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焰浑身难受,像被人打断了筋骨扔进刺骨的寒潭冰窖之中,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嗯?
恍惚间,他忆起了小的时候,因为比宗门师兄更早勘破宗门秘术,被身为掌门的父亲池义真用仙鞭抽打了一顿。
“别、别了,爹爹,孩儿好痛……”
“不懂规矩,宗门之中,皆为师徒,这里没有你的爹!”池义真手握仙鞭,眼中不含任何疼惜的情绪,“池清焰,你才十岁,若是正道修炼,怎会如此精进?”
“我本人算是人中龙凤,也是到三十岁才勘破此术。”
“你一定是修炼了邪术!”
“不承认不要紧,我会打到你承认!”
池清焰小小年纪,百口莫辩。
池义真当着所有弟子的面,教训了大儿子。
他被打的浑身是血,身上没有一处皮肉是好的,翻飞炸开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
就连周围目睹这一切的弟子们,都忍不住别看脸,不愿到这种画面。
“呜呜呜……”墙角边传来颤颤巍巍的哭啼声。
池义真转过头一眼看过去,是吓得瑟瑟发抖的池花昭。
“花昭不怕,来爹爹这里。”
池义真收好仙鞭,念咒清理被池清焰的血弄脏的衣裳。
他脸上是慈父的笑容,走过去弯腰将池花昭抱进怀里,柔声哄道:“花昭,乖,别哭了。”
池花昭心里发怵,一向慈爱的父亲会下狠手打哥哥,那以后这毒辣的仙鞭是否也会打在自己身上。
他不要!
池花昭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哆哆嗦嗦地问:“那爹爹也会打我么?”
“你是爹爹的好孩子,爹爹怎么舍得打你。”池义真说到这儿,淬毒的眼神朝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人狠狠瞪了一眼。
他轻轻抱起花昭往外面走去,温声细语地说:“花昭今日不用练功了,爹爹带你去外面放风筝。”
“爹爹对我最好了!”
“那花昭喜欢爹爹吗?”
“嗯,最最最喜欢。”
“爹爹也喜欢花昭!”
池清焰忍受着蚀骨的痛,倒在血魄中,鲜血从额角流下来,流进眼眶里与泪水混在一起。
他虚弱地看向门口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这是他憧憬了好多年都没能得到过的温情。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父亲如此讨厌我。
他从小谨小慎微,乖巧懂事,从不撒娇强装稳重。
明明自己突飞猛进是好事,为何父亲要勃然大怒。
他不知道太过优秀也是一种错误,会招人妒忌与忌惮。
池清焰还小,他想不明白事情太多了。
“啊,对了。”已经走到大堂门口的池义真,回头对徒弟余成天吩咐道:“把池清焰这个孽障关进冰牢,不学无术的混账东西!”
池清焰大哭起来,“爹——池掌门,求求您了,不要把我关在这种地方,我害怕冷,我不要……”
“怕,才会听话。”池义真冷冰冰地说。
余成天一脚踩在池清焰哭泣的脸上,谄媚献计:“师父,不如将他关他久一点……十年?”
“池清焰从小就诡计多端,为了不让他逃跑,再刺穿琵琶骨,用玄铁链索在寒冰井底,让他插翅难飞。”
池清焰疯狂摇头,求掌门饶他一命,却看他父亲满意地笑。
他说:“如此甚好。”
*
云雾缭绕的玉折峰,主卧里连连传来天钟师尊叹气的声音。
“这寒毒真顽固,怎么都解不了,与他的火属性相生相克,拖久了只会越来越严重。”
“这小混蛋,明知道自己身上有寒毒,每年这段时间都会复发,还敢在冰天雪地里跟你**!”
“……”
站在床榻旁边,原本一直面无表情的陆慎屿,扯了扯嘴角,替自己辩解:“没有**,是刚好遇到。”
“不是刚好。”天钟刚刚施展完治疗的术法,转过身,看向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陆慎屿,“我都问了顾阳,清焰出门前说是去寻你了。”
陆慎屿微垂着眼眸,不置可否。
“慎屿,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清焰。”天钟思前想后了很久,成为道侣这种事儿,终究是不能强人所难:“你跟师尊说,只要你不愿意,清焰就没办法硬逼你,师尊一定能护你周全。”
陆慎屿听罢,轻描淡写道:“没有逼我,我自愿的。”
“你怎么会自愿呢?”天钟想不通,心直口快道:“你心里根本就没有他,我刚刚说他身上有寒毒,你半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却只是急于撇清别的。”
陆慎屿瞥了一眼床榻上的人,脸色苍白消瘦,跟白天站在玉阶之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相差甚远。
这不是挺好的吗?
他就是不想让那个人活得太顺遂。
陆慎屿淡淡地收回视线,顾左右而言他:“师尊,池掌门如果没有大碍,我就先告退了。”
天钟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先开口骂人,还是直接轰出去。
“你有事先走吧,我还——怎么会止不住血?”
天钟这才注意到,池清焰绯色的衣裳胸口处的布料已经被血弄湿。
他也顾不得陆慎屿,三两下扒掉池清焰的衣裳。
陆慎屿看着他粗鲁的动作,薄唇紧抿,犹疑不定时,他的眼睫颤了颤,“怎么…师父身上全是伤疤?”
这次换天钟轻描淡写起来:“哦,这种都是清焰年纪小的时候被高阶术法打伤的,他在宗门一直过得很辛苦。”
陆慎屿阴阳怪气:“他不是老池掌门最疼爱的儿子么。”
怎么会有成年累月形成的伤疤?
陆慎屿对池义真没什么印象,他被接回仙踪没多久,池义真就开启漫长的闭关修炼之路,宗门基本上就由余成天在打理。
再后来,就听说池义真道心破损走火入魔,打伤了几名弟子一直潜逃在外。
余成天看似是掌门话事人,但池清焰根本不听他的,池花昭总说父亲偏心,池清焰才会在仙宗无法无天,不可一世,横行霸道。
池清焰不念亲情没有温情,从来没有称乎过池义真父亲,总是冷冰冰的叫“池掌门”。
“疼爱?”天钟冷笑:“他身上的寒毒,就是疼爱他的父亲给的。”
陆慎屿:“……”
“比起这些,胸口的伤不能自行修复这才棘手。”
天钟眉头拧成一乱,池清焰百年前就是渡劫期,就算受了伤修为境界止步不前,也不至于连个伤口止血都无法做到。
都止不住血了还要每月扎胸口取心头血喂陆慎屿,人家个头都比自己高了,身体不知道多壮实!
一想到白日里,这小混蛋还用纵.欲过度来打发他,有冲将他救好之后再暴打一顿的冲动!
“师尊,为何如此看我?”
陆慎屿感受了天钟凉飕飕的眼神。
“整整一百年,他把你喂得壮如牛,自己却……唉,不说了。”
陆慎屿:“……”话说一半……
天钟扭过头,开始数落躺在床榻上的人,只有这个时候,小混蛋才没办法回嘴,他可以尽情地骂他。
“池清焰,你还真是不给我省心!”
“烦死了,刚即位就给我出难题,明知道我医术是弱项。”
“我只能止血,别的也做了。”
陆慎屿被天钟这变幻莫测的态度搞得越来越迷惑。
不过他很快就想通了,天钟师尊一向偏心池清焰,说出来的话自然是有失偏颇。
陆慎屿原本想趁着天钟治疗池清焰的时候就默默离开,反正他把昏倒的池清焰送过来,他暂时死不了就够了。
但那遍体鳞伤的身体,多少让他有些疑惑。
他思忖一会儿,天钟已经替池清焰稳住了伤口。
“我这一日经历了好多,真是太辛苦了。”天钟拍了拍肩膀,又甩甩胳膊,对杵在旁边的人说:“剩下的就交给你这个准道侣了。”
“……剩下的?”
“伤口清洗,再换身干净的衣裳,把他从我玉折峰扛走!”
天钟快速的交代完事,一刻也不想多待,立马瞬移跑了。
陆慎屿转过身,冷冰冰的眼眸盯着床上死气沉沉的人。
他带池清焰过来,本就是为了先稳住对方的身体,离献祭仪式尚有一月之余。
池清焰的身体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自己就不顾惜,修道之人,境界在渡劫期还能折腾成这副残躯败体。
既然活的这么辛苦,我不妨做个好人,早点送你一程——下辈子投个好胎。
池清焰身体抱恙也好,婚宴之上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围剿他,只需要趁他不注意给他致命一击。
“阿屿……”
安静的卧室,陆慎屿好像听见池清焰的声音。
他走到床榻边,看见床上的人双目紧闭,碎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苍白的脸庞还是不见血色,他没有醒。
陆慎屿掐诀御剑,果断地离开了玉折峰。
一回到均浩峰,陆慎屿在璃心堂外面,看见来回度步的顾阳。
他无视对方疾步而过,顾阳眼尖看见了他。
“陆师侄。”顾阳叫住他。
若在平时,他俩虽然都住均浩峰,却是极少有交流的。
因为陆慎屿对谁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搞得谁都不敢主动与他攀谈。
但今天日不同,池清焰一直没回来,顾阳只好硬着头皮,寒暄几句之后,问道:“我见师弟,哦,以后是池掌门了,他出门之前还说去寻你了,你们怎么没一同回来?”
陆慎屿:“不知道。”
顾阳又道:“你可知他去哪儿了?”
陆慎屿刚要说出来,话到了嘴边又转了个弯,“顾师叔,师父他现在是掌门,自然冗务缠身,顾师叔,难道我师父晚些时辰回来也不可吗?”
陆慎屿很少跟别人说这么长一串话,既然不痛快,当然要句句带刺。
顾阳与他们一同住在均浩峰,与其说宗门里的事他都在瞎操心,不如说只要跟池清焰有关,他都会事无巨细地关注着。
譬如池清焰在宗门的生活习惯日常起居,他比谁都清楚。
陆慎屿每日与池清焰回来,一定会看到守候在大堂外的顾阳。
顾阳话很多,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要同池清焰讲,每每这个时候,池清焰总是叫陆慎屿先回屋休息,然后他们两人进到书房,有时还会聊到深夜。
师兄弟的关系真就这么好吗?
陆慎屿厌恶地心想,池清焰怎么不与他结为道侣呢?
“也罢,陆师侄,你先回屋休息吧。”顾阳脾气一向很好,见他语气冲,便不再说多。
陆慎屿刚转过身,又听他念经一样喃喃道:“明日我们要启程下山,他怎么还在外面晃悠,我去问问天钟师尊。”
他低垂的眼眸,晦暗了几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