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盈盈笑着,扬声道:“夫人总要言而有信才好。”
她说着,忽而伸手推了一把沈阙的后背,小少年趔趄着,直直扑向了灼热的岩浆。
李夫人往后退了退,啧啧:“真是好狠的心呐。”
沈阙却依旧是平静神色,甚而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夭夭,只嘴角的弧度更嘲弄了几分。
可是下一瞬,他腰间忽而多了一双纤细的手臂,一下子阻断了他的去势。
少女在李夫人放松警惕的那一刻,在他即将坠入炽热岩浆的那一瞬,将他拽了回来,她带着他纵身跃起,伸手去够头顶的鲛人珠。
小少年骤然转眸,漆黑的眼里被赤红的岩浆一照,仿佛有一簇滚烫的焰火一闪而逝。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夭夭将鲛人珠握在了手中,狡黠的笑:“我才不要作选择,我两个都要。”
李夫人唇边的笑意僵住,声音骤然拔高:“姜姑娘,你需知越是狡诈的人,下场便越惨。”
她说着便甩出了一团细线,密密麻麻的细线缠绕过来,瞬间将夭夭同沈阙缚住手脚,拽上了高台。
夭夭重重跌在地上,低低闷哼了一声。
她抬眼,才看清这高台两侧的石壁上点了无数的长明灯,照的这不见天日的陵墓亮如白昼。中间的玉床上躺着个僵硬的鲛人,面貌英俊,遍身鳞片。
玉床一侧的石桌上还供了一尊玉雕,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儿形态,里面隐隐有鲜红的血液流动。
夭夭嗅到了浓重的怨气,她转头盯住那尊玉雕,就见晶莹剔透的玉石中似乎真的有个小婴儿,那孩子也在看她,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忽而咯咯笑起来。
怨灵!这玉雕里竟困了阿宝的魂。
看样子这位李夫人乃是用城中百姓的血液供养怨灵,怨灵吸附每一位供养者体内的怨气,这城中百姓便成了毫无怨怼的行尸走肉,供她驱使。
她这样想着,就听识海里重明用密音道:“怨气凝聚可维持尸身不腐,想来李夫人是为了留住玉床上的这位鲛人。夭夭,你看见今晚那轮血月了吗,如今怨灵的怨气已达顶端,若被身侧的鲛人连魂魄一起吸附,他必然能复活。到时我不晓得,这复活的鲛人会成为一个怎样的怪物。”
夭夭抬眼,果然见玉像中不断有怨气溢出,正被鲛人吸入体内。
她心下一凛,还未来得及深思,就见面前多了一双朱红绣鞋。
李夫人踩住她的手腕,伸手一召唤,那枚鲛人珠便从夭夭手中飞了出去。
她微微笑着,重重碾了下夭夭的腕子,语气里含着兴奋:“你不舍得杀他吗?那让这孩子亲手杀了你怎么样?”
李夫人说着,便转向了沈阙,她将那枚鲛人珠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少年便双眼空茫而呆滞,似乎一下子成了个提线的木偶。
她扔给他一把匕首,低低的蛊惑:“去吧,杀了你的阿姐,用她的血来供养怨灵。”
夭夭看见小少年握着那把匕首,一步步朝他走来,不由出声喊道:“阿余,你醒醒。”
可阿余却充耳不闻,一双眼空洞洞的盯着她,将寒光闪闪的匕首对准了夭夭。。
夭夭睁大了眼,下意识想挣开身上的束缚,可那团细线却越缠越紧,让她动弹不得。她轻轻咬了下唇,只好低低喊了声:“重明。”
漓骨剑骤然飞出,眼瞧着就要同阿余挥来的匕首撞在一处了。
可下一刻,夭夭看见小少年空洞漆黑的眼里骤然明亮起来,像是暗夜里的流星,划破天际。他周身笼了一层莹润的光,盛大又明亮,让夭夭有些睁不开眼。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竟见方才还同她差不多高的半大小少年一下子拔高了许多,成了挺拔又高挑的少年郎。
那张清秀模糊的脸也显出了惊心动魄的昳丽,轮廓利落,眉眼乖张,赫然便是沈阙那厮。
他站在那里,稍稍活动了下手指,懒洋洋的神色里现了些许不耐,雪中寒梅的香气若有若无。
夭夭吃惊的说不出话。连李夫人都愣了一瞬。
在所有人愣怔的瞬间,沈阙的羊脂玉剑铮鸣着出了鞘,直指李夫人心口,冷淡的语气:“是你在雪山中设了禁止?”
这一剑来势凶猛,虽有鲛人珠替李夫人挡下了大部分剑气,可她依旧被剩余的剑气冲击的撞在了石壁上,又重重跌了下来,急急咳了几声,忙道:“不,那是鲛人留下的。”
远古时期鲛人曾一度统治了极北之海,他们在雪山中埋了禁止外邦人擅闯的禁制。
只后来鲛人式微,退回了深海,这禁止也渐渐散了。可这雪山深处依旧残存了些许禁制,那日随着雪山崩塌泄了出来,将尚虚弱的沈阙变成了个半大小少年。
李夫人贴在沁凉的石壁上,退无可退,她心里明白眼前这少年竟能冲破鲛人的禁止,实在深不可测。她不敢贸然对上,心念一转,忽而跪了下来。
“我愿将鲛人珠奉上,两位放过我吧。我也是迫不得已,当初被族人献祭给了这鲛人,自此便与他生命相连。他死了我也活不成,所以才用怨气滋养着他。”
夭夭这时候已用漓骨剑解开了束缚,闻言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李夫人身上没有妖的气息,原也只是个凡人,因着成了鲛人生命相连的祭品而有了灵力。
只她并不敢全然相信李夫人之言,匆忙起身,要去拿她手中的鲛人珠。可她刚站起来,却见李夫人快如鬼魅,一下子扑过去,打翻了桌上的玉雕。
困了怨灵的玉雕一碎,立时有铺天盖地的怨气释放出来。
滚滚的浓黑怨气让陵墓内一下子陷入漆黑中,夭夭忙捂住口鼻,打算用微弱的灵力替自己设个屏障,只她还未凝结灵力,竟见这怨气越来越稀薄。
她转眸,就见大股大股的怨气正被玉床上的鲛人吸入体内,那鲛人灰白的面色渐渐有了生机,仿佛下一刻就要活过来了。
眼瞧着怨气被鲛人吸收了个干净,连阿宝半透明的魂魄都要被吸进去了。
阿宝的魂魄被拉扯着,似是极为痛苦,泪眼汪汪的瞧着夭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夭夭一惊,来不及多想便飞扑过去,护住了阿宝的魂,她答应过妩贵妃的,她要替她寻回她的阿宝。
只这鲛人体内的力道实在强劲,她护在阿宝身前,竟引得自己神魂俱荡,仿佛下一刻就要先将她的残魂吸走了。
李夫人放声笑起来:“我的主人就要苏醒了,你们见过活的鲛人吗,真正凶残又强大的鲛人?”
沈阙站在夭夭不远处,明明看见了少女痛苦面色,却依旧是袖手旁观的平静。只不过他漆黑的眼里,似乎渐渐涌现了迷茫的探究,他说:“真是愚蠢。”
为什么有人可以为了陌生人挺身而出,一句诺言便值这样的分量吗?
他看着那股吸力越来越强,少女面上已现了几分魂魄离体的灰白,却依旧没有退缩的打算。
漂亮的少年忽而轻嗤了一声,祭出了羊脂剑
只夭夭却不是个莽撞的,她在被吸附过去的一瞬间,在距离鲛人心房最近的一刻,猝不及防的将漓骨剑插入了他的胸口。
漓骨剑带着重明的血红妖力,穿透坚硬的鳞片,一瞬间搅碎了鲛人的心。
而同一时刻,沈阙的羊脂剑迅如雷电,没入了鲛人的额间,将他的识海搅的天翻地覆。
有尖啸的鸣叫凄厉的响起,在这陵墓内来来回回的荡。
那股吸附着夭夭魂魄的力道骤然散去,方才还满面生气的鲛人瞬间枯萎,散发出腐烂的味道。
李夫人惊呼一声,她的身子也在随着鲛人一道枯萎,她恨恨的看了夭夭一眼,一点点挪去了鲛人身侧。两人依偎着,不过片刻便化成了枯骨。
因着魂魄动荡,夭夭这会子也是面色苍白。她摇摇晃晃站起来,将阿宝的魂魄收进了一个小小的紫檀盒中,又去李夫人身侧捡起鲛人珠收好,才重重舒了口气。
她靠在石壁上歇了半晌,才想起沈阙来,不由挺起小胸脯:“沈阙,不管怎么说,你是阿余的时候我也救过你,我现在也不指望你回报我,现下各走各的吧、互不相干便是了。”
她说着便要去寻出路,只刚一转身,就觉一道亮光劈来,将她撞倒在地。
夭夭忙爬起来,低头一看,竟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然变成了软乎乎的猫爪子,还有一条蓬松的狐狸尾巴。
呜呼,她竟变成了一只有着狐狸尾巴的小肥猫。
夭夭用爪子捂住脸,呜呜咽咽的想大骂沈阙,可张嘴也只能发出奶乎乎的“喵喵”声。
“喵喵喵”沈阙你个小变态,就知道欺负我!
沈阙揪住她脖子将小奶猫拎了起来,他漆黑的眸子凝在她身上,颇有些嫌弃的戳了戳她的脸,而后低低笑了声。
少年人的笑明朗干净又愉悦,这还是夭夭头一回看见他笑的这样纯粹。
接下来,夭夭便被他扔进了乾坤袋中。
这乾坤袋里黑咕隆咚的,连那些妖兽们都不在了,夭夭实在无聊的很,吃了睡睡了吃,一时之间不知今夕何夕。
她心里担心长公主,只能不断的用小爪子挠乾坤袋,试图挠出个洞来。
可还不待她挠出个洞,竟发现自己回到了大周的皇宫。
她一觉醒来,骤然见了阳光还有些睁不开眼,渐渐适应了才发现自己正被锁在笼子里。
一侧的窗棂上刻了双交四椀菱花纹样,是大周宫内才有的制式,只这座殿内凄清冷寂,陈旧又破败,颇有几分冷宫的模样。
夭夭忽而想起来,沈阙自从胜任魍魉军监司后,便被赐住岁寒宫,那座宫殿还是前朝留下的,许久未曾修缮过了,说是冷宫也不为过。
几位洒扫的宫人正在廊下躲懒,唉声叹气的低低交谈。
夭夭忽而听见了公主府几个字,不由悄悄竖起了粉红的小耳朵。
原来她在乾坤袋中已待了月余,如今已是十月中旬。
十月初,乌恒犯我西北边境,圣人夜间突访公主府,本想逼迫病中的长公主交出虎符,却不想公主府早已人去楼空,长公主不知所踪。
几日后,有位江姓男子手持西北六路伏虎军的虎符出现在边城,自称长公主心腹,率军拒敌于西北。
乌恒败后,圣人一下子放松了警惕,开始为难西北军,妄图收回兵权。却不妨,乌恒竟联和了南边的夷人,从南边打开了国境。
乌恒百万大军势如破竹,很快从南方打到了京都。现下连宫中也开始人心惶惶。
夭夭心里惊疑不定,没想到自己在乾坤袋中待了这几日,出来竟已是天翻地覆。
那位姓江的心腹是不是江素怀?他将长公主带去了哪里?他到底要对阿娘做什么?
夭夭心里有诸多的疑问,还未来得及细想,忽听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低等宫人走进来,打开笼子,正要给她送吃食。
她忽闪着大眼睛装乖巧,却趁其不备,咬了宫人一口。那位宫人惊呼一声,下意识缩回了手。
夭夭趁机从笼子中跑了出来,一下子跳上了窗台。
她跑出岁寒宫,一口气跑出老远,才躲在花丛中微微喘了口气。
夭夭有点忧愁,现如今该先去何处呢?她思来想去,打算先去寻太子,看太子能不能有法子解了她身上的术法。
她胖乎乎的猫爪子刚伸出去,却忽而听见了姜林雪的声音。
花木掩映的太液池畔,一男一女相对而立,赫然便是太子同姜林雪。
姜林雪福身,带了点祈求的声音:“殿下,我那时年纪尚幼,不懂情爱,错把对你的感激当成了爱意。这才同殿下有了这段荒唐。只林雪如今才意识到,心里真正爱慕的乃是九皇子,还望殿下成全。”
太子满面悲戚,背着手一动不动,许久才哑声道:“好,孤自会成全。”
他说着一甩大袖,转身而去。太子从来没想过,这一段他小心翼翼呵护珍重的感情,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忽而有些想见姜岁岁,那个简单纯粹、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姑娘。
夭夭躲在花丛中,心下也是吃惊不已,没想到姜林雪竟真的对沈阙情根深种。
一位婢女从后为姜林雪裹了件披风,担忧的直跺脚,道:“郡主,你到底如何想的,那可是太子啊,九皇子又算个什么东西,你嫁给他能有什么好?!”
“你懂什么?”
姜林雪一反平日的温和,出声呵斥了句,严厉的语音里还带了股子高傲的轻蔑,让夭夭一下子想到了梦里那个视众人为蝼蚁的姜林雪。
她面上有些仓皇,一壁急走,一壁喃喃:“应验了,应验了,九皇子果然是天命所归,是我错了……”
应验了?什么应验了?夭夭一下子好奇起来,不由跟着她往回走。
姜林雪快步往沈阙的岁寒宫而去,只还未转出御花园,就见少年正从大片大片的木芙蓉中穿行而过。
她面上一下子换了哀戚温婉的神色,待沈阙走近了,福下身去:“九皇子,很抱歉让你瞧见了黄粱怪为我编织的梦境,万望没有给你带来困扰。是,我心里有你,只这是我自己事,你不必有所回应。”
沈阙站在大片盛开的木芙蓉中,益发衬出冷白昳丽的容貌。
夭夭看见他漆黑的眼里有水光轻轻荡开,像是三月温柔的雨。
她心道,沈阙这样自小缺爱的人,姜林雪本就是他心里的光。如今他的白月光为他抛弃荣华,坚定的选择了他。他心里一定感动的不得了。
果然,下一刻,她看见沈阙伸手扶起了姜林雪,他眼中星河涌动,温柔又多情,让人不自觉的沉溺,他说:“我记住了。”
姜林雪一下子羞红了脸,挣开他的手,转身跑开了。
夭夭看了这样一出戏,也觉得无趣起来,不由蹑手蹑脚往后退,打算从御花园跑去太子寝殿。
只她刚动了动小爪子,就觉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拎了起来。
沈阙微蹙了眉,盯着她圆溜溜的眼,阴沉沉的问:“你要去哪儿?要去寻太子?”
他说完轻嗤了一声,又阴郁了几分:“你哪儿也去不了,不过,你很快便能见到太子了。”
夭夭觉得他这语气凉飕飕的,让她后背上莫名冒了一层冷汗,仿佛他说的是,你很快就能见到太子的尸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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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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