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闲暇,秦氏索性将国公府前事与女儿分说。
卫国公府共有三房,长子薛谦和次子薛诏都是远在梅溪的薛老夫人所出,三子薛讷是老国公的一位姨娘所出。
这姨娘因难产而去,是以薛讷亦养在老夫人膝下。
老夫人出身海右宁氏,是大家贵女,对三子嫡庶一体教养,长子薛谦袭爵,娶妻陈留谢氏,便是他们这一房。
次子薛诏好武,继承了老国公的衣钵进入军中,他身先士卒,作战勇猛,可惜早早阵亡,他去时无一子半女,遗孀刘氏也是京中人氏,年纪尚轻,哭得死去活来。
本朝不禁寡妇再嫁,又何必两家结仇,便由老夫人做主,写了和离书归家,后来远嫁离京,薛家还私下里送了份添妆,这些年来早已不通音信,只听说她后来嫁的夫家虽门第不显,待她却甚好,如今也是儿女双全。
三子薛讷读书不成,经商却颇有天分,索性回了祖籍梅溪,打理家族庶务,又做绸缎布匹生意,他妻子梅氏是商家女,家中也甚有资财,与薛家常有生意往来。
梅氏生得美艳,是薛讷自己看上的。老夫人命族人细细打听过,梅氏虽是商家女,但品行端正,性子利落大气,便应了薛讷所求。
成婚后,果然夫妻恩爱,于经商致富一道更是夫唱妇随,这些年来背靠京城国公府,越做越大,当然每年送来京中的也颇可观。两人育有二子一女,年岁尚幼,便是长子也是堪堪入学的年龄。
到她当家了才知这些,薛谦父子官职不高,又无甚油水,俸禄微薄,国公府仰仗着这份祖业,还有梅溪三爷源源不断的输血,才维持了昔日的体面和风光。
而她原是老国公麾下百户之女,因父亲死在战场上,母亲早逝,族中再无亲人,老国公怜悯,见她孤苦无依,便将她带回府中养大,老夫人虽待她不亲热,却并未于吃穿上亏待了她。
只到了年纪,父母俱亡的孤女,这亲事却不好说。
老夫人所着官媒提的那些人,在她眼里,无论家世、人才还是相貌,均不及薛谦。
她与薛谦一同长大,早已彼此有情,可又知,以自己的身份,难当国公府的宗妇之位。
可她也不愿舍下国公府的富贵去低就,索性趁着薛谦醉酒,委身于他,薛谦酒醒之后,便要纳她为妾。
老国公夫妇起初不允,将阵亡将士的孤女抚育成人,原是积善行德的好事,好好的女孩儿却做了自己儿子的妾室,传出去成了什么。
她含着泪跪在老夫人跟前,苦苦哀求,道自己的清白身子已给了薛谦,若不能进府,便无人可嫁,只能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求老夫人给她一条生路。
薛谦看她满面泪痕,怜惜不已,也跪下一同恳求,老国公大怒,在祠堂请了家法,还是谢氏大着肚子求情。老国公看在长媳面上,才放下诫鞭,却也知无法可想,只得捏着鼻子认下此事。
陈留谢氏亦是望族,谢氏嫁过来后先后生下谢淮川和谢辞盈,因生薛辞盈时险些产厄,伤了身子,在薛辞盈两岁时病逝,彼时薛淮川已启蒙,在外院读书,薛辞盈便养在老夫人膝下。
直到谢氏去后,妻孝一年,薛谦执意将她扶正,老夫人再次大怒,然那时老国公已去,老夫人拗不过儿子,从此对她便没有好脸色。
这中间有些事,她不便与女儿直言,但妾室扶正,在京中世家极为少见,是以秦氏虽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处境却有些微妙的尴尬。
尤其是老夫人因对她不满,便将管家权一直攥在手里,待薛辞盈将及笄时,更借着学习中馈的的名头,将不少家事直接交给了薛辞盈,做着借此过渡到薛淮川未来妻子手中的打算,她这国公夫人当得有名无实。
也就是三年前那一场宫变,薛辞盈虽被不知打哪冒出的自称神医的江湖术士救了一命,却出气多,入气少,缠绵病榻多日,老夫人心急如焚,抓着那神医不许人离开,求他救人救到底。
那江湖神医被缠不过,便沉吟着道:“老夫恰要南下寻几味草药,若你家舍得,大小姐可一同去,老夫途中根据大小姐情形,调整医案,再者,在四时温暖之地将养两三年,亦有助康复。”
老夫人早因孙女的情形日夜焦虑,闻言不过踌躇半晌便一锤定音:“神医何不早说?我家祖籍便在湖州,神医不拘想要什么,我家皆可寻来,如此,老身便携着孙女,与神医同行。”
老夫人带着孙女,打着扶老国公灵枢回乡的名义匆匆离京,别的且顾不上。
罩在她头上的大佛走了,她舒了一口气,暗暗欢喜自己拿回了国公夫人应有的掌家之权,一时顺心无两。
京中无人掣肘,她按着心意给女儿操办了盛大的及笄礼,也堵上了那些暗地里窃窃私语的贵妇人的嘴。
她不是没有起过阴暗的心思,薛辞盈若是回不来,她的凌儿,便是卫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再不会被长姐的光芒挡住。
或许,宫里的目光,也会落在薛辞盈这唯一的嫡妹身上。
然而,六皇子成了储君,太子妃却迟迟未立,李忱一往情深的名声传遍京城,京中无不赞李忱对薛家小姐的情义,两年之后,江南也传来薛辞盈好转的消息,这一点念想便成了空。
京中世家的女儿,大多是及笄后开始议亲,用一两年时间择定亲事,二九年华前后出嫁,韶华正好,再合适不过。
既搭不上宫里,她也死了心,何况女儿心思简单,未必适合宫廷,秦氏只得着手为女儿议亲,然此事进展却并不顺利。
卫国公府嫡次女及笄,放出了口风,竟鲜有人家问询,有那么一两分意向的人家,别说薛谦,秦氏自己都看不上。
就这么过了半年,还是素日与她与几分面子情的南平郡王侧妃某日半开玩笑提点道:“国公夫人也不想想凌姐儿的出身。”
此话虽听着难堪,却点破迷津。
她心里,女儿自是不比薛辞盈差多少,可她有一个妾室出身的母亲,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加上薛谦没有实权,这太子妃之位也还未知花落谁家,如此一来,薛宜凌的亲事便有些高不成低不就了。
利弊权衡,竟还是薛辞盈回京,对国公府,对薛宜凌,都有好处。
秦氏将这些旧事掐头去尾与薛宜凌说了,薛宜凌听得怔住,半张着口,这才恍惚记起,幼时是有一段时间,唤母亲“姨娘”来着,母女两人住的院子也甚小,父亲并不常来。
后来有一天,母亲欣喜若狂,抱着她,又哭又笑:“我的凌姐儿也成了嫡女了。”
府里处处挂上了红绸,那一日,她随母亲住进了更大更堂皇的院子,比原来的小院大了三倍不止,屋子更是她从没见过的富丽精致,家俱也都好看得紧,俱雕着精细繁复的花纹,擦拭得锃亮锃亮,来往的人都喜气洋洋,恭敬地称呼母亲“夫人”。
直到秦氏说到自己的亲事,薛宜凌才蓦地醒过神来,俏脸浮上一层薄红,羞恼道:“我才多大呀,娘就整日考虑这些没影子的事儿。”
她往常里进宫的次数不多,统共见过李忱一二次,对李忱倒没什么绮思念想,只是为秦氏不忿:“大哥哥和大姐姐的娘亲又不是娘害的,祖母生娘亲的气做什么?”
秦氏一滞,个中缘由却是不能与薛宜凌说了,毕竟,薛宜凌是国公府娇生惯养的小姐,与她彼时寄人篱下的身份不同,自是不用去学那些为正妻所不耻的,蛊惑男子的手段。
“祖母也是你能编排的!”秦氏瞪了薛宜凌一眼,阻止她的口无遮拦,又轻轻抚着她鬓发道:“娘先前只是觉得对你不住,生怕娘的出身碍了你的姻缘,如今你大姐姐回来了,却是好办多了。”
薛宜凌小声嘟囔:“大姐姐自己的姻缘,且也没那么如意呢。”
她想起一事,朝秦氏眨了眨眼:“娘,眼下,淑妃娘娘的嫡亲侄女,太子殿下的表妹,眼下不是就住在永和宫么。”
“嘻嘻,”薛宜凌的语气颇有几分幸灾乐祸,“您说这事儿,大姐姐知不知道呀?”
“......”秦氏气结,恨恨戳了戳薛宜凌的额头,“你这孩子,到底和谁是一家人!”
白生得一副聪明伶俐相!
无实权的国公府继室的女儿,与太子妃的嫡亲妹妹,哪一个分量更重?
秦氏轻嗤一声:“就淑妃那破落户的侄女,一个良娣已是顶天了,如何能越过你大姐姐!”
薛谦自己都有好几个妾室,她对此不以为然,“哪个大家公子没有个妾室通房的,何况太子殿下。你大姐姐在老夫人膝下长大,老夫人那些本事必是都传授给了你大姐姐,便是她进了东宫,有淑妃撑腰,你大姐姐也尽有手段对付。”
她沉声道:“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但须得牢记,在外姐妹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何时,若有人对你大姐姐出口不逊,你必得站在你大姐姐这边,你大姐姐好了,你们姐妹才能得着好。”
“娘,我都明白。”薛宜凌见秦氏面色严肃,不敢再争辩,她撒娇地依偎在秦氏怀里,“娘放心,我和大姐姐,怎么也是亲姐妹,我当然是向着自家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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