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

燕回时按下门铃，屋内瞬间传来季听雨快乐的脚步声。

她兴奋地打开房门：“燕姐姐，你来啦！还有小玉。快来快来，我哥等你们好久了。”

燕回时换鞋入门。

季听雨家的客厅沙发上，正端坐着一个男人。若是单单看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后脑勺，很容易认为这男人是什么了不起的社会精英，如今坐在这里是为了谈一些重点项目。

——但事实是，当男人回过头，露出他那傻笑着的正脸，和身上穿着的小熊□□睡衣后，那股社会精英的气质瞬间荡然无存。

燕回时心中只留下一个念头：这是哪里来的傻狗？

傻狗在看到燕回时后，瞬间一声欢呼，手脚并用地就要向她冲来，被一旁的季听雨狠狠拽住衣服后领：“不行不行！我说了不行！你要像人一样，用两条后腿……不是，人只有两条腿！你的手不是前腿，不能拿来走路的！”

季长风是一句话都听不进耳朵，尽管他的脖子被勒得有些难书，但他依旧目光热切，锲而不舍，眼里除了燕回时，再也容不下旁人。

眼看季听雨拽她哥拽的这么吃力，燕回时快步上前，在季长风身前站定：“坐下。”

她的语气近乎于命令。

季听雨一愣，刚想说她哥最讨厌别人这么对他说话了，便看到她那桀骜不驯见谁咬谁的亲哥，在听到燕回时的指令后，有如一条乖乖听话的小狗，老老实实地停下步子不动了。

他显然还不太擅长使用自己的四肢，听到“坐下”的指令，季长风的后腿下意识地弯曲，随后便苦巴巴地发现，他完成的“坐下”，似乎并没有让发出指令的人面露笑容。

是他做的有哪里不对吗？

燕回时看着面前迅速蹲下的男人，只觉得脑海里荒谬的猜想，似乎正在一步步接近真相：“……小雨。”

季听雨惶惶不安地看向她。

燕回时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些：“你觉得，你哥哥现在，表现得像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吗？”

季听雨的眼泪又要下来了。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回答道：“我觉得他像一条宠物狗，气死我了。”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

她把小玉拴在靠门的地方，空出一只手来，牵住季长风的腕子。

男人的手有力而宽厚，此时此刻却像是牙牙学语的婴儿般，信任她，跟随她。和燕回时目光相接的时候，他甚至还冲她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那笑容太柔软，让燕回时下意识地想到了当初，她最开始饲养小玉的时候。小玉越长越大，身形也不似最开始时迷你可爱，却依然……不对！

燕回时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想起了很多，想起自己在饲养小玉的最开始，就惊叹于它远超一般小动物的智慧；她想起自己从未在小玉的心音中听到“主人”这一称呼；她想起眼前的这个季长风，有太多太多她觉得熟悉的细节；她想起在他莫名亲近的态度，在一众人等中间准确地辨认出她的能力……

未免有些太过异常。

燕回时想，不对。小玉明明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是乖巧听话的好宝宝。

如果从一开始，小玉和季长风之间就有某种她所未曾觉察到的联系……那现在，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燕回时心乱如麻。

但她知道，她现在不能出错，尤其是在云岚真人的面前，她不能给对方丝毫的机会，也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任何弱点，哪怕他现在只是一只公公猫……谨慎些，谨慎总不会有错。

燕回时牵着季长风，而季长风就傻傻地跟在她的身后，任由燕回时把他带到沙发前，发出第二个指令：“坐下。”

她怕季长风听不懂，又为他亲身示范了一下，该如何正确地操控人类的身体坐在沙发上：“就像这样，坐好，别动。”

季长风有学有样，乖乖坐好后，便面露渴求地望向燕回时。

燕回时自然也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揉揉男人梳得一丝不苟的刘海：“乖孩子乖孩子。”

季长风很是温顺——虽然用这个词语来形容这个男人，似乎格外奇怪，但于燕回时而言，季长风的确是在温顺地用他的发顶，去蹭她的掌心，来热烈地表明，他对她的喜爱。

就像是一只求抚摸的小动物。

燕回时狠下心来，不顾季长风可怜巴巴的眼神，又走到门边，重新拿起小玉的牵引绳。

她的指尖轻轻掠过德牧油光水滑的皮毛，想听清小玉身体里的灵魂在想一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到。

那朵由小玉赠送的花朵，现在还好好地佩戴在她的项链上。没有沾染上她的眼泪，没有出现任何破损，仿佛一件昂贵的玉雕。

可她就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只有小玉认真地望向她，毫不犹豫地跟在燕回时身后，迈着轻快的步伐，乖巧地蹲在季长风的腿边。

燕回时简直要想不明白，她重点怀疑的两个对象，为什么都乖巧得不像话？为什么都仿佛无事发生一般？为什么都这么信任她？

头有点痛，燕回时想，她可能需要冷静一下。

但坐在她对面的一人一狗目光灼灼，都一眨不眨地盯着燕回时。仿佛要在她脸上盯出一个洞来；不远处，布偶猫蹲在小柜上，目光似有似无地飘来；身侧还坐着一个满脸迷茫的季听雨，正求助地望向燕回时。

燕回时：头大。

她宁愿再改两百份卷子，都不愿直面这样的氛围。

季听雨率先开口，打破沉寂：“燕姐姐……我们该怎么做？”

燕回时：“医生怎么说？”

季听雨：“医生说，让我哥多接触一下他想要接触的人，没准脑子就清醒了，精神就正常了。”

燕回时：“我觉得医生的意思可以翻译成：医院救不了了，带回家去死马当活马医吧。”

季听雨：“有这个可能性，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经过几天的学习，虽然我哥还是不太能驯服自己的四肢，但好歹学会了一些，最基本的、照料自己的方法。”

燕回时对此持怀疑态度：“真的吗，我不觉得按照他目前的精神状态，能做到这一点。”

季听雨生怕燕回时不信：“真的！至少他肚子从来没有咕咕叫过！而且脸也总是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油！”

燕回时长叹一声，只能选择尽力而为了，把季长风当作是她碰到的最不可理喻的学生来对待。

她说：“我先试试看吧。”

她望向季长风懵懂的眼睛，指尖指向自己，一字一顿地告诉他：“燕，回，时。”

季长风：“啊呜，啊呜，啊呜啊呜？”

季听雨：“哦豁，完蛋。”

出现这样的意外，燕回时也不气恼，只是在季听雨钦佩的目光中，一次又一次地纠正季长风堪称蹩脚的发音错误：“不，不是这样的……算了，今年能模模糊糊地学会说我们几个的名字，已经很不错了。”

她有些疲惫，不知这种疲惫是由教导懵懂如稚子的季长风带来的，还是因为心中的猜测，让她找不到那如同打结的线团的思绪的出口。

但燕回时想，她也许是该休息一下了。

在讨厌的云岚真人面前……有许多事，她做不了。

时间不早，燕回时正式向季听雨提出告辞。季听雨依依不舍：“对了，燕姐姐，关于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位有些异常的丁先生。”

燕回时抬眸：“啊，时雨集团去查过了是吗，结果如何？”

季听雨点点头：“那位丁先生，据他本人所说，在他失去意识行动异常前，曾做过一个古怪的梦。”

“……古怪的梦？”

.

燕回时也做梦了。

她梦到自己又成了那个卑贱若浮萍的千鹤宗外门弟子，总是在忍受饥饿，总是在面临困窘。突如其来的天赋将她砸了个彻底，可为了求生拜入云岚真人门下后……最开始，没有人会教导她。

师尊？师尊是一个勤于修炼、整日闭关的天才，自然没工夫为燕回时悉心传道解惑。

最后，还是大师兄面对着自己唯一的师妹抓耳挠腮：“你、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来教你？”

他把手指搭在她细弱的经脉上，准备开始为她讲述如何吸纳灵气，如何运气。可画面一转，那把住她经脉的人，又成了满面寒霜的云岚真人。

他说：“你入魔了，汀波。”

而燕回时只想用力挣开他的手。

但云岚真人却若有所思：“你为什么会入魔？没有从体外吸纳魔气的痕迹，是因为你有心魔吗？你的心魔是从哪里来的？”

仿佛一个提前获得了□□的学生，他顺理成章地瞬间推论出了结果：“是不是因为你嫉妒？你嫉妒……菁菁？”

梦境中的燕回时冷冷地抽出自己的手，毫不犹豫地甩了云岚真人一个响亮的耳光：“有病。我长得比岑菁菁好看，修为比岑菁菁高，天赋比岑菁菁好，我需要嫉妒她？”

云岚真人捂住自己的脸，面上的神情讶异而惊怒。但燕回时不想再搭理她。

在这个世界边缘都只是茫茫白雾的世界里，她清晰地意识到，此处并非现实、而是梦境。既然是她的梦境，她就能做到从中苏醒。

在云岚真人的剑尖刺穿她的胸膛之前，燕回时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她尚且有些惊魂未定，只觉得熟悉的洞穿感伴随着无尽的痛苦，似乎正在她的躯体上蔓延。她缓缓地坐起来，在简单地整理了一下思绪后，决定去厨房里给自己倒杯水冷静冷静。

在慢慢回过神来的时间里，燕回时的目光掠过放置在矮柜上的鼠笼

——鼠笼是空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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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