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泡影

一道白色的剑光劈开黑暗,容识站在极远处,看见上方漆黑的天被破开,一瞬间天地亮如白昼。

剑光之下,一群抵挡的修士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几乎是一息之间灰飞烟灭。

身穿白衣的剑修悬于高空,如俯视蝼蚁般静静地望向剑下众生。

太微历一万五千七百二十九年,灵溪剑宗与南海明氏组成的诛恶盟派出修为顶尖的修士,突袭位于中州的仙盟总部。

那是容识第一次见到镜真。

“……你怎么了?是不是没睡好?”

容识再睁开眼,看到一个满身书卷气的青年,手捧《三十六计》,手上拿着一支毛笔,探身过来看他。

这个人……是他曾经的战友,桓秋。

“唉,仙盟研究的那个大型镇灵法阵确实厉害,若非如此,你也不必不分昼夜研究破解之法。”桓秋走近,按住书桌上用来推演阵法的草纸,“祁叔这些天日日都叮嘱我看着你,怕你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你倒好,昨晚又是一夜没睡吧?昨晚看你这边早早就熄了烛火,还以为你终于听劝了。”

“你现在先去睡两个时辰,”桓秋语气是循循善诱的,态度是强硬坚决的,“不然我就把这件事告诉祁叔,再去跟药王山弟子要一箱上好的安眠丹,以后但凡你没好好休息,就给你喂几颗。”

容识恍惚得不知年月,看着一脸认真的桓秋,须臾之后,对方的身体化为一张轻飘飘的纸。

“等等……”他伸手去抓,将那纸片捞在掌心,低头一看,是简短的战报。

“仙盟以一城百姓威胁,桓秋带兵潜入城中打开城门,为解救被挟为人质的百姓,身中数箭,力竭血尽而亡。留夷宗副宗主兰吟战死。”

窄小的纸片莫名烧起来,容识的手掌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大火铺天盖地,一场如瀑的大雨陡然浇下,将火扑灭,只余掌心淡淡的青烟。

容识抬头,阴云笼罩,密密麻麻的雨滴落在身上,把他淋透。

“仙君,甘邑一城之人,数万百姓,过半都身染疫病,命不久矣,请仙君垂怜……求仙君垂怜,救救他们,救救甘邑吧!”

面前一个中年男子跪在雨中,他束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发冠被暴雨打歪,“单某位卑职小,自知无法报答仙君大恩,仙君如若出手相救,单某愿辞去官职,终生侍奉仙君,便是要把我的命拿去,单某也愿双手奉上!”

容识听闻甘邑变故,刚从中州返回城中,便见甘邑太守冒雨跪在庭中,声泪俱下。

在人间,不知要读多少书,要当多少年的官,才能坐到太守这个位置,面对他们这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仙人,太守却说自己位卑职小。

听说前几日,太守也是这般在闭关的镜真门外苦苦哀求。

容识回程路上遭遇埋伏身上有伤,只能一步一挪地靠近,扶起太守。

他眼前一晃,太守的臂膀忽然变成一本书,夜色已深,城墙上风声凛冽,他听见自己问:“为何守城还要带书?”

眼前肤色黝黑的青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本来想着今年去京城参加会试的,可是仙盟打过来了,城里人手不够,就跟着来守城了。家里供我读书不容易,我想着等战事结束,再去京城考科举,当个像单太守那样的人……”

容识点点头,把书还给他,青年把书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揣了个价值不菲的宝贝。

下一刻,书的颜色忽然变深变红,映在了青年的胸前,他拽着容识的衣袖,“仙、仙君,我知道你们仙人都很厉害,能、能不能让我下辈子……连中三元,再当个状元……我保证,我一定对百姓好,当个……当个好官……”

拽着衣袖的那只手骤然变得白胖幼小,小女孩笑着摇着他的衣袖:“哥哥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来吃点芝麻糖吧,我最喜欢吃芝麻糖了。”

“是啊仙君,你人都瘦了一圈,快吃点东西吧。”小女孩的母亲笑得温婉,把芝麻糖递给他。

“好。”容识笑吟吟地接过,芝麻糖却在他掌中化为一摊血水。

他不解地抬头,只见满目刺眼的红。

记忆里这么多鲜活的人……最终都化成了数不清的血色。

抓不住,留不住,都是……泡影。

“容识?容识!你松松手,别把自己抓伤了……”很远处好像有灼夜的声音,“嘶……你抓得我,有点疼……”

容识猛地松开了手,睁开眼时,见灼夜像供个宝贝似的,将他的手捧在掌心。

“容识你醒了?!”灼夜对上他睁开的眼还不敢相信,看了他许久,直到嘴角不由自主地咧开,“有没有哪里疼,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东西?我,我去叫云明来!”

容识抓住了他的手腕,“平蔚怎么样了?”

“啊?”灼夜知道他心系百姓,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仙盟的人把醉春风带去解毒,平蔚已经没事了。我们这些人喝得少,调息几天就好了。”

“桓礼和镜真呢?”

“你昏迷过去没多久,仙盟的人就赶了过来,桓礼突然吃了毒药自杀了。镜真……”

灼夜摇头,“不知道哪儿去了。桓礼好像把大殿上发生的事投射到平蔚人的梦里,兰玦把他传送到列星山下后,正好碰上想来问个明白的平蔚人,他们说镜真见死不救还不让别人救他们,差点打起来,还好仙盟的人来了,没让平蔚的人受伤。镜真趁机跑了,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容识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对于桓礼来说,死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镜真从未把凡人放在眼里,如今受他们唾骂,咎由自取而已。

列星宗和平蔚的事算是圆满解决,他恍惚地想:所有人都得救了。

这一切都是真的么?

“你问了那么多,现在也该我问你了。”

灼夜看着容识的眼睛,“你感觉好些了么?我去问柏宗主还有没有醉春风,他说还剩一株,送给我们了,云明把它熬成汤药给你喝了,宗主他人还挺好的。”

容识侧过头看灼夜。

灼夜一只手缠着细布,是大殿夺剑时受了伤,另一只手的手背是坑坑洼洼的指甲印,应该是他昏迷中不小心掐的。

见他眼神担忧,灼夜笑道:“我没事的,倒是你,伤得那么重,我快被吓……”

容识望着屋顶,“不值得。”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身边的人才不会受伤,不会被他牵连?

他已经拿命去拼,还是无能为力。

“什么?”

灼夜愣住,为什么他会说这种话?

“我救你,还要想值不值得?”灼夜皱眉,“救人就是救人,我从来都没想那么多。难道你在萧随的山庄救我和云明的时候,也想过值不值得么?”

“那不一样。”容识气息微弱,声音很小,“这次我早有计划。”

灼夜真的想打开容识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你有你的计划,我救我想救的人,这是两回事,也不冲突啊。”

他俯身挡住容识向上的目光,让对方只能看到自己,“而且我觉得,你真的好勇敢、好厉害,你又救了我们所有人。容识,如果你觉得不值得,为什么要救我们?如果你觉得值得,那我做了跟你同样的事,为什么你要说‘不值得’?”

“勇敢”“厉害”这些词,听着像是夸小孩子的。

容识此前从未听到过这样的话。

灼夜好像能透过眼睛能把人看穿,“你真正想说的,是我救人不值得,还是我救你不值得?”

他把“你”字咬得很重。

容识第一次尝到哑口无言的滋味。

他在灼夜的瞳孔里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好像无论什么人,映在灼夜眼中都会变得干净纯粹,可事实并非如此。

然后灼夜坐直了身体,耳朵有些红,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时不时地偷偷看他。

……这是想说什么?

终于,灼夜深吸一口气,似乎鼓足了勇气,望着他认真道:“在我眼里,你最值得。”

容识被那双纯真赤诚的眼灼伤,别过头去。

灼夜见他撇过了头,一副不想再听的样子,心里像是几千只蚂蚁在爬。

他好不容易说出口,容识这是什么反应,是不好意思还是生气了?好像都没有?

灼夜一颗心七上八下,自己能感知情绪的直觉哪儿去了?

他闭着眼使出浑身解数去感知,急得似乎跟镜真打了几百回合一般,快把自己逼得冒烟了,也没把直觉逼出来。

怎么不管用了?灼夜闷闷不乐,泄气地肩膀都塌下来,可这时那股模模糊糊的感觉来了,他盯着容识的侧脸,莫名地想:他在难过。

容识在难过什么?

不等灼夜想明白,便听容识问:“醉春风给了我,那兰玦……”

“她说她不会跟病人抢药,何况你还救过她。宗主听说了这事,去库房找了差不多的药送给了兰玦,云明说那药仅次于醉春风之下,效果也很好的。”

灼夜眼睛越说越亮:“宗主还送了我们每个人一箱灵石、一箱金银和银票、还有好几箱药材……我们有钱了!”

容识侧过头来,被他的笑容感染,“你之前的样子,可不像是没钱。”

满身珠宝,一看就像哪家外出游历的贵公子,差点让他猜错了灼夜的身份。

“是么,”灼夜挠了挠头,“其实我也忘记那些东西都是哪儿来的了,好像都是别人送给我的,要是我的失忆能治好,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

容识心想,不知是落入千重渊后失的忆,还是之前就失忆了?

他在千重渊死过一次,记忆还好好的,而灼夜不像神魂受了影响,否则云明怎么会看不出来,如何会失忆?

这样想来,该是更早之前灼夜就失忆了。

容识直直地看着灼夜。

说了这会儿话,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没有让平蔚重蹈覆辙。

“怎么这么看我,”灼夜不解,“你饿了么?”

“没什么,”容识笑笑,“如果将来,一定要你在我和万万人之间做选择……请你一定要选择那万万人。”

什么情况才要做这样残酷的选择?

灼夜不明白,他不明白关于容识的很多事,比如他的身份、他的过往、他为什么总显得死气沉沉,似乎不想活了。

人为什么会想死?

见灼夜沉默,容识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答应我。”

灼夜撞进一双温柔但坚定的眼。

他低下头承诺:“好。”

心灵导师-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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