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恨意

那个瘦弱的孩子口吐鲜血,在容识面前倒了下去。

细密的脚步声靠近,数个年轻修士走上前来,见到是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见过小公子。”

为首的修士许是见他脸色不好,忙拍马屁道:“多谢小公子相助,这小逆贼父子二人潜伏于此,图谋不轨,我等已处置了他的父亲,谁料竟让他逃了,若非小公子相助,只怕我等也无法轻易将人拿下,让小公子受惊,实乃我等之过。”

盛夏时节,人说出的话竟可以如此冰冷。

容识摇了摇头,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双脚不听使唤,还好林间多树木,他扶着一棵又一棵的树,越走越远。

他想要逃出去,或者是现在就死掉,但那个男人不会放过他。

此后男人越发忙碌,没人能管得了他这位地位不低的小公子,容识外出的机会更多了。

只是原来更远处的世界,依然是一片哀嚎。

走出去之后,他看见更多的鲜血。

妻子千辛万苦给丈夫寻来治病的灵药被夺走,她前来讨要,却被男人的手下杀掉;不愿意屈服的小宗门,一夜之间被男人的亲信灭门……

锦绣之下原是千人万人的尸骨。

容识看到这荒谬的一切,他站在山脚,回望远处巍峨高耸的宫殿。

他并非第一次产生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但这次尤为强烈。

想推翻这一切。

杀掉那个男人,是不是就可以终结眼前的悲剧?

容识不断地思考这个问题。

待在男人身侧也成了一种酷刑,他闲下来的时候就喜欢下山,坐在山下城镇的酒楼窗前,望着那似乎不容触碰的威严宫殿,想怎么才能成功杀掉自己的父亲。

酒楼一直有许多凡人,他们并非修真界人,男人也不会在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身上费心,在风雨飘摇的修真界,也只有他们还可以喘息。

不知道是谁提起的话题,容识隐约听见有人提起父亲。

他们说,父亲有过一个道侣。

容识心中有了猜测,偷偷找到了父亲那位道侣的画像。

……正是他的母亲。

他暗中打听到许多事,原来母亲是容氏的大小姐,但她已经在很多年前对战上古妖兽时不幸殒命。

容识算了算,母亲“殒命”的第四年,是自己出生的那一年。

是父亲制造了母亲战死的假象,把她囚禁了起来,这才有了自己。

母亲以往的事情不难知晓,她实在是一个惊才绝艳之人,是容氏家主夫妇的长女,嫉恶如仇快意如风,体剑双修,十六岁隐去身份孤身闯荡修真界,结识的朋友数也数不清。

她二十二岁金丹初期时越级挑战元婴修士成功,名震修真界,此后一直游山玩水,修真界时不时就要被她的惊天之举吓到。

在极北雪原足以冻死元婴修士的高空御剑,在满是无解毒物的蛇鸣沙漠里睡觉,在妖兽卷起的东海滔天巨浪中泛舟,在瘴气弥漫的上古森林里探险,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没有任何地方能阻挡她的脚步。

容识看完这些事迹后,头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眼前的杯盏全部扫落在地。

她曾经那样自由,却被囚禁七年身不由己。

好恨,恨那个男人,是他亲手造就了这让人恶心的一切。

容识几乎喘不过气来。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杀掉他?

日思夜想一年之后,容识好像看到了希望。

十岁那年的冬天,听闻苍梧派护住了阅江楼,恰逢千年来第一只神兽凤凰现世,苍梧派以此为凭,成立了敬慎盟。

战事四起。

战报流水一样送进男人的住处,一向不被允许插手内务的容识也被派了任务,去给一个被抓来当人质的世家子弟送饭。

那个世家子弟为了活下去,用尽一切办法收买他能接触到的所有人,包括容识。

容识看到他脸上不加掩饰的、对这个世道的恨意。

他说他叫叶轻,是江州叶氏的长公子。

叶轻说,他们是同一类人,他能看到他心里的恨。

一个半大少年,听说他只有十五岁,却满口的恨、满口的怨毒,看着说不出的怪异。

可他们不过都是被这个世道逼疯的人。

容识不动声色地放下了饭,转身就走。

他不得不承认叶轻说的对,也许放走这个人,能帮自己一把,彻底扰乱这个修真界,只有这样,男人才有被杀掉的可能。

七天之后,容识放走了叶轻,同时将放走人质的罪名扣在了总是欺负他的应毓身上。

后来,他听闻叶轻没有回叶氏,直奔敬慎盟而去。

战火席卷了整个修真界,萧氏和衡芷山庄组成的行道军,明氏和灵溪剑宗为主的诛恶盟相继建立。

男人不会让他接触真正核心的机密,他只能依靠能接触到的边边角角的信息自己猜,也是那时,他发现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每次都猜得很准。

之后他便开始向三方势力传信,给他们自己猜出的情报消息,获取信任。

让那些人相信自己的诚意是个漫长的过程,一次又一次的传信都没有任何回应,他没有放弃,也不能放弃。

这些势力,都能成为他手刃男人的工具。

十三岁生辰那天,容识回到了竹海小院,他在满地枯叶中坐了一天,第二日,男人质问他:“战事当前,为何昨日不见人影?你身份尊贵,但若是负责之事上出了差池,也要受罚。”

“我回了小院。”容识很平静,像在看一个死人,“我想母亲了。”

“……”

男人沉默了。

容识接着问:“你想她么?”

良久,男人只是说:“大战在即,去把落下的事务补上,便不追究你的过失了。”

容识没有说话,步出了宽阔的大殿。

他闷着头走路,不想险些撞到了应毓身上。

这个蠢货自从被他嫁祸,遭到责罚以后,一直跟蔫儿了似的,不敢出门见人,今日却格外高调。

应毓挑衅的嘲讽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攻击力,容识听得烦了便要走,却被一把拦住,应毓指着身后的笼子,低声放狠话:“你高傲什么?你和这个落草的凤凰,和这些灵兽都一样,都是我手心的玩物而已!”

凤凰?

是那只千年来第一只现世的凤凰么?

容识向应毓身后看去,只见最大的笼子里,凤凰伏在地面,身上漂亮的羽毛被鲜血浸染,有些地方还突兀地秃了一块,露出血色的皮肤,惨状简直不忍去看。

除此之外,凤凰全身都贴满了黄底红字的符咒。

只他看见的那些符咒,就能让人产生或火烧之痛、或寒冰之冷、或刀剑穿身、或拳打脚踢的极端痛苦。

这类符咒可以模拟真实的痛感,不用耗费人力物力,也不会在身上留下伤痕,已经成为修真界最普遍的刑讯逼供的工具。

只是这些符咒虽不留痕,对身体的伤害一点都不比真刀真枪来得小,比实际遭受同样痛苦的损伤要严重两三倍,需要控制用量,一个不小心就会出人命。

这么多的符咒,贴在元婴修士身上,不到三天就能要命,看凤凰的状态,被折磨的时日应该不短了。

而那些小笼子里关满了灵兽,个个都瑟瑟发抖,惊惧非常。

“脸色这么难看,你是善心大发了?”应毓怪笑着,“那你给我磕个头,我就把这个快死的畜生给你,怎么样?反正它也要死了,没什么用了。”

“……”

应毓说得对,自己和眼前的凤凰,与那只兔子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旁人随手就可以决定生死的玩物罢了。

可容识不想再当兔子,最起码今日,他不想再忍了。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应毓不明所以,恶狠狠道:“你笑什么?”

容识诚实地说:“笑你是个蠢货。”

接着一拳打在了应毓的眼窝,风在他指尖流转,笼子里贴在凤凰身上的符咒哗哗作响,被风吹动似的从他身上脱落,飞到了容识掌心。

他把符咒一张张贴在了应毓的身上,看见他满地打滚,不住地哀嚎。

容识没有欣赏旁人痛苦的癖好,把那些受伤不重的灵兽全都放了,然后一把扯掉凤凰那座笼子的铁门,把凤凰抱了起来。

这只凤凰体型不小,他一个十几岁的人却能轻易抱起来,伤得应该很重。

他把凤凰抱回了自己的院子,给他为了一颗吊命的珍贵丹药。

这些日子他忙着分析战局,没听说凤凰这事,找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便宜爹想让西南的瑶华山加入战局,供自己驱使,派了人前去游说,应毓就在其中,这人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去林中游玩,捡到了重伤昏迷的凤凰神兽。

容识抱着凤凰,凤凰羽毛摸起来和小兔子那种毛茸茸不同,光滑柔顺。

自那年小兔子死在眼前后,他便没办法接触毛茸茸的小动物,他总会想起那天,然后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

凤凰的羽毛应该是很好看的,可惜他只会男人教的邪术,不会清洁身体的法术,凤凰如今的身体又经不住折腾,没办法清洗一二。

他注定是看不到凤凰原来的样子了。

凤凰只能在他这里待一两天,不然容易被男人发现,他不愿看到第二个自己救不了的小兔子了。

容识让凤凰睡在自己身侧,在夜明珠润白的光泽下,写完一封至关重要的密信——

“我会让修真界,看见真正的凤凰。”

敬慎盟中一些小宗门,因为战事拉锯不下,叛变投了仙盟,如今盟内正是人心不稳之际。

他们以凤凰为象征,若凤凰再次现世,且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修真界人眼前,而不是只出现在传言中,必定能振奋人心,让三方势力更加壮大。

凤凰不愧为上古神兽,第二天,他的身体经过丹药的补救和一夜的修养,已经在逐渐恢复。

容识抱着凤凰来到无人处,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尾羽。

他仰着头,被日光刺痛了双目,已经到和三方势力约定的时辰。

容识把凤凰抛向了空中,他展开了翅膀,迎着冬日罕见的温暖而去。

……希望你能替我,获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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