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砚的睡相很好,两只手放在身体两侧,眉眼安然,唇角微带笑意,或许在做什么好梦。
他的五官实在优越,立体又不失东方人的优雅。闭上眼睛的时候,会让人误以为这是哪位雕塑大师的杰作;睁开眼睛,又会让人恍惚以为,女娲精雕细琢捏出的泥人,眨眨眼,活了过来。
但是再好看的眉眼,对墨寒来说,也没什么吸引力。
再美好的景色,日日相对,也变得乏善可陈起来。
太无聊了。
当白子砚睡去,他就只能被困在卧房里,安静地等天明。
日复一日,夜夜如此。
他无法触碰任何物品,也就不能与这个世界产生任何交互。
这样的等待,比当初等段沧时更加难熬,或许是因为当初还有等待的希望,如今看不清前路,也不知道归途,只能浑浑噩噩地一日日等下去。
墨寒叹了口气。
这时,门边突然传出了细微的声响。
墨寒脊背绷紧,看向门边。
这座别墅只有白子砚一个人住,难道是有小贼偷偷潜入?
门被推开一拳大小的空隙,一个毛茸茸的黑白花脑袋,从门缝中探了出来。
“喵?”
墨寒养了这么多年的猫,第一次从一只猫的脸上,看出了“鬼鬼祟祟”四个大字。
奶牛猫与墨寒对视,墨寒蹲下身,伸出手背握拳,这是一个表达友善的姿势。
奶牛猫见状,“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粉色的鼻头嗅了嗅,猫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像是在奇怪,这个人怎么闻起来没味道。
墨寒哭笑不得,试探着伸手,尝试做出抚摸的动作,奶牛猫自来熟地把脑袋凑过去,穿过了墨寒的手掌。
“喵嗷?”
奶牛猫瞪圆了眼睛,毛茸茸的猫脸上,神色极其复杂,墨寒甚至从它震惊的小表情中,看出来一丝疑惑和惊喜,如果要找一句话来形容,那大概就是“这个人类好像在哪见过”。
墨寒仗着自己是魂体,索性盘膝坐在了柔软的地毯上,和猫玩了起来。
凭借十年的养猫经验,墨寒没过多久,就把奶牛猫哄得翻身露出肚皮。
……
不知不觉,晨光熹微。
玩了半晚上的奶牛猫伸了个懒腰,像只小猪似的,拱在墨寒身边睡了。
看着地毯上这一摊猫饼,墨寒心里又软又痒,可惜手怎么也摸不到它柔软的毛。
晨光透过窗纱,将屋内缓缓照亮,床上一阵窸窣,白子砚在凌晨六点准时醒来。
他从床上坐起,大脑尚未完全清醒,瞳孔尚未聚焦,头发有些膨乱。
墨寒坐在地毯上,膝边团着奶牛猫,仰头看他。
看阳光自他身后落下,为他蓬松柔软的发,镀上一层淡金的芒。
恍若神的光。
白子砚的目光看过来,某一瞬,两人的目光对上,墨寒不躲不避,他知道白子砚的目光穿过了他的身体,落在了地毯上。
白子砚果然没有停留,他看见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奶牛猫,从床上走下,蹲在奶牛猫身边,仔细地观察着这只小偷渡者,无奈地笑了一声。
“我就知道。”
他的嗓音带着刚起床的慵懒与沙哑,像一把羽毛扫过耳膜,墨寒下意识地护了一下耳朵。
白子砚伸出手,似乎是想把猫捞起来放回猫房,迟疑了一下,又把手缩了回去,只是靠得更近了些,墨寒的睫毛几乎要扫到他的面颊。
墨寒起身,往后退了些。
白子砚伸出一根手指,扫了扫奶牛猫的耳尖毛,奶牛猫呼噜一声,爪子环过面颊,耳朵被压趴又弹起,睡得更沉。
白子砚弯起眼睛,他起身,踩过柔软的地毯,悄无声息地走向盥洗室。
墨寒坐在原处,虚虚地抚过奶牛猫油亮的皮毛。
……
白子砚刚回国,白家有意让他休息,便没多给他安排什么任务,这给白子砚和段沧之间的感情发展,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他们之间的感情进展得很快,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十年空白造成的隔阂被迅速消融,仿佛白子砚从未出过国,他们本就是从小到大顺其自然在一起的少年恋人。
这天,段沧难得清闲,开着跑车,来到了白子砚的别墅前。
当时白子砚正在看书。
他听见引擎的声音,若有所感,抬起头,目光穿过那生机勃勃的小花园,穿过夏日明艳的阳光,正与段沧对视,仿若一眼万年。
那时正尝试着穿过窗户、悬浮半空的墨寒,占据了最棒的观众席,看着这场楼上楼下的对望,以绝佳的座次,欣赏这场浪漫至极的遇见。
墨寒抿了抿唇,他没什么动作,只是又穿过墙壁回到了房间里,随后被白子砚,拖着飘到了楼下。
今天阳光很好,奶牛猫找了块被晒得暖融融的青石,团着晒太阳,整只猫被养的油光水滑,每一根毛都在反光。
它晒得实在舒服,哪怕平素人来疯,这时候听着段沧和白子砚的声音,也只是懒洋洋地换了个面继续摊猫饼。
墨寒却心头一紧,着急地想把奶牛猫抱回屋里,却抱了一个空。
“醒醒,去里面,快去里面。”
他反复尝试着去触碰奶牛猫,手臂却一次次穿过它的身体。
他心中越发焦急,反复回头看着段沧,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近,极致的恐惧与绝望再次笼罩了他,让他头晕目眩,几乎分不清记忆与现实。
“喵嗷?”
奶牛猫浑身一抖,就在这一瞬,它感觉好像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碰了它一下,让它整只猫都跳了起来,上演了一出“空中飞猫”。
它警惕地回头看看,只看到了那个碰不到的人类。
人类正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目光茫然。
奶牛猫的突然起飞也吓了正在交谈的两人一跳,不过白子砚早就对奶牛猫的神经病见怪不怪,他有些歉意地对段沧笑了笑,“吓到你了吧?它比较活泼,有时候就会一惊一乍的。”
话是这么说,但白子砚抚摸奶牛猫的动作轻柔,语气中的宠溺简直要溢出来。
奶牛猫敷衍地甩了甩尾巴,目光还是看着墨寒。
墨寒感受着白子砚的接近,这才回过神来。
他……刚刚好像碰到了猫?
热乎乎毛茸茸的触感,简直就像是碰了碰凝为实质的阳光。
墨寒试探着伸手,手再次从猫身上穿过,这次却摸不到了。
墨寒看着在白子砚的手下重新软下身子变成液体的猫,又开始担心起来,刚才的触碰会不会对奶牛猫有伤害。
他脑袋里被塞进了很多念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有些头晕。
可看着走得越来越近的段沧,他又重新绷起了身子。
段沧不喜欢猫。
他们刚在一起时,或许是这张脸对段沧来说,还有些新鲜感,于是段沧也乐得爱屋及乌去逗逗小黑,只是小黑向来高冷傲娇,除了墨寒之外的人一概不让碰,段沧讨了没趣儿,也就不再逗它,一人一猫井水不犯河水。
后来他们之间出现裂痕,段沧见他亲近小黑,还会出言嘲讽:对一个畜生这么好,墨寒,你果然是太闲了。
但说归说,段沧却从未对小黑动过手,甚至偶尔还会主动给小黑换水添粮。
所以墨寒没想到,段沧会在暴雨天气,开着车将猫丢在郊外。
那天墨寒回家之后,家中寂静一片,他找了一圈,不见小黑的身影。
他没抱着什么希望地给段沧打电话,却没想到许久没接电话的段沧,立马接了起来。
他问段沧有没有看见小黑,却听屏幕那头,段沧冷笑一声,语带嘲弄,“你把那畜生伺候地倒是好,出门怎么不一起带出去。”
“那猫叫得人心烦,带出去扔了。”
“就在东郊那边,扔了一小时,你现在去的话——哦,不好意思,我忘了。”
段沧笑起来,声调愉悦而恶劣。
“外面在下雨,恐怕你现在去也找不到了。”
“我今晚要回去,你要是出去,不给你留门,吵得心烦。”
他回答地如此利落,挂断电话也如此干脆,简直就像是专门等在电话前,告诉墨寒这个噩耗,看他的反应。
墨寒来不及多想,他披上雨披,带上伞,冲进大雨里。
红色暴雨警告和暴风警告还躺在手机短信里,狂风吹折了他的雨伞,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让人生出在海底遇见狂浪的窒息感。
那晚,他在漫天大雨中,边跑边喊,冰冷的雨水带走了他身上的温度,右手臂开始隐隐作痛,冷气像是要钻进他的骨头缝里。
他越是冷到打颤,越是担心起小黑。
猫最讨厌水了,小黑尤甚。
这么大的雨天,这样空旷的东郊,它该怎么办呢。
雨太大了,没有公司想要接出门找猫的活计,加上东郊尚未开发完全,说不准一个不留神就踩到泥地里或是什么钉子上,摔个大马趴,更是危险,没人想在一封接着一封的天气警报中出去,墨寒只好自己找。
最后他找遍了整个东郊,也没能找回自己的猫。
他回到家里,一身狼藉,段沧正收拾整齐,准备出门。
墨寒就这么一身湿透着,狼狈地与他打了个照面。
段沧脸上的笑容带着嘲讽,与他看不懂的怒气,冷笑着开口,“很好。”
“昨天你还真出去了。”
“这么大的雨你还能回来。”
“果真是条贱命。”
墨寒没说什么,只是摇晃着身子进了屋,或许段沧觉得无趣,甩上门,门发出一声巨响。
墨寒看着空荡荡的猫窝,就这么看了很久。
他换了一身衣服,把这些年的东西,都放在一只背包里,带着他曾制作的小黑挂件,离开了这座生活了近七年的房子。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继续去爱段沧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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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条猫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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