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松年回到柏家老宅时,吴道长已经在后院布下了驱邪法阵,正与柏大伯在后门等候他,等着他下井收拾井底遗骸。
这么多年来,柏村人不是没想过下井捞尸,可井下邪物太过凶险,搞不好一下去就会丢了性命,谁也不敢冒这个险。但是,祂对程松年不一样,不仅没害他还一直保护着他,甚至……
在他给了祂一刀后,他还能全身而退。
吴道长看着安然无恙的程松年,连连点头赞赏,说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程松年没有搭话,直言道:“道长不是说要抓紧时间吗?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下井。”
“不急,叶柏青头七已过,祂又遭重创,没那么快恢复。”吴道长从容道,“绘制法阵的朱砂尚未干透,再等一等吧,等个好时辰。”
程松年惊愕道:“头七已过?”
“是啊,昨日正是叶柏青的头七,祂因此力量大涨,一日内便杀了四人。”
也是,柏家人隐瞒了青哥的死因,在死期上又扯了谎也不为怪。要不是为了让青哥入土为安,他真心不想和这家人“同流合污”。
慢着,他们一直瞒东瞒西,唬人的谎话张口便来,他怎么能断定这回他们说的就是真话呢?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柏村的过去以及所谓的邪物分明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辞,他一个外乡人根本无从考证,怎么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呢,倘若这套说辞是为了哄骗利用他而编造出来的谎言呢?
这么一想,程松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思维却愈发清晰起来。
关于井的传闻,除了他们口中集怨念而成的邪物,不是还存在另一种说法吗——因状元井应运而生的井神。
“不行,那会冒犯井神的。”
他第一次偷听到的“井神”二字不正是自柏大伯口中所出吗?
当时柏家人提出捞尸一事,被柏大伯以“冒犯井神”为由否决了。显然,井神所在的井与邪物所在无异,且柏大伯乃至柏家人对井神的态度是敬畏的。
这就怪了,未必神明会与邪物共生共存吗?
不管怎样,邪物一说尚不可知,但井神之说确有记载,就在青哥爸爸的调查笔记里。
“道长既然不着急,那我先去上个厕所。”
“去吧。”
借着上厕所的由头,程松年躲在卫生间里,摸出了一直塞在口袋里的笔记本。
笔记本里大多是访谈录,由于写得匆忙更显字迹潦草,他只能边读边猜,拼凑出大致意思。
这一篇记录的是关于夜半敲窗声的故事,和文俊讲给他听的差不多,但细节多了些。
对话中提到这怪事起源于清末的一场□□,时常有人在听见莫名其妙的敲门或者敲窗声去查看后便失踪了,尤其是身子虚弱的妇女和儿童——在这一句旁边,叶承安用红笔写了个问号。
柏大伯曾说饥荒年间有人受不了挨饿而跳井自尽,看来并非全凭捏造。
只不过,那些失踪的人、投井的人真的是凭空消失或自尽而亡吗?
程松年不敢细想,继续往下读。
下一篇又回到了“井神”身上,是关于祭祀的。每年除夕,村民们会在村长的组织和带领下,备好牺牲果品来到井亭举行祭祀活动,比较特别的是,每人都会备上一枚硬币,丢进井里以作祈福。
不过,这样的祭祀活动在民国初年就不复存在了,因为村里发生了一起离奇的坠井事故。起因依然是一阵诡异的敲门声,某家的女儿起床去开门,半天没动静,她娘便跟着处去查看,四处寻找自己的女儿,结果竟看见女儿纵身跳进了井里。可她的女儿性格活泼开朗,前日还在期盼她的生日礼物,绝无轻生的可能,定然是中了邪。
自此,村民们开始相信,夜半的敲门声会诱使人跳井而亡。在村民的强烈要求下,村长不得不请来先生作法,并将那口井围了起来,不许旁人再靠近,对井神的祭祀活动也因此终止。
末了,被采访者又补了一句,这件事柏家人最清楚,当时负责处理这件事的存在就是柏家的老祖祖。
但是,叶承安在“柏家”二字上画了个圈,又打了个叉。
程松年带着疑问往前翻着看,这才注意到访谈录里的被采访者虽是化名,仅写了李某、陈某等等,却唯独没有姓柏的。
“小程,你好了吗?”柏大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马上!”他赶紧应道,“我有点拉肚子,再等我一下,马上就来。”
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打断他,程松年快速地往后翻阅,奈何杂乱的笔记不认真细看根本读不大懂,他干脆翻到有文字的最后一页。
整本笔记的末尾赫然写着一句话,每一笔都力透纸背:
「下井调查,揭露一切,绝不让他们无辜枉死。」
然而,这本笔记本的主人却一去不返,再无归期。
不难猜想,失踪多年的叶承安恐怕已经命丧黄泉,或许业已成为井底的一具枯骨。
“绝不让他们无辜枉死”——被害死后抛尸于井底的只怕不止青哥一人,柏家到底害了多少人,造了多少孽?
那些离奇恐怖的传闻或许也只是他们掩盖罪行的手段,将滔天的罪恶归咎于鬼神之说,他们便可逍遥法外。
不,应该不完全是,毕竟祂是真实存在的。
话说回来,柏家人不可信,如果祂并非他们口中的邪物,那祂是谁,是青哥吗,又或者……是井神?
“小程,你还没好吗?”柏大伯敲了敲门,再次催促他。
“好了好了。”他一边应着,一边收好笔记本,摁下冲水键以作掩饰。
为今之计,也许只有下井他才能进一步查明真相。
可是,他若下了井还上得来吗?
不行,好歹给找根救命的绳子傍身才好。
程松年扫视四周,卫生间里似乎没有什么可用的攀爬工具,不过他找到了一把小剪刀,似乎是修眉毛的。
有了。
他打开门走出去,对柏大伯说:“大伯,井底好像有点冷,我能去加件衣服吗?”
柏大伯没有拒绝,叫文俊拿了件外套过来。
文俊大概真是怕他下了井冻着,拿了件厚外套还不够,又塞过来一条围巾,不放心地对他说:“一定要小心,有事就喊我。”后半句刻意压低了声音。
见文俊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程松年犹豫着点了下头。
*
再次来到这座井亭,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此刻身边还有两人陪着,程松年觉得这里的氛围没有之前那么瘆人了。
井口横七竖八的红绳已经被扒拉干净了,一条绳梯挂在井边,通向幽暗的井底。
柏大伯为给他系上了安全绳,像个老父亲似的嘱咐着:“小程,你放心,我和吴道长就在井边守着。你遇到任何问题都不要怕,只要你叫一声,我们立刻把你拉上来的。”说不清是关切还是虚伪。
他无言地接过柏大伯递过来的麻袋,这是用来装遗骨的,他的任务就是把井底的尸骸送上来火化掉。
“到时候你直接把它拴在绳子上就行,我们会直接拉上来。”
“好。”他将麻袋系在腰上,旋即跨进井里,踩上了绳梯。
正准备动身,吴道长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一脸严肃地确认道:“程松年,为了救他,救你的青哥,你真的愿意付出一切吗?”
这话问得突然,他想都没想便点了头:“嗯。”
吴道长放开了他的手,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再次叮嘱道:“那你一切小心。”
在二人的注视下,程松年下井了。
井下与地面完全不在一个季节,寒意森然,好似深冬腊月。好在他穿的厚,受得住这般寒冷,可越往下越是寒气逼人,几乎是哈气成雾。
井里一片漆黑,像没有灯光的幽长隧道,看不见尽头。他抬头往上望,只看见一个巴掌大的光圈,柏大伯在井口打了灯,可这井远比想象的深,些微光亮不足以照亮井底。
“小程,到底了吗?”柏大伯的声音在井里回荡。
寒冷的空气中,漂浮着细若游丝的腐臭味儿,终于被冻得有些迟钝的嗅觉捕捉到了。
随着回声的消失,程松年一脚踩进水里,冰冷的井水激得他打了个寒噤。
他小心地用脚尖试探,碰到了实处后,他才放心地落下脚。
刚落脚却不知猜到了什么东西,脚踝一崴差点就摔了,幸好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绳梯。
井底的水很浅,不过脚踝,但异常寒凉,跟泡了冰块似的,冷得他双脚发僵。
底下的空间还挺大的,足够他伸展手脚。他掏出事先备好的手电筒,灯光亮起的瞬间他正好转过了身。
灯光照耀下,叶柏青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他闭着眼,背靠井壁坐着,面色惨白如雪,眉梢发尾挂着些许冰霜,分明已经死去多日,脸上却带着浅淡的微笑。或许是因为井底太过寒冷,他身上没有一丝腐烂的迹象,乍一看好像只是冻僵了而已,兴许还有救。
明明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叶柏青的尸体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只觉心脏抽痛不止,难受得无法呼吸。
“小程,你没事吧?”又换了罗道长来问话,“到底了没啊?”
程松年匆忙抹掉眼泪,答了声:“到了。”
上头的人生怕他听不清,扯着嗓子大声喊道:“那你抓紧时间,先把轻的装起来,重的最后再处理。”
“轻的”早已化为白骨,“重的”就端坐在他跟前。
程松年蹲下身,抬手拢着叶柏青冰冷的脸,艰难地挤出一点笑容。
“青哥,我来接你回家了。”
今天四更,接下来每小时一更。[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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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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