说下去,“父皇应该也有自己的苦衷……”
“什么苦衷?”陶延礼又走上前两步,“你让母后一点点在这皇宫里油枯灯尽,如果不是跟你在一起,不是做这该死的贤良皇后,不是被你那些妃子们耗费心神,母后也不至于离开得这么早。可怜的不应该是母后吗?”
他一直在看着,看着空荡的大殿里,母后一个人落寞的身影;看着一群争奇斗艳的女人中,母后得体的微笑;看着她处理每一次的风雨,迎接每一次的勾心斗角。
这个男人还想要什么?要母后爱他,他还想让母后多可怜才行?
程婉闭上了眼睛。
她从以前就知道了,延礼虽然总是怪自己偏心,虽然有时也会同自己置气,说起话来毫不客气,但他从来都会把自己的每句话放在心上。
民间常有诗词赞颂自己的贤德,程婉听了会无奈地笑:“贤德倒也不见得是什么赞赏,延礼,你将来若有了妻子,母后希望她不需要承担这些。”
她以为延礼不会懂的,可是那孩子却看着自己,一脸认真。
“以后,我绝不会纳妾。”
她忘了,她的延礼其实是最懂她的人。
“三弟!”察觉到陶烨的怒气,陶嘉林伸手拉住了他。
陶延礼的视线却被桌上的画吸引。
他多看了两眼,眼里各种情绪闪过,再想要走近看仔细时,被陶烨伸手折起。
“朕平日里是不是太纵容你了,退下!”
陶延礼终于收回了目光,他平日里是得宠爱,倒也没有这样放肆过,这会儿却全然没有尊卑之分。
“这辈子得不到母后的爱,也是您应得的。”
说完转身离开。
陶嘉林看着陶延礼离开的背影,又回头去看陶烨,陶烨正紧紧抿着唇,极力压抑着怒气。
“父皇……三弟只是因为母后离开……”
“朕知道了,”陶烨打断了他,“你去看看他。”
陶嘉林再次看了一眼他的怀里的人,低头:“是,儿臣告退。”
随着两人离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梅园重新恢复了安静。
程婉立即有了动作。
一离开陶烨的怀抱,她便跪在了地上。
“请皇上恕罪,延礼他不是故意顶撞您的。”
陶烨的喉咙就像是哽住,他要怎么说呢?说在他的心里,他们向来都是一家人,没有君臣之分,没有上下之分,即使是延礼的顶撞,在他眼里最多也只是青春期孩子的叛逆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将程婉扶起来。
“皇后,今日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程婉自然是点头:“好。”
陶烨似乎怕她被扫兴,还在安慰:“下次我再带你出来。”
他明明是笑着,眼圈却渐渐泛红,男人身上浓浓的悲伤让程婉微愣。
“皇上……”
察觉到她异样眼神的陶烨略带狼狈地转身收拾起桌上的纸张。
“你许是不知道,孩子长大了都是这样的,在我们那里,叫做青春期,大概就是这样的年纪了。”
陶烨解散过一次后宫,在登基之时,不是强制,结果自然也是可想而知,愿意离开的大多是无背景的默默无闻之人,又见着了陶烨几乎不理后宫,便选了离开。
但有身份与背景的,或是自身野心,或是家族野心,还是选择了留下。延礼说的那些,陶烨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拉谢悠雨出来,抵挡所有的风言风语,让皇后还是万人敬仰的贤良皇后。
他想以皇后的性格应该应该是不在意的。他甚至因为这份不在意而恼过。
可是怎么会有人真的不在意呢?
是因为知道是真的吗?心才会痛到窒息。
程婉也终于认识到,此刻的陶烨,比起发怒,明明更像是伤心。
她站在那里有些无措,这伤心,是因为延礼的忤逆,还是那些话?
事实上,陶延礼的话也乱了她的心神。
“好了,”重新转过身来的男人脸上已经看不出多余的情绪,他抱着刚刚两人作的画。“我们这就回去吧。”
程婉轻轻点头。
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到坤宁宫的门口。
陶烨停下了脚步。
“皇后。”
“是。”
“你就先回去,”陶烨脸上还是一贯的温和笑意,“我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要先去一趟御书房。”
“好。”
程婉没有立即进去,她看着陶烨离开的背影,她不知道往日那永远挺拔的身形,什么时候显得这么萧瑟。
“皇上。”程婉不自觉叫出了口。
陶烨回头看她:“怎么了?”
“今日真的对不起,因为臣妾,影响了您在孩子们心中的形象。”程婉低头,“是臣妾考虑不周。”
“你不要这么想,明明是我要带你出去的。”陶烨安慰她。
“还有……”
程婉停顿在那,她大概知道了,陶烨是被陶延礼的话伤了心。尽管他已经在努力掩饰,但男人强撑得太过明显。
陶烨还在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
“就是……在臣妾心中,皇上是很重要的家人,臣妾一直都是敬爱着您。”
陶烨已经能看出程婉极力又小心的安慰了。
“朕知道。”他的笑容多了几分真挚,“子理离开的时候,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以后,就是彼此的家人。”
程婉嗯了一声。
“外边风大,你先进去。”陶烨似乎又忘了她鬼魂的身份,像她生前那样叮嘱。
这次,陶烨看着她进去,被撤散的护卫也都重新守在宫殿门口才离开的。
因着这段时间他都是下了朝就去了程婉那里,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御书房,书房里正在打扫的宫女们见了都慌张跪下行礼。
陶烨也没多看,挥手让她们退下。
他从书架的暗格里,拿出了另一张画像。
这张也是出自程婉之手,只是画中画的却是杜子理。
画中的少年背着弓箭骑在白马上,笑得肆意张扬。
陶烨又看回了自己的那张。
一样得无可挑剔,他却一点点比对着,想从中间看出程婉的心思。
不期然,延礼的话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你还想要她多可怜?”
陶烨的心在这一瞬间冷却下来,他靠上了椅子。
“子理……当初,我是真的决定,等你回来了,就放你们离开。”他看着画像中的人,“可是我也承认,当知道你回不来的那一刻,我心里……有过窃喜。”
“你是为国奋战的勇士,我为我卑劣的心思向你道歉。”
“我以为……死人是争不过活人的。”
“到底是我错了。”
程婉的三分爱,在他死后就变成了十分。
因为杜子理不仅是爱人,还是她的自由。
延礼说的没错,如果不是跟了自己,程婉兴许不会这么早就生病去世。
可即使明白这一点,他如今就像是在重蹈覆辙。
不管重来多少次,他依旧做不出那个正确的选择。
“李德!”
听到声音的李德进来了:“皇上。”
“朕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皇上,都照着您的吩咐做了,”李德呈上自己手里的一杳纸,“这是祥云寺所有人的供词,那位无尘大师,在寺中的口碑不差,除了有几分古怪。”
陶烨一页页翻看着。
李德小心地看着他,心里掂量了半天才小心地问出口。
“皇上,您看……这坤宁宫还需要备些什么吗?”
看来程婉今日的出现还是传进了不少人的耳中,都想着法打探这位神秘的女人。
陶烨翻看纸张的动作停顿片刻。
“她喜欢绘画看书,多备一些过去。”
“奴才遵旨。”
陶烨又看了他一眼:“你亲自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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