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昆仑

昆仑山脚下滴水成冰,三百多年了,山巅的冰雪从未消融过。

一位白衣负剑的仙门子弟呼出些许白雾,碰了碰身侧的师弟,纳闷道:“昆仑怎得这样冷,我听说,三百年前这里还是四季分明的,如今竟是终年冰雪。”

他身侧的小师弟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凑至他耳侧,低低道:“听闻三百年前,玉清宫中出了一桩奇事,只是自那天后,所有在场的人都失去了当日的记忆,至今也无人晓得那日玉清宫到底发生了什么,自此后,这昆仑便常年冰雪不化了。”

白衣的仙门子弟好奇的咦了一声,转而又嘀咕了句:“那真是怪哉。听闻帝君如今还在凡间渡劫,也不知醒来没有”

......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夭夭抬起头,也在看那座白雪皑皑的孤绝高峰。

三百多年了,她又一次站在了昆仑的山脚下。

今日是昆仑遴选仙侍的日子,厚重的昆仑之门将会缓缓开启,打开百年难遇的机缘。

赶来的仙门子弟们已在昆仑山脚下候了多时,那些显赫仙门的子弟,早已在离山脚最近的地方安札了营帐,离山脚越远,驻扎的仙门便越式微,到了夭夭落脚的地方,已是昆仑的临界点了,再多走几步便能跨出昆仑地界了,候在此处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散仙,来碰碰运气异或瞧瞧热闹罢了。

皑皑的白雪晃的夭夭眼睛酸涩,她收回目光,寻了一处梧桐树下歇脚。

神界的梧桐树在这白雪皑皑的冷寒中,依旧苍翠欲滴,枝叶遮下来,隔绝了远处的喧嚣。夭夭倚靠着树干坐了下来,一垂眸,便瞥见了颈间那滴殷红的血泪。

神明的血泪幻化成了殷红如血的宝石,静静躺在她白皙的颈间,流转着艳丽凄凉的光泽。夭夭的眸光顿了顿,透过神明的血泪,她似乎又看见了碧青的沧浪之水。

那时她敢跳下祭祀台,本是依仗着树妖婆婆临死前渡给她的妖气。上古大妖的妖气强韧又温柔,可以护着她的神魄不被沧浪之水吞噬。

只是她没料到,沧浪之水远比她想象中的锋锐,入水的一瞬,便穿透了树妖婆婆的妖气,尖利的撕扯着她的神魂。

平静的水面上似乎伸出了无数双有力的手臂,瞬间将她拖入了黑暗中,口鼻间都是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夭夭只觉细细密密的疼痛袭来,像是要将她撕扯成无数碎片,无休无止。

她那时真的以为,自己要葬送在那片碧清的水域中了,只是没料到,她的魂体在水下撕扯了三天三夜,当圆月又一次映在沧浪河中时,粼粼的水面上忽而呼啦一声,升起了滔天的水浪,飞溅的水花中,少女遍身染血,一剑劈开了碧清的水雾。

夭夭红衣如火,一身嫁衣上染满了魂血,苍白的仿佛一吹便散,可当她终于爬出了沧浪之水的那一刻,却觉得自己的身体从未如此充盈过,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她的体内缓缓觉醒。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无声而来,夭夭抬眸,便在如水的月光下瞧清了那张书生气的脸,竟是魔界的魔罗尊者。

摩罗看见夭夭浴血而来的一瞬间,幽暗的眼里迸发出兴奋的光,他舔了舔唇齿,忽而仰天笑起来。这桀桀怪笑声振的周遭枝叶晃动,在这寂静的夜里该外阴森骇人,随着他嘴角的抽搐,那张原本白净儒雅的面皮也裂开了一道道缝隙,最后那张假面剥落,露出内里狰狞恐怖的真容。

夭夭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摩罗的真容,那是怎么可怖的一张脸!他面上五官模糊一团,脸颊上的肉都已经腐烂腥臭,随着他的笑声抖下来一块块腐肉。

他直直看着夭夭,微微俯身过来,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很好,很好,你体内的封印开始脱落了,终于要脱落了。”

随着他的靠近,夭夭只觉腥臭味扑面而来,她压住心中的恶心,忍不住问了句:“封印?我体内有何封印?”

可是魔罗没有回应他 ,他只是用一种奇异的又古怪的眼神看了夭夭许久,而后身体化成一团浓雾,一点点消散在了夜色中,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去吧,去昆仑秘境中找寻你的答案。”

昆仑秘境?夭夭心中还有诸多疑问,她想不明白这位魔界的尊者,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提点于她?要知道,魔罗虽披着一张副儒雅书生的皮囊,但内里却是黑暗里滋生的邪魔,他到底要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夭夭一时陷入迷茫中,只是她亦是要再入昆仑的,为了玉川,她要去找寻千里江山图。是以,她还是来了。

“你......你冷吗?”

怯怯的女声打断了夭夭的回忆,夭夭回头,便瞧见了裹着一身厚重皮毛的小散仙。

那姑娘腰身本就有些粗重,又裹了一身皮毛,便团成了一个球,脸上亦是肉肉的圆润,看起来有几分傻气。

夭夭被她一唤,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颊上突起的紫红色胎记,还好,她依旧是丑陋的模样。

来昆仑前,魔罗替她改了样貌,连神魂的模样都一并改了,她如今瞧起来,再没了原本惊艳三界的美貌,也只是个面貌丑陋的小散仙罢了。

遍身皮毛的胖姑娘见她没有作声,自顾走过来,将一条脏乎乎的兔毛毯子盖在了夭夭的腿上,她自称半月,结结巴巴道:“你、你别嫌弃,这兔、兔毛暖和的很。这、这样冷的天,你坐在此处会冻坏手脚的。”

夭夭微笑着摇摇头,伸出小手抓住了那条脏乎乎的兔毛毯子,仰头问:“半月?你因何来昆仑?”

昆仑仙侍大多来自各大显赫仙门,千百年来偶有几个散仙有幸入门,也绝对是修为深厚、仙体纯净者。半月周身灵气低微,一看便不能入选,一般这样的散仙也不会千辛万苦的赶来碰壁,要知道想要入昆仑地界,那可是要过三山越四海的,是以,夭夭才有此一问。

可半月却挪动了下胖胖的身子,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成了拳,坚定道:“我......我要入昆仑。”

她这句话说完,圆圆的脸颊涨红,又现了沮丧的难堪,低低补了句:“我晓.....晓得我这样的散仙,想入昆仑无异于痴人说梦,你......你别笑话我,可总要试一试,我要是入不了昆仑,我母亲她......她就要神魂俱灭了。”

夭夭默了一瞬,有些后悔方才如此问,只是还未等她想好如何开口安抚半月,就听风声呼啸,一只赤鷩御风而来,背上驮着一位紫衣的仙子。

巨大的赤鷩俯冲而下,双翅挥动间便将半月掀翻在地,它稳稳落了地,昂着长长的颈,抬脚迈步,全然不将两位小散仙瞧在眼中。

眼瞧着这巨鸟的爪子就要踩踏在半月身上了,夭夭忙挥剑一砍,阻了它的来势,趁机将半月往后拖了拖。

剑光一闪,在赤鷩锋利的爪子上留下一道血痕,那只赤鷩瞬间生了怒意,单脚仰脖嘶鸣起来。

它背上的紫衣仙子差点被掀翻下去,一脸错愕的愣了一瞬,才怒气冲冲的指了夭夭道:“两个小小散仙,竟也敢挡我流珠的路,你们真是活得好不耐烦。”

她说着,挥手就是一鞭,直直朝夭夭同半月而来。半月是个憨厚的,自觉方才是自己拖累了夭夭,不躲不避,竟闪身挡在了夭夭身前。

凤凌鞭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道,“啪”的一声抽在了半月背上,半月身上的皮毛衣料瞬间裂开,从肩胛到腰身,露出一条深可见骨的血痕。

夭夭触手都是半月粘稠的血,她不禁怒从心起,在流珠第二鞭抽来的时候,扬手便握住了她的鞭梢,而后仰起脸,一字一句问:“我二人好端端的在此,明明是你的座驾伤人在先,你凭什么要抽她?”

流珠不屑的轻嗤了声,趾高气扬昂着头:“凭什么,凭我是流珠啊,是朱雀一族的小公主,凭我的表姐姚乔乃是昆仑司战、长姐流曼如今也是昆仑二十八星宿之一,你们竟敢挡我的路,还划伤了我的赤鷩,自然该吃些苦头。”

她怒气难消,说完还想抽她二人几鞭子,只是动了动手腕,才惊觉手中鞭子纹丝不动,她竟不能从一介小小散仙手中夺回凤凌鞭。

也恰在这时,有鸾鸟长鸣,地动山摇间,山巅的白雪簌簌滚落,在漫天飘落的雪粒中,昆仑鎏刻了上古密文的厚重山门缓缓开启。

今日主持昆仑仙侍遴选的乃是二十八星宿末位的流曼仙君。

隔着漫天的雪花,夭夭在三百年后又见着了朱雀一族的流曼,她恍惚想起,当初便是这位流曼仙君,曾扯碎了她的衣衫,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衣不蔽体的难堪。

流曼如今已是升为二十八星宿神君之一,比当初多了几分稳重与威严,她站在高高的石阶上,抬眼便瞧见了自己同族的胞妹。

她微微蹙了蹙眉,从石阶上缓步而来,一开口便带了昆仑的厚重威压,她说:“流珠,你该记住你的身份,何必同两位散仙计较。”

她虽是指责的口气,话语里却带着对夭夭二人的轻蔑,身为朱雀一族,又岂能自降身份同两位小散仙计较?

周遭的仙门子弟们见了昆仑的星宿神君,纷纷跪拜下去,流珠扔了手中的凤凌鞭,傲慢的瞧了一眼夭夭,也对着长姐弯下了腰,恭敬道:“是,长姐教训的是,我自是不该同这等散仙多费口舌。”

没有人瞧一眼角落里的伤者,半月在这傲慢轻视的鄙薄里,忍住疼痛,卑怯的攥了攥衣角。夭夭抿唇,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流珠起身,走向了长姐,众仙门子弟也围绕过来,看着流曼仙君托起了测试仙根的昬灵珠。

昆仑仙侍历来严苛,也只有仙根澄净者方得入,生在显赫仙门的子弟们,因着自小便被灵气滋养、被无数天才地宝所锻造,自然更易净化仙根,是以如今这昆仑,仙侍几乎全是世家仙门子弟。

眼见仙侍遴选即将开始,夭夭扶起半月,也打算过去一试。

只是她方起身,却见流曼手中灵光一闪,夭夭脚下的冰面便咔嚓咔嚓巨响着,裂开了一道道缝隙,随着缝隙的增大,轰隆一声,冰面塌陷,方才还坚硬的地面竟硬生生撕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一座凋零的独木桥横跨其上,被峡谷中的烈风吹得来回飘荡。

流曼开起了昆仑的万仙谷,当年帝君因着喜静,手持乾坤剑劈开了这条峡谷,前来拜谒的仙君们便只能隔着万仙谷跪拜,后来晓得了帝君的脾性,也无人再敢擅自踏入昆仑地界,是以这万仙谷便被结界隐去了,只是没料到今日重又被流曼仙君开启了。

流曼站在峡谷的另一端,面上是昆仑仙君凛然不可犯的威严,她带着混厚威压的声音穿过峡谷,幽幽传来:“尚无仙门推荐的散仙,只有通过万仙谷,方得我昆仑测试仙根的机缘。”

万仙谷乃是帝君的乾坤剑劈就,谷内一重重的风都携了乾坤剑劈山断海的剑气,普通散仙怕是一走上这独木桥,便会被凌厉剑风扫下桥去,跌入万劫不复的谷底。

夭夭隔着深邃的峡谷冷笑了一声,这位朱雀一族的长公主,果然三百年了也未改变过,虽如今表面上多了自持的稳重,骨子里却依旧傲慢小气,她分明是在公报私仇,因着她们两位小散仙拂了朱雀一族的面子,便要让她二人当众出丑。她大抵是想看着她们露出战战兢兢的卑怯,在万仙谷面前腿脚发软,而后灰头土脸的离开。

对面的流珠掩唇笑起来,她轻蔑的瞥了一眼这两位其貌不扬的小散仙,心里盘算着如何在遴选结束后教训她们。

可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那位面貌粗鄙的红衣少女却身影一闪,跃上了万仙桥。

夭夭一上万仙桥,便感觉无数凌厉的剑风扑面而来,这独木桥晃晃悠悠,连一点依仗也无,强劲的剑风吹得她身形晃动,稍不留神便会跌下去。她凝聚了全部的灵力,才堪堪在摧枯拉朽的剑风中站稳脚跟。

只是她没料到,下一刻,半月一咬牙,竟也跟着跃上了万仙桥。

半月自知修为不够,却为了母亲依旧要冒险一试,她方一踏上万仙桥,便被剑风摧得往后倒去,夭夭低呼一声,伸手便握住了她的腕子。

半月脚跟已悬空在了木桥边,整个身体往后仰,随时要跌入深渊之中。

夭夭只好死死拽住她,她额上沁了一层细密的汗,只感觉下一刻便要力竭而亡,可是她依旧咬住牙,没有松开半月的手。

“你、你放开我吧,我若跌入谷底粉身碎骨,怨、怨我自己实力不济,可我不后悔上了万仙桥,只是断、断不能连累你。”半月想从夭夭手中抽出腕子,可是她不敢动,她害怕自己稍微一动,便会带着夭夭一块跌入谷底。

夭夭手臂在颤,强劲的剑风吹得她身行晃动,下一刻,在一阵更急促的剑风中,少女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来,也跟着半月往桥下跌去。

可也是在这一刻,她听见自己血液中有什么东西噼啪一声,似乎有无数的灵力爆裂开来,一瞬间充盈了她的四肢百骸。

红衣如火的少女骤然掀起了长睫,她在凌厉的剑风中身形一跃,又一次站在了万仙桥上,连带着半月一块拉了上来。

峡谷一侧的仙门子弟们都呆愣在了当场,没有人能想到,一个面貌粗鄙的散仙,竟敢跃上万仙桥,她甚至拉着另一个胖姑娘,在强劲的乾坤剑风中站了起来。

夭夭拉着半月,一步步走的很慢,越往前,剑风越凌厉,吹得夭夭睁不开眼。她其实小腿在颤,浑身都在剑风中微微晃动,可是每每她力竭之时,总感觉有股灵力在体内爆裂开来,能让她喘息一瞬。

这短短一段路,夭夭却走了许久,等她穿过万仙谷,拉着半月踏入昆仑地界时,众人都惊诧都忘了言语。

怎么可能?一个小小散仙竟能从万仙谷全身而退,稳稳当当过了万仙桥?

流珠后退一步,瞧见夭夭仿佛见着了什么可怕的鬼怪,你你你个没完

可是夭夭却并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她手中还握着流珠丢下的凤凌鞭,反手一挥,啪的一声便抽碎了流珠的裙衫,她仰起脏兮兮的小脸,一字一句道:“流珠姑娘可能忘了,你脚下踩踏的乃是昆仑地界,你今日纵容坐骑在昆仑逞凶,是为大不敬,我这一鞭子,也是给姑娘一点警醒罢了。”

她这话说的冠冕堂皇,竟让人寻不到反驳的接口,流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拽着自己散碎的裙角,跳到了流曼身后。

流曼的脸色自是好不到哪里去,可三百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如流珠一般傲慢的朱雀公主,早已练就了不动声色的稳重,她冷冷的看了一眼夭夭,露出个浅淡笑意来,她说:“姑娘既过了万仙桥,那便由你来第一个测仙根吧。”

她这句话出了口,流珠顿了顿,才琢磨过来长姐的意思,如今这两位小散仙都在昆仑地界,她们朱雀一族自是不好恃强凌弱,可若是她们二人通不过遴选,被早早赶出了昆仑地界,那还不是等着被收拾?

两位散仙罢了,自然不可能有澄澈的仙根。

流珠这样想着,已是按捺不住,被这样一个丑陋的散仙抽碎了裙摆,实在是太丢脸了,她已是等不及要给这二人好看。

于是她抓着裙摆,跳将出来,一壁嚷着:“自然,姑娘既通过了万仙桥,当是第一个测仙根”,一壁倾身过来抓住夭夭的手,摁在了昬灵珠。

夭夭猝不及防,眉间闪过一丝担忧,抬手握住了颈间的神明之泪。

昬灵珠晃晃升起,一开始灵光微弱,甚至这微弱的光中掺杂了丝丝缕缕的黑雾。

流珠轻嗤了一声,心道这散仙果真肮脏,仙根非但不净甚而浑浊。

可是谁也没料到,下一刻,澄澈圣洁的光自昬灵珠中溢出来,盛大到铺天盖地,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笼进这澄澈的仙光中。

与此同时,昆仑玉清宫中的结界慢慢碎裂,沉睡中的神明骤然睁开了眼睛,他的指尖在颤,似乎有一缕熟悉的气息缠绕而来,那是他曾遗失在那人身上的,一滴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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