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来了。”

池清焰走过去，恢复往日的神采奕奕，“那我们就赶紧出发。”

顾阳见他气色苍白，立马忧心起来。

他这个师弟是个完全不顾及自己身体的人，好好一渡劫期仙者，被折腾成这副残躯。

顾阳是赤璃仙宗唯一的医修，自然能看穿池清焰这些时日在强撑。

他对池清焰说：“师弟，此去路途遥远，我们要在傍晚时分才可抵达淮宁镇，我来御剑载你。”

池清焰正好想打个盹，兴许是昨晚一宿没睡，一大早又被薛沫蓉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确实是乏了。

这副身体越来越不争气，最近还会感觉到寒气入侵开始怕冷。

顾阳取下佩剑，站上去后，伸手去拉池清焰。

陆慎屿微微眯起眼睛，看见池清焰抬起手腕，宽大的衣袖里伸出一截莹白纤细的手腕，乌黑的束发直到不盈一握的腰间。

他突然故意说：“师父跟师叔的感情甚笃，让人羡慕。”

池清焰准备踏上剑身的动作一顿。

他回过去，看见陆慎屿站在原地，落寞地抽出佩剑，身影孤独。

池清焰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很不称职的师父，陆慎屿小的时候天天粘着他，后来跟池花昭好上后两个人形影不离。

他的身边没有道友，就连练剑，也总是一个人，日复一日在冰迎峰孤独地练剑。

他要给阿屿很多很多的疼爱。

这次下山，池清焰暗下决定，一定要好好护着他家阿屿，寸步不离那种。

“阿屿，我们一起。”池清焰马上倒戈，小跑到他身后，然后冲着顾阳挑挑眉：“敢跟我徒弟比赛吗？看谁先到淮宁镇。”

“师弟，你们有点欺负人啊。”顾阳说：“我可是医修。”

池清焰就要欺负他，“我不管，阿屿，我们走！”

陆慎屿默不吭声踏上剑身，池清焰紧随其后，他伸出手，抓着陆慎屿腰间的衣服布料，假正经：“我可没有碰到你。”

昨日才被陆慎屿讨厌过，池清焰今日不敢太放肆。

“师弟，那就淮宁镇见。”顾阳耍了小聪明，在他们御剑准备飞行时，已经先行一步跑了。

“耍赖啊。”池清焰轻轻扯了下陆慎屿的衣服，斗志高昂：“阿屿，我们冲呀。”

陆慎屿低头，看见腰间衣服布料上挂着的两只手，池清焰那么瘦，怎么做到手上这么多肉的？

“阿屿快点。”池清焰在后面催他。

这莫名其妙的好胜欲，陆慎屿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幼稚。”

陆慎屿是正统剑修，御剑驾轻就熟，很快便追上顾阳，再将他抛到后面。

池清焰还冲着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顾阳，做了一个鬼脸。

顾阳被激得差点失衡摔下去。

前面是高大的山峰，陆慎屿一个急停又拐弯，速度太快了，池清焰差点没站稳，他身子往前倾，猝不及防撞在陆慎屿的背上。

真不是故意的！

池清焰瞬间弹开，又因为重心不稳一把搂住对方的腰。

怎么这徒弟御剑跟顾阳的体验感差这么多呢？

明明是想犯懒打盹才不御剑的，现在搞得精神高度紧张。

陆慎屿早已将顾阳甩到九霄云外，他低下头，瞥了腰间紧紧搂住自己的瓷白手腕。

“师父。”陆慎屿提醒他：“你的手。”

“啊？”池清焰凑过去，呼吸的热气落在他的脖颈间：“什么？听不见。”

“我说你的手放开。”

“风太大了我什么也听不见。”

池清焰反而搂得更紧。

“……”

陆慎屿侧过脸，视线扫到他上扬的嘴角，还有狡黠的虎牙。

明明就听见了，又在那里演戏。

“阿屿。”池清焰清冽的声音自后面传来：“你小的时候跟我上山，个子才到我腰间呢。”

陆慎屿没搭理他，又转过头，直视着前方不再看他。

池清焰继续叨叨：“那个时候你不会御剑，可是又很喜欢在天上飞来飞去，有一回我带着你绕着均浩峰转了十次圈圈，你才肯下来。”

陆慎屿直视着前方的白云，身后的人其实很轻，踩在他剑身上，几乎什么重量。

但他抓的很紧，好像真的怕被风吹走似的。

原来小的时候曾经仰望的那个人，也不过如此弱小。

池清焰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一直盯着陆慎屿的后脑勺，还有脖颈间那边雪白的肌肤。

流年只需要眨眼的功夫，少年已经高过我的个头。

池清焰兀自笑了起来：“你小时候好黏我的，我受伤需要闭关疗伤，你在洞府外面哭的撕心裂肺。”

当时陆慎屿得太过凄惨，导致他好几次都闭关失败，被天钟这老头教训了好久。

陆慎屿长大一点后，池清焰提升境界的关键期才能去修炼。

徒弟越长越大，越来越乖，却慢慢变了一个人。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陆慎屿听到他提及很久远的事，恍惚间垂眸，唇角抿成一条缝。

“师父。”陆慎屿嗓音低沉：“不要提过去。”

池清焰的低着头，额头似有若无地碰到他后背的布料。

额间垂下的发丝轻拂过他脸庞的肌肤，他轻轻感慨：“我只是希望我们能一直像过去那样。”

陆慎屿听见了。

于是又将手中的刺对准身后的人，他说：“我也希望能一直像过去那样。”

池清焰的明眸一亮，连音调都带着欢快：“真的？”

“嗯。”陆慎屿开始诛心：“这样，花昭就会一直活着，现在站在我身后的人是他。”

池清焰咬着唇，紧紧搂着他腰间的手稍稍松了下。

“阿屿。”他真的有很难过，轻声恳求道：“能不能不要总是提起他。”

陆慎屿：“怎么，你介意？”

池清焰垂头丧气，“……有点。”

陆慎屿：“师父真小气。”

“嗯？”

陆慎屿轻笑：“你把我最爱的人杀了，我都没有介意，你为何要锱铢必较？”

池清焰有点慌，他小声替自己辩解：“我没有，我都是有苦衷的，当初我同你说过他心术不正，残害同——”

“够了。”陆慎屿低吼道：“滚下去。”

“阿屿，我……”

陆慎屿御剑直下，非常干脆地把池清焰丢在一处树林间，自己御剑走了。

“啊，真是……”有恃无恐的小崽子。

池清焰吸了吸鼻子，自己掏出赤心剑追上去。

有那么一刻，池清焰跟在后头，望着陆慎的背影在想，如果放手是不是大家都会舒坦些。

但他很快又打消这个念头。

凭什么总是他在退让。

小徒弟是他先遇到，是他救回来细心呵护养大的。

池花昭到底是给他灌了什么迷药呢？

池清焰永远也想不明白，并且不会开口去问。

他永远都记得跟陆慎屿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隔阂的。

当年池清焰才刚过化神期，雷劫留下的伤痕还没来得及处理，就跟池义真接着大干了一场。

池义真与余成天勾结在一起修炼邪术的事，已经纸包不住火，干脆破罐子破摔。

外界隐隐有传赤璃仙宗内部有人修炼邪术，池义真借机将这种龌龊的事扣在池清焰身上。

池清焰从来不在乎虚名，但他不能忍受他们对无辜的同门师兄弟下手。还有一直他们的地界村庄凡人，本来修仙之人应该庇护他们，但那些人丧心病狂一晚就可灭掉到一整个庄子的人。

池清焰不能再放任他们。

他与池义真斗完法，两个人都没讨到好，均是两败俱伤。

池清焰新伤加旧疾复发，隐隐有境界破损倒退之势。

天钟二话不说逼他强行闭关疗伤。

十年后池清焰终于出关，洞府外不见常年等候的人影。

询问之后才得知徒弟跟池花昭一同下山游历。

池清焰立刻飞往玉折峰，他与天钟相处几百年偶尔斗嘴一直和睦，这是他第一次动了怒气。

“我不是特意交代过一定要看好阿屿吗？”

“为什么要让花昭带走他？”

“花昭跟着池义真一起修炼邪术，心术不正之人，怎么可以让阿屿跟着他走？”

“我提前备好的心头血，他是不是都没喝……”

怎么办？

要是阿屿身上的魔性大发被其他修仙者发现，当魔界之人追杀又要怎么办？

池清焰当时气得呕血，但为了继续跟池义真他们斗，下山找陆慎屿的事暂时搁置。

半年后，陆慎屿与池花昭双双回归宗门。

池清焰第一个出现在大门口，视线落在他们十指紧扣的手上。

“阿屿。”

陆慎屿却是冷漠而防备地看着他，并且把池花昭拉到身后，一副保护他的姿态挡在池清焰面前。

从那一刻起，他们就变成了敌对立场。

或者说陆慎屿坚持当他是敌人。

也是从那一刻起，无论池清焰说什么，陆慎屿都不相信他。

从一起相依为命的关系，变得渐渐背道而驰。

……

“阿屿，等我。”

陆慎屿停稳在地面，四周有一望无际的绿油油农田，以及绵延不断的树林。

这里是淮宁镇的郊外，人烟稀少。

池清焰紧随其后落地，跳下剑身，白色的短腰靴站在松软的泥土地上。

刚被人丢下，现在又屁颠颠地贴上去，“阿屿，你跑得再快我都追得上，我是不是很厉害？”

陆慎屿收好佩剑，径直往前走。

池清焰撇撇嘴，跟了上去。他步伐轻盈，蹦蹦跳跳走到前面去了。

池清焰束着高发就随着他的跳跃左右晃动着，绯色的衣领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周围还有些细碎的头发落了些下来。

不知是阳光太刺眼能穿透他的身体，抑或是现在的他太过单薄。

陆慎屿总觉得稍稍慌神，他的师父就会消失似的。

池清焰走边走掐指一算，随后他回过头，咧嘴一笑：“师兄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到。”

那个笑容逆着光，却有着摄人心魄的美。

陆慎屿讨厌池清焰的笑容，他移开视线，冷淡而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走。

池清焰经常被他无视，已经习以为常。

他扭过头，步伐大了些，束发晃动起来英姿飒爽，很是扎眼。

离镇上越来越近，陆慎屿发现池清焰已经被几名村民上前搭话，其中以娇俏的妙龄少女居多。

一共有五个。

他百无聊赖地数了下。

这些人真没眼力见，池清焰又不会对他们有好感，池清焰很轴的。

“阿屿真乖。”

眼看前面不远处，有条街道熙熙攘攘，池清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明亮的眼眸看向他：“你今儿个载我一程，我请你喝小酒吃烧肉。”

陆慎屿仍修道之人，早已辟谷，对吃食无感，他道：“不用谢，大半路程你自己飞的。”

池清焰一噎，又说：“再短你也载我了，这客我请定了。”说完，又自顾自地欢欢喜喜往前走，涌入人头攒动的街道。

他对人间烟火，一直心生向往。

“兴泰茶楼。”

池清焰挤在人堆里，他指着这间人气旺盛的茶楼：“就这家，阿屿，我们走。”

周围的人实在太多了，池清焰怕走散，他伸出手，轻轻拽着陆慎屿的衣袖。

池清焰刚要往前走时，后面有个人闯过去，大力地推了他一把。

在人界，他没有施展术法，便像个普通人一样，重心不稳额头磕到了陆慎屿的下巴。

“嘶。”有点痛。

他揉着被撞到的地方，一抬头，对上陆慎屿冷冰冰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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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