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上菜的速度与节奏绝佳,味道也完全配得上它的身价,不枉段沧的高级会员卡。
很快,段沧与白子砚就忘了他这片令人不愉快的狗皮膏药,开始了轻松愉悦的交谈。
墨寒坐在角落,看着眼前的两人。
平心而论,他们很般配。
至少比自己与段沧相配得多。
段沧是段家的唯一继承人,白子砚是白家的二少爷,两人有着旗鼓相当的家世,不相上下的相貌,难得可贵的是,两人还是青梅竹马,自小相伴到大,无话不谈。
他们之间的亲密,委实是他一个外人难以插足的。
墨寒收回目光。
不过他怎么想都无所谓了。
毕竟,他已经死了。
“子砚,如何?你出国这些年,深蓝的牛排是否与你印象中的相同?”
段沧笑着问。
白子砚点头,一双好看的眼睛弯起,他向来温雅,此时却多了几分少年的俏皮,“果真,世上最美好的事,是物是人也是。”
这段绕口令似的话,段沧听懂了,他跟着笑起来,眉眼间带着化不开的缱绻,墨寒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就像是曾经七年的笑意都被储存到此时,一并涌向白子砚。
“说来,咱们第一次见面,可就是在这里,你觉得这里的牛排好吃,我那时候可不觉得。”
白子砚哈哈大笑,奇怪的是,他就算大笑,也不会让人觉得失了礼数,反倒像是清冷的月光终于照向了大地,让人没来由地被他感染,一并弯起嘴角。
“你竟然还记得,我发誓我那时候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若是介意,下一顿,下下顿的牛排我都请了。”
当年,年仅五岁的白子砚和段沧,在商业聚会上,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白子砚正和一块牛排斗智斗勇。
深蓝的牛排向来软嫩多汁,可惜这次的来客里,偏偏有位喜欢吃全熟牛排的客人,而且还专门嘱咐了后厨,希望能让他的牙齿体会到与皮带搏斗的乐趣。
客人有所要求,后厨定然尽心尽力,奈何那天出了个小岔子,这份特质牛排,被端到了白子砚的桌上。
自小学习礼仪的白子砚,虽然只有五岁,但对付一块牛排不在话下,他自信地拿出了刀叉,却惊讶地发现这块牛排的弹性居然出乎意料地足。
白子砚来了斗志,势必要把牛排给切下一块来,他用上了吃奶的劲儿,没想到手一滑,整块牛排飞了出去,正巧拍在了路过的段沧的头上。
段沧的眼眶接着就红了。
白子砚慌慌张张跳下椅子正想道歉,段沧就一拳打了过来。
当时白子砚还在换牙期,有颗牙本就松动,被这么一打,居然直接打掉了。
白子砚吐出一颗米粒牙,疼得眼眶也跟着红了,他只有五岁,小孩子气性大,挨了打哪有不还手的道理,两只小豆丁当即滚成一团,最后还是各自的大人出面道歉。
后来,两人不打不相识,反倒是成了顶好的朋友。
他们说起小时候的趣事时,就连一向冷峻的段沧,好像都变回了小孩子。
墨寒看着段沧,闭了闭眼。
好干净的初遇。
当年他们的相遇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记得,那是个冬天。
那年他刚以私生子的身份被墨家接回家,与一切都格格不入。
墨家原本有两个婚生子,姐姐墨琴,小弟墨生衫,对他这个私生子的到来,姐姐漠视,而弟弟则极为敌视。
墨寒完全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没有比一个私生子的存在,更挑战家庭的和睦了,若不是他生理学上的父亲不知哪根筋没搭对,以半强迫的方式把他接过来,并承诺负担起外公的高价医药费,他也不会到墨家来。
所以不管墨生衫是故意在大雨天把他锁在门外,提前让司机开走让他宴会迟到,还是故意在他饭菜中洒他过敏的花生碎,他都只是安静地处理好后续的一切,甚至在墨父面前,帮墨生衫遮掩。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或许,是因为有一晚雷霆大作,他被雷声惊醒,想去喝杯水时,听见了从墨生衫房中传出的哭声。
那哭声委屈至极,夹杂着一声声的“妈妈”。
“妈妈别走!”
“妈妈别丢下我!”
墨生衫深陷梦魇,他的哭声,像是要把站在走廊上的墨寒,也一并拖入黑暗。
墨寒想起母亲自尽的那晚,她在用墨父送的刻刀割断自己的颈动脉之前,看向他,一字一顿。
“我恨你。”
鲜血喷涌在他的脸上,温热。
他那时才七岁。
从此之后,母亲临死前,那双含着怨毒与恨意的眼睛,便成了夜夜缠绕着他的梦魇。
他时常会哭喊着妈妈,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再不敢入睡,在漫漫长夜中等待黎明。
墨生衫与他承担了相似的恨意,他曾无数次在噩梦中挣扎,便总想着拉一把这个少年。
那夜,他轻轻拍打着墨生衫的后背,任由半梦半醒的墨生衫攥着他的衣角,将他认作梦中的母亲,哭湿了他的睡衣。
墨寒总要对他多留心几分。
所以当有天墨生衫有点别扭似的,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聚会的时候,他答应了。
所以,轻信于人的他,也就理所应当地被墨生衫灌醉,然后丢在酒吧。
A市有名的GAY吧,鱼龙混杂,墨寒在里面,简直像是一块再诱人不过的小甜点,或明或暗的贪婪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终于,有人向他伸了手。
当时的墨寒,还不喜欢男人,被男人暧昧地触碰,只让他感到恶心,他这副“不识抬举”的样子,让猎人生出了火气,呼朋唤友,要一起“给他点颜色看看”。
墨寒的力气其实不小,但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他浑身软绵绵地提不上力气,胃里像被塞进了一个火把,烧的他一阵阵恶心。
他奋力推开伸过来妄图指染他的手臂,围着他的男人们像猫捉老鼠似的,戏弄着他。
所有人都在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甚至有人□□焚身按捺不住,当场就与身边的陌生人接吻,暧昧的气氛升腾,整个酒吧的热度烤的人燥热,唯有中间的墨寒,几乎要被冻结。
那些男人们,似乎终于玩够了,准备享用晚餐,手向他抓来。
就在这个时候,污浊的空气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微冷的雪松气息强横地将他环在怀里,周围所有人的动作定住,任由来人将他带出酒吧。
墨寒一出酒吧就吐了,他吐得涕泗横流,几乎要把苦胆都吐出来。
那人就安静地站在他旁边,适时地递上一块手帕与一瓶没开封的水。
因为脱力,墨寒的手还在微微打颤,他接过手帕和水,将自己打理干净。
这一通吐完,加上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他缓过来了一些,向来人道谢。
来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内里搭着灰色的高领毛衣,下颚线凌厉。
他姿态优雅,眉眼淡淡,看着年纪应当不算大,却已经有了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
墨寒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委实算不上体面,也不知道刚才的狼狈,是否吓到了自己的这位恩人,可惜他别无他法,只得尽力笑了笑,表达自己的感激。
男人低头看向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凝在了他的脸上。
男人本是很有压迫感的长相,如一把经了千锤百炼的长刀,可看向他的目光却温柔至极,好似那把长刀轻轻地割断一朵花的茎,将娇嫩的花,放在刀面上,递向他。
“顺手罢了,你还好吗?”
“我好多了。”
男人点点头,目光一直落在他的眉眼上,“这里很难打到车,你在这里待着不行,我送你。”
墨寒推脱不得,考虑到估计墨家司机不会来接自己,而自己也确实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便接受了男人的好意。
迟疑片刻,他报出了墨家的地址。
男人脸上却并没有露出类似厌恶的神情,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墨家。
天空飘起了雪花,伸手在外面挥一挥,衣袖上就落了一层白,墨寒再次道谢,他关上车门,却见男人也跟着下了车。
男人个高腿长,几步就走到了他的身边,将伞撑在了他的头上。
伞太小,只能遮住一个人,一眨眼的功夫,雪花就铺满了男人的肩头。
“刚喝了酒,你不能受寒。”
路灯照着漫天飞雪,也照着面前的人。
男人发丝与肩膀上落了细碎的雪,在灯光下,反射着细碎而温暖的光。
“你……”
男人弯了弯眼睛,被笑意柔和了的眉眼,带着冰雪初融般的温柔。
“去吧。”
背后被轻轻地推了一下,墨寒下意识往前走去,他边走便回过头,看被雪与光装点的男人。
男人靠在车上,笑道,“我是段沧,沧海的沧。”
……
这便是他们的初遇。
哪怕很多年以后,墨寒闭上眼,仍能回忆起那晚段沧微弯的双眼,他眼中盛满了温柔与怜惜,让墨寒心甘情愿地在他眼中溺毙。
可惜,直到后来墨寒才知道,这份温柔不是给他的,怜惜也不是给他的。
段沧给他的,唯有一年胜似一年的苦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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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条猫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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