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雁距离三川有一千七百余里，三人走得慢，在第五日晌午前赶到。
在宅门外请人通传之后，三人去旁边树下阴凉的地方休息，容识没骨头似的坐在地上，吃着一盘栗子糕。
赶路这五日，他一直盯着周边的动静，警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冒出来的萧随，精神绷得很紧。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但没办法忽略身体的日渐衰败，只能多操些心。
他紧绷得太明显，灼夜和明允就没办法放下心来，跟他一样时刻注意身边的一切，所以这五天他们都没怎么说过话。
“总算到了，”明允瘫坐在地上，“这路赶的，跟被追杀有什么区别。”
灼夜望着容氏古朴的宅门，感叹道：“容氏好大啊，在天上看比列星宗还大两三倍。”
同样是特别有名的宗门世家，容氏就更有气势一些。
明允见他乐观得还有心情看容氏的宅子，心里又是羡慕又是担忧，一脸愁容道：“容氏近些年来很少把苦海舟借给外人，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
刚认识的时候，容识说他算半个容氏子弟，现在看来，这话八成是忽悠自己和灼夜的。
明允自认对几大世家和宗门的情况比较了解，却没听说容氏什么时候有过像容识这样的阵法天才。
容识歪头问：“现在容氏的家主是谁？”
明允前后看了看，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玉蝉法器，输入灵力后，玉蝉亮了一下，“在别人家门前说话，还是开个隔音法器的好。”
他压低了声音，“没有家主。容氏大小姐容向晚战死之后，容氏就由二小姐容向昭和她堂兄容向旼一起当家处理事务。他们两个在战时带领容氏出钱出力不少，立功无数，渐渐的谁都不服谁，两个人都明里暗里较劲要做独一无二的家主，容氏内部也分成了两派。如今二小姐是仙盟长老，地位更高，但容向旼没在仙盟任职，没有外面的事影响，在家里更得心应手一些。”
“……”
久违地听到了故人名讳，容识沉默须臾，“看来要借药，的确不容易。”
“啊？那我们进去之后，听谁的？”灼夜凑近了些。
“不知道啊。”明允拿不准主意，这种大世家派系争斗的事情，按理说不应该沾染一分一毫，但现在是他们有求于容氏，说不准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们不站队了。
容识直接道：“二小姐。”
灼夜问：“为什么？”
他很少觉得容识做的选择不正确，只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他不懂的东西，他都想知道答案，所以经常问东问西。
“这么肯定？”明允很意外。
不过容识总一副淡淡的样子，每次做出的决定却都十拿九稳，他便没多想什么，好奇道：“你们之前认识？”
容识想了想，“算是吧。二小姐的为人，可以信任。”
明允小心地问：“你跟二小姐或容向旼……”
容识看着他：“直说。”
“你跟他们应该没什么仇吧？我总觉得你跟萧随和镜真都有仇。”
灼夜赞同道：“我也觉得。传言中萧随和镜真爱得要死要活，可他们做的事，明明是让容识半死不活。”
明允没忍住笑出了声，“都押上韵了。”
容识唇角微翘，灼夜一向直白，能说出这种话，足以见对萧随和镜真的讨厌程度。
他摇摇头，回答明允道：“你应该知道，三川距离中州太近，稍有动作整个家族都会灰飞烟灭，所以当时他们表面上支持仙盟，背地与清源盟联合，直到清源盟打进相州才彻底和仙盟撕破脸。我一直在清源盟到处打仗，跟他们没见过几次，自然没什么恩怨。”
“那就好。”明允长出了一口气。
“对了，”听到二小姐位列仙盟长老，容识突然想起来问，“如今仙盟长老都有谁？”
明允道：“三大世家、五大宗门各选一人，还有两位散修。叶氏的叶轻、容氏的二小姐、萧随，我只记得这几个比较特殊的，其他人都是各自宗门内的长老。”
容识追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关于叶轻的消息？”
“没有，师尊说过，仙盟建立之后，他就一直待在中州，连仙盟的门都不怎么出，江州的老家也没回过。”明允好奇，“你们认识？”
容识想了想，“算是一个……熟人。”
“怎么修真界遍地都是你的熟人？”明允感觉容识的人脉有些恐怖如斯。
只不过他嘴里的“熟人”，很有可能是萧随或镜真那样的，别说帮他了，不把他整死就不错了。
灼夜想了半天，仍然不解：“一个家族里面竟然还会有争斗，大家不都是亲人么？”
人类可真复杂。
明允呵呵两声，“为了利益，亲父子都能反目成仇，容氏还算好的了，最起码没闹出人命，你看凡间的皇室，为了皇位子杀父、父杀子都很正常。”
“啊？？？”灼夜的叫声高了几个调。
可能是他的表情突然变了，惹得容氏大门前两个守卫多看了他几眼。
人类真可怕！
容识很淡然：“若是个暴君，杀就杀了。”
他垂下头，看见一只蚂蚁顺着自己的衣角爬上来，伸出手指让它爬到自己指尖。
“如果旧仙盟盟主的某个义子，因为无法忍受盟主的所作所为而杀了他，你说，大家会骂这个义子蛇蝎心肠，还是夸他大义灭亲？”
容识指尖点在地面，让蚂蚁爬了下去。
灼夜陷入沉思，“如果那个人做得很过分、伤害了很多人，对我也不好，那我应该也会想杀了他吧。”
他皱起眉，“杀掉一个人就可以拯救所有人，听上去是不错，可是……我怎么知道一个人到底该不该死，如果杀了他以后，情况还是没有好起来，那该怎么办？杀错人可就没有机会改正了呀。”
他心底觉得怪异，又说不上来，“要是我真的杀错了人该怎么补救……给他陪葬么？”
容识撑着脸看着他，灼夜的想法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更深了一层，“所以修真界需要和凡间一样，制定律法，由仙盟执行。有了律法，一个人犯了什么罪，都有律法可以衡量审判，冤假错案就会变少。如果真的杀错了，给他定罪的人也会受到惩罚。”
灼夜若有所思，“这样确实更公平公正一点。”
明允撇撇嘴：“就算有了律法也架不住有人知法犯法，光看萧随就知道了，你说师盟主是真的不知道他做的事么？镜真入魔以后，仙盟好歹还发了通缉令，只不过他实力太强，一直没人能抓住他。他身上那股血气，不杀个上万人都凝不出来那么纯粹的。我还以为传言说他弄了养魂阵是在胡说，没想到他来真的啊！”
灼夜点了点头，看来无论什么东西都很难约束一些想做坏事的人。
他知道世上有很多坏人，但并不理解和认同他们的所作所为。
容识吃完栗子糕，又拿了一盒桃花酥，道：“师赢当然知道了。”
灼夜从他手上拿了一只桃花酥吃，问：“那他为什么不管？”
“他管不了。”容识喝了一口水，“对萧氏这种大家族、萧随这样参与过大战的功臣，杀几个人都是芝麻点大的事情，哪怕仙盟的旗帜、令牌和印章上都印着凤凰纹，视凤凰为唯一的标志，他也能私自抓捕凤凰神兽。只能等他们犯了整个修真界都不能忍受的大错，才能一并问罪。”
“这要是放在凡间，都能治个大不敬之罪满门抄斩了。”明允木着脸，“虽然心里知道，但你说出来以后我更难受了，凭什么他们可以这样肆意妄为。”
“为什么仙盟的旗帜是凤凰？”灼夜坐到容识身侧，准备听故事。
容识把手上一只桃花酥吃完，缓缓道：“太微历一万五千七百二十七年，师赢所在的苍梧派屡屡帮助被仙盟侵害的宗门，让仙盟感到了威胁，为了杀鸡儆猴，仙盟说距离苍梧派不远的宗门阅江楼对盟主不敬，使用阴毒的诅咒秘术，要把阅江楼所有人带回中州受审。那个时候，苍梧派的掌门是师赢的师尊德贤仙尊，他心慈手软，是个主和派，虽然知道仙盟的意图，但是迟迟没有决断，师赢就自作主张带人去了阅江楼，在仙盟修士上门时，不让宗内的人跟他们走，不承认仙盟所扣的罪名，还把他们都打了个半死，保护了阅江楼上下。”
灼夜沉吟片刻，“这样看他人还不错。”
容识不置可否，“之后盟主震怒，派了很多人去苍梧派问罪，但都被师赢杀了，他还把那些人的尸体都送回了中州，和仙盟彻底撕破了脸，仙盟就发了诛杀令，让所有修士只要见到苍梧派弟子就杀，还逼迫所有宗门与世家表态与苍梧派为敌，不死不休。”
灼夜沉默下来，他还没来得及为那些只是单纯听仙盟做事，却被师赢直接杀掉的修士惋惜，就又开始为苍梧派的未来担心。他现在是知道后来他们赢了，可当时的危机一定比他听到的更可怕。
“那这些和凤凰有什么关系？”
容识捻起他的一缕长发，“那时，千年来第一只凤凰神兽突然现世，师赢拿出了苍梧派前任掌门被仙盟所害的证据，以凤凰现世为由，建立了敬慎盟，发了正式的檄文，说盟主暴虐、修真界苦其久矣，神兽现世以彰正义等，彻底自立了。可以说新旧仙盟的大战就是从这只凤凰现世开始的。”
灼夜听完呆住片刻，那只凤凰该不会就是他吧？
但以前的事他是真的记不清楚了。
他到底为什么会失忆，是不是和大战有关系？该不会他也参与了大战，被打得失忆了吧……
明允一边逗猫一边听容识说话，这些事跟他知道的一模一样，就没怎么认真听。
他只问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你说，苍梧派的前任掌门真是仙盟杀的？”
容识换了只手吃桃花酥，“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真话就算写下来，应该也不能拿去卖，不然师赢一定会杀了你。”
“你还真知道啊！”明允压低了声音。
他心中天人交战，想知道真相的蠢蠢欲动压过了恐惧，“我可以不写，只记在脑子里。这里就我们三个人，只要你们两个不把我给卖了，那就没事！快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