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总得振作起来。
尤云安找了份面馆的临工,时间在早上,为此他早上六点便起床出门。
早晨空气清新,街上冷冷清清的,他骑着自行车,朝着蒙蒙亮的天空向前。
面馆的位置就在校门口,一家口味很接地气的夫妻店,近两天老板娘回娘家探亲,这才缺了人手。叠得比人高的白色面碗陈列在灶台,尤云安抬高手取下两三个,开始协助老板调料。
煮沸的水在一口大锅里滚滚翻腾,冒出袅袅白气,不知不觉间,进来用餐的客人多起来。
“哎呀,跟你说。”
点好东西的两个女孩背着书包坐下来,其中一个双马尾的闷闷不乐地汲了口热豆浆。
“我真是受不了我那表哥了,成天还唠唠叨叨的,还净想些馊主意,上次就是他提议穿那个乱七八糟的制服,结果前短时间引来一个猥琐男,不仅对我耍流氓,还把我朋友打了,害的我那朋友现在都不敢来我们那工作了。”
“这么嚣张,”另一个女孩附和,“那你朋友没事吧?”
小元撅嘴,边说边挪开目光,“别提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诶?”
瞧见窗口戴着厨帽捞面的人,双眼一亮,“就在那呢,尤云安!”
尤云安手上动作一顿,扭脸对上陆小元的目光,面色微愣。
短短几秒空隙,小元已然走近,隔着排队端面的人群,踮着脚左右摇摆地同他讲话。
“尤云安,许久不见,你脸上的伤恢复的不错嘛,对了,你跑这来打工了,你几点过来的,这得起多早啊,况且这儿待遇一看就没我们店里好……”
自从那天被徐琮开掉,他和相处一个月左右的小元便没了联系,尤云安听着一连串关切的话,正有些愧疚,背后却倏然一凉。
是面馆老板投来了目光。
他打了个哆嗦,手忙脚乱地打断,“那个……”
小元见他开口,顿住。
尤云安微笑道,“这里太挤了,你点的什么,待会我帮你端过去。”
“好呀,我们点了两碗牛肉面,”小元笑了笑,一只手弯在嘴边,眨眼道,“牛肉可以多放一点吧?”
两道寒光倏然从后方射来,尤云安后背又是一凉,大声道,“不行!”
“那好吧。”
小元闷闷应了声,也不置气,自顾自回了座位。
很快,尤云安抽空端了两碗牛肉面走到桌前,“面好了。”
“小元,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啊,”对面的女生抬眸看了一眼,眼神惊喜,悄声道,“长得好帅啊。”
面馆杂声大,尤云安正垂眼拿抹布麻利地擦拭桌面的油花,恬静的侧脸散发出干净纯粹的气质。
“那是。”
小元性情活泼人缘好,交朋友不过是两句话的事,她捞起一筷子热气腾腾的面条,随口道,“尤云安,你可太不够意思了,我把你当朋友,你不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朋友?
尤云安神色一怔,清俊的眉眼染上几分歉意。
对朋友这样,的确是不太好。
他朋友很少的。
就算不说明原因,离职了怎么着也该抽时间去说一声。
尤云安越想越愧疚,垂下眼帘,“对不起,我……”忽然发觉什么,一顿,转眼望向街边。
从电瓶车后座下来的张秀秀嘴里咬着煎饼果子,正隔着升腾的热气,远远瞪着他,眼睛透着凶光。
不过只看了几秒,张秀秀便将目光转到骑车的女人,浑厚粗糙的声线在嘈杂声中很突出,“妈,我走了,有零花钱么?”
“昨天不是才给了你钱么?”
女人凶道,“你又全拿去买零食了?!”
“不给就不给!”
张秀秀吃了瘪,眼睛一瞪,握住书包带子跑了。
“尤云安?”
小元见他出神,奇怪地扫过街边,“刚跟你开玩笑呢,别当真。”
尤云安收回视线,思绪尚未收拢,僵硬地勾了下唇道,“当然不会。”
“叮——”
下课铃声响起,划破安静而空荡的校园。
老师一出教室,尤云安便迅速背上书包,起身疾步出去。
走廊人还不多,尤云安微微低着脑袋,额前细碎的乌发遮挡住白净的脸庞,快速下楼,从高一的教学楼溜出去。
彼时,一伙凶神恶煞的男生从入口另一头经过,校服穿的各有风格,气势汹汹上了楼,看起来都是高年级的。
为首的那位正是张秀秀。
好在间距够宽,尤云安脑袋又垂着,并不引人注意。
张秀秀这么抠搜一人,人脉还挺广,这么多人,要是被抓到铁定完蛋。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
尤云安收回余光,脚步轻快出了校门。
一想到张秀秀志在必得赶到教室,发现他已经溜走的反应,他就有点好笑。
蹬上自行车,尤云安随手撩开遮眼的发,迎着夕阳的风回家。
躲避是尤云安的强项,一连躲了三天,皆是相安无事。
又到一天结束,尤云安熟练收拾好东西,准备开溜,陈悠明忽然从教室另一头冲过来,一巴掌拍在课桌。
“今天放学有时间么,帮我打扫下卫生,我得跟他们去网吧打游戏。”
尤云安张了张嘴,刚想拒绝。
陈悠明双目含星,向他发送星星波浪。
“好吧。”尤云安答应下来。
陈悠明顿时眉开眼笑,边走边回头给了他一个飞吻,“么么哒。”
尤云安忙蹲下闪开,起身去拿扫帚,心存侥幸地想,那些人也不至于天天都来吧……
这时,有人走来,打断他的思绪,“尤云安,陈悠明说你帮他扫对吗,那你扫靠窗那一块吧。”
尤云安回神,握着扫帚点头应好。
凭借打工经验丰富的麻利手脚,不出五分钟他便将负责的区域打扫好了,背起书包望向窗外。
走廊人影稀松,三三两两的学生谈笑路过,没什么异常。
也是,这些人来几次就烦了,哪能成天那么闲。
暗暗松了一口气,尤云安跟清洁小组的组长打了声招呼,提步离开。
走出校门,一切风平浪静。
尤云安本还有点悬起的心彻底放下来,嘴里哼起小曲,甚至蹲下加固了一下鞋带。
这运动鞋哪里都好,就是鞋带跟抹了油似的,没几个小时就得掉一次。
再起身时,地上陡然多出一双鞋尖。
鞋面脏兮兮的,码数很大,系带的位置被撑得鼓鼓囊囊的。
视线上移,嗯……
后面还有两双鞋。
再往上。
尤云安直直撞上张秀秀满脸的横肉,随着过重的咬字而小弧度抖动。
“尤、云、安!”
张秀秀咬牙切齿地从喉咙挤出三个字。
咯噔。
尤云安大脑空白了一瞬。
显然,当人的怒气值到底某一个临界点的时候,气场便会变得不同。
比如现在的张秀秀,明显是进化版本,声音都低了,裹挟着压抑了整整三天的怒火。
尤云安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地后退一步,装糊涂道,“叫、叫我干什么?”
俗话说的好,敌不动我不动。
他扫过熟悉的三人组,心中暗暗重复,冷静,冷静……
往好处想,今天又没摇人过来,对付这三个笨蛋还不容易。
“你说呢?”
张秀秀捏着拳头走近。
“我、我哪知道……”
尤云安稳住心神,边后退边打量四周的地形,寻找机会。
一中这块很乱,校门外是一个拥挤的十字路口,街道两边挤满了商贩,有人正在不远处买糖葫芦,望见这边的情景也见怪不怪,只是回避地挪开视线。
“能商量一下么?”
尤云安示弱地抬起双手,“别打我,我也不打你,怎么样?”
还要打他?
花两秒钟时间琢磨了这句话,张秀秀不免觉得好笑,胸腔都震动起来,连带着肚皮上被踢过的那块肉一起痛。
尤云安当即拔腿狂奔。
瘦子扬声,“老大!”
张秀秀低吼道,“追!!”
尤云安一路飞奔,路过小卖部,前方一条栓在伞桩的狗猝然对着他狂叫起来,尤云安吓了一跳,想换方向,另一头又被瘦子堵住了。
情急之下,他脑子突然短路,竟转头冲进旁边一条专门打群架的巷子。
结果可想而知。
巷内逼仄,前方已经没路了。
尤云安气喘吁吁回过身,晃眼就见瘦子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粉色的……电棍,扔给张秀秀。
张秀秀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容,滋滋按了两下开关,“这次看你怎么跑。”
还带装备??
尤云安傻眼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不对,那特么是传说中的防狼神器吧?!
想拿这个电他?
不得不怀疑这三人是丧心病狂了。
唯一的出路被堵死,逃也逃不掉,尤云安呼吸逐渐平息,意外的冷静下来,缓声开口,“我没有招惹过你,被你们死皮赖脸地缠了这么久,也没动过一次手。”
“冤有头债有主。”
“你被打了要报仇的话,是不是也找错人了?”
张秀秀脸颊鼓动着,握紧拳心,眼神狠毒地道,“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尤云安咬了咬牙,索性摊牌,“因为我什么?”
“是没有给你买零食,还有没有在放学的时候乖乖等着你带人来堵我?”
张秀秀的大脑没转过弯,一时竟被问得沉默了几瞬。
“给你一拳的另有其人,你怎么不去找他?”
“知道了,其实是不敢吧。”
“整天追着我欺负,”话都说到这里了,尤云安怎么着也得把人膈应个够,嘲笑道,“看来也没多厉害嘛。”
张秀秀听着,脸都气红了,握着电棍逼近,“少废话了,害老子挨那么一脚,今天你不死也得少层皮,”说着一挥手,“上!”
三人一拥而上,挣扎间,尤云安感觉脖子后边被电了一下。
刺痛的电流窜过皮肉,彻底扎破心里那层理智的屏障。
反正已经这样了。
尤云安眼神一凛,没再躲闪,正面迎上三人的攻击,一咬牙,紧紧拽住张秀秀的头发,狠力一扯。
“啊啊啊啊!”
张秀秀疼的哇哇乱叫,“尤云安,我草泥马的!!”
一个人是打不过三个人的,尤云安抓住了就不散手,脊背往下压,抬起膝盖不管不顾地往张秀秀肚子里连踹。
其余两人的攻击全落在坚硬的脊背上,疼是疼,但还能忍。
尤云安这人打起架体重不占优势,但打工多了手脚有力,两只瘦削的手臂硬是将张秀秀钳制得死死的,边踹边恼道,“我最讨厌别人骂我妈。”
张秀秀肚子本就有伤,被踹得哀叫连连,尤云安却像没有痛觉似的,下手越发用力,只觉着内心通畅。
等感觉差不多了,尤云安才撒了手,将嘴角流口水的人摔在地面。
“砰”的一声,巨大的重量掀起满地尘土。
尤云安没有松懈,望向身后,白净的脸沾了些许灰尘,平日无害的圆眼泛起一抹凶光。
尤云安长的瘦,后背全是硌人的骨头,瘦子和老实人手都打红了,跟无用功似的。眼见张秀秀这么敦实的体格都被打趴了,尤云安一看过来,这两人便吓得连连后退,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怕他?尤云安眼底划过一丝意外,心头旋即涌上些许快感。
这样其实……也挺爽的。
下一秒,手臂被握住,一股重量猝不及防从背后压来。
“咔擦”一声脆响。
尤云安被拽着胳膊按倒在会灰扑扑的地面,清秀的五官因疼痛而变得扭曲。
张秀秀皮糙肉厚,一缓过来便向尤云安袭来,以绝对的重量压住他,“刚才不是牛的很吗?老子看你这下怎么办!”挥起拳头。
尤云安猛地憋出一股力气,趁张秀秀抬手的间隙,侧身一个翻滚,摆脱控制,单手扶墙站起。
张秀秀体力也接近极限,扫了眼尤云安明显耷拉下去的右臂,没再上前。
两人面面相觑。
“呸。”
尤云安倏然朝对方吐了口水,扶着脱力的手臂往外跑。
张秀秀一脚踢了个空,也没再追,靠到墙上一边喘气,一边抹脸上粘嗒嗒的唾沫。
夕日下垂,一片冷清的校门口被霞光笼罩,各种小贩正忙着收摊。
尤云安找了个没人的地儿,看向右臂,眉头纠结地皱起。
痛痛痛痛痛!怎么会这么痛?
听方才那一声动静,他都怀疑是骨头断掉了,跟以往那种养养就能好的伤不是一个等级。
去趟医院可要花不少钱。
可万一要真断了,他还怎么打工,怎么学习?!
想到这里,尤云安眼瞳剧烈一震,毫不犹豫地搭公交车去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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