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九十九章 狠戾

自从杜迎舟将那份经文连同血书一齐送给常安锦之后,梅境和便日日惦记着她的回信。他曾趁旁人不注意时问过杜迎舟,母后那日见了经文后什么反应,杜迎舟如实道:“皇后娘娘知道您有心,故而没有耽搁,立刻将经文拿进去品读了。”

既如此,那肯定能发现自己藏在里面的那封血书了,怎会一连多日没有回音呢!梅境和急道:“母妃有没有同你说些别的什么?”

杜迎舟只当他担心常安锦的处境,故而没有起疑:“皇后娘娘说,以后若有什么事需要卑职帮忙,她会设法传信与卑职。”

这便是会给自己答复的意思了!梅境和按下心中隐隐的激动,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希望母妃不要辜负我一片苦心。”

“您方才说什么?”杜迎舟没听清,故而追问了一句。

“啊?”梅境和面色如常:“哦,没什么,我说希望母妃一切都好。”说罢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对杜迎舟恳切道:“杜迎舟,我母妃如今居于冷宫,诸事不便,烦请你一定多帮帮她。”

这话不必梅境和说他也会做,故而承诺道:“您放心便是,娘娘先前对卑职多有关照,如今正是卑职报答的时候。”

梅境和闻言干巴巴的笑了笑:“承蒙不弃,多谢,多谢!”

常安锦这几日也甚是举棋不定,她自从看了杜迎舟送来的血书后就没睡过一日安稳觉,心中总惴惴的,明明她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助梅境和起事,但已经在心中设想了无数种失败的结局和后果。

着人刺杀兰松野就能挑动晟昭两国动乱,此事能有这般容易么?

就算此计能成,可自己这边若要联系北狄,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她留在晟国数年,这些年来为了让晟帝对自己放心,也为了显示自己的忠贞,她早已不与北狄联络了,如今又想指望自己这边的“外戚”势力,委实让她为难。

若说还有谁肯念在同族间的情谊帮自己一把,或许就只能倚仗挛鞮贞元了。

可自己这个侄儿……唉……常安锦不禁在心中默默叹气,都怪自己当初把事情做的太绝,以至于现在有求于人了,又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正当常安锦满心愁绪不知要如何决定的时候,她脑中忽然有一道白光闪过,好似雷电劈开暗夜,猛的提醒了她:不对,如果真的要求助北狄,还有一个人可以为自己所用——那便是梅隐霜!

挛鞮贞元与自己结下仇怨,未必肯帮自己,但梅隐霜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身为人子断然没有置母亲和兄长于不顾的道理!

如果能让杜迎舟设法联系到梅隐霜,再让梅隐霜去北狄传信,以半壁江山之利诱惑他们出兵,此事的胜算或许就会大一些?

常安锦越想越觉得有几分紧张和激动,她觉得自己此刻如同一个博弈的赌徒,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能发出震耳欲聋的訇然响声。

尽管她心中对于是否起事已经有了倾向,但她仍然不能最终下定决心,她在冷宫审度之时,宗正寺里的两人却等的越发焦躁起来。

尤其是梅枕霜,自那日杜迎舟将密信送至常安锦处到现在,已经半月有余了,他夜里曾两次避开守卫去找梅境和,得到的答复却都是母后那边没有音信传回。

此事断然不能拖的太久,否则当日梅境和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很可能开始动摇起来。必须趁热打铁将他母子二人一起拽上这条船才是。

因此梅枕霜急切之下,又挑了一个黑夜去到了梅境和的房间里。

梅境和这几日因惦记着这件大事,睡得也不熟,又加之他时刻担忧自己密谋之事被宗正寺的人发现,更是日日悬着一颗心,故而当房间里刚发出点响动的时候,他就被惊醒了。

“谁!”梅境和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从床上坐起,而后就听得有人压着嗓子回了一声:“皇兄,是我。”

是梅枕霜,梅境和松了一口气,方才惊出来的汗贴在衣衫上,竟觉得冰凉无比。

他略显不满道:“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同你说过么,只要母后那边有消息,我会传信与你的。”

梅枕霜却不耐烦再等了,同朝为官这么些年,他太清楚自己这个兄弟什么德行了,若再耽搁下去,他怕是要赖账了。

“不行,我们不能再这么干坐着等下去了,此时此刻,必需寻个法子激一激母后,不然拖得越久越容易生变。”

梅境和焉能不明白迟则生变的道理,但常安锦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他又被幽絷在宗正寺,对此事实在束手无策:“怎么激,你我又出不去,难不成再托杜迎舟传话么?”

梅枕霜摇了摇头:“不必让他传话,只需让他带一件东西给母后即可。”

梅境和皱了皱眉:“东西?什么东西?”

梅枕霜眼神中的凉薄之意让梅境和不禁打了个冷颤,他的直觉提醒他梅枕霜再开口断然是馊主意,便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两下:“你……你想做什么?”

梅枕霜将房间内环视了一周,偶见得桌上有一把小刀闪过一丝寒光,便走过去将小刀握在手中,又慢慢逼近梅境和,他这副满身煞气的模样吓得梅境和开口都不成语调了,哆哆嗦嗦的质问道:“梅枕霜……你想干什么!这里可是宗正寺,你若杀了我,明日那些侍卫进来便会发现我的尸身,此事早晚会查到你身上!”

梅枕霜眼中露出一丝残忍的嗜血之意,他冷漠道:“皇兄想哪去了,我还没有那么蠢,况且杀了你,我又要去找谁共谋大事?”

梅境和瞧他一步步走近,惊疑不定道:“那你拿刀做什么!”

梅枕霜此刻如同罗刹一样,他站定在梅境和的床边,语气平静无波:“皇兄,你自己动手,切下一根小指,让那姓杜的明日带给母后,母后见你在宗正寺受如此苦难,爱子心切之下,必然会当机立断的。”

梅境和听他竟能用如此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这等残忍之言,当即低斥道:“你疯了!你当你我二人密谋的是如吃饭喝水一般的小事么!这是造反!母后自然不会轻易决定!”

“可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梅枕霜狞厉道:“常安锦就算再犹豫,心中那杆秤也一定有个偏向了!”他一发狠,连刚改口没几日的“母后”都顾不得称呼了,又变成了一口一个常安锦:“此时只消你助她一助,她便可下定决心!”

梅境和觉得这人简直荒唐:“且不说我无缘无故断了一指会不会引宗正寺的人起疑,即便是想将我母后往前推一把,你为何不肯将自己的手指切下来!反正母后又不认得!”

他本以为自己说完这话,梅枕霜会怒责自己胆怯,却不料梅枕霜幽幽笑了一声:“也不是不行,可你又有什么法子能让常安锦相信这是你的断指?”

梅境和被梅枕霜这股不惜一切代价的疯劲儿吓到了,他眼珠慌乱的战栗了几下,随后惊怖道:“扳指!我手上常年带着一枚扳指,是以前母后送我的!”说罢急忙将自己的手伸出去给梅枕霜看。

梅枕霜只淡淡的扫了一眼,便应了声好,于是就带着小刀转过身去了。

梅境和毕竟是他兄长,眼下他们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梅境和终究有几分不忍,便唤梅枕霜:“诶……此事完全可以再多等几日,咱们没必要用如此偏激的法子啊。”

梅枕霜闻言止住脚步,微微转动上半身,阴恻恻的回首瞧着他:“那皇兄倒是说说,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梅境和噎声,他不似梅枕霜那般狠心,做不出自断一指之事,但别的法子他也想不出来,毕竟他们如今山穷水尽,常安锦那边犹豫不决定然也是有顾虑在心。

梅境和嘴唇嗫嚅了两下,终究是没出声。

梅枕霜见他如此脓包模样,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而后径自走到桌边坐下。

他将自己左手放在桌上,右手握着小刀,正待要往下扎的时候,却又看向梅境和道:“有劳皇兄过来按住我。”

梅境和被他这幅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吓得不轻,见他如此豁得出去,便也懒得再多言,遂走过去欲意按住他的胳膊。

梅枕霜见他双手微颤的模样,不禁鄙薄道:“皇兄,我要切自己的手指,你怕什么?”

梅境和以前还是太子的时候,打杀下人都是让人拖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处置,他自己更是养尊处优,冬日里连点儿凉都不沾,如今要他亲眼看这血淋淋的一幕,自然忍不住紧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此刻竟再无心思与梅枕霜斗嘴,只说道:“你……你这份忠心我记住了,我与你起誓,你这根手指不会白断!”

梅枕霜只冷笑了一声便再也不看他。

他紧握小刀的右手慢慢举起,在即将落下之际,月色透过窗牖照在刀身之上,映射出一丝寒光,晃得梅境和闭了闭眼睛,而就在这瞬息之间,骤变陡生!梅枕霜突然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趁梅境和错愕之际将他反手钳制住,梅境和登时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慌得他一边往外挣一边惊呼道:“住手!你住手——”

然此刻濒临癫狂的梅枕霜力气竟出奇的大,叫他难以挣脱,梅枕霜见他如此窝囊模样更是心中发狠,脚底一个扫堂腿就将人绊倒,两人一起跌在地上,梅枕霜毫不犹豫的骑到他背上,按住他的手便要去扎。

梅境和被他压的左右扭动却起不来身,他另一只手拼命去掰开梅枕霜的钳制,口中慌乱的求饶道:“梅枕霜!二弟!咱们再想想办法,此事定然还有转圜的余地……”

“闭嘴!”梅枕霜怕他将守卫引来,便直接将衣衫塞进他嘴里:“皇兄也不想想,我如此费尽心机助你御极,好处都让你占了,你却连一根手指都舍不得,以后如何能叫众人信服!”

说罢他就死死按住梅境和的手,而后手起刀落,不顾他的挣扎,狠辣果决的斩断了对方的左手小指!

血光飞溅而起的那一瞬间,梅境和堵在口中的话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唔——唔唔!”

梅境和的左手小拇指被他斩断,此刻正躺在一滩殷红的鲜血中,在这黑夜里竟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梅枕霜这才从他身上起身,而梅境和疼的目眦欲裂,他侧躺着将断了一指的那只手虚护在怀中,额上冷汗淋漓。

梅枕霜见他将自己蜷缩的像只虾一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抬起握刀的那只手,就着月光看了看上头鲜红刺目的血迹,然后像丢弃垃圾一样,随手将小刀扔在了梅境和身上。

梅枕霜俯视着他:“皇兄,明天若送饭的人进来见到你这幅惨状,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梅境和疼的几乎要昏死过去,此刻哪有心思去回他的话,梅枕霜等不来回应,便走到他身前蹲下,伸出手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梅枕霜背对着窗外的月色,他的面目笼罩在阴影中,瞧着有股森然的鬼气,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让人无端胆寒。

只见他直勾勾的盯着梅境和,冷幽幽道:“皇兄,成大事者,需有舍有得才是,若凡事都让下面的人出力,还要你做什么?古来有几个帝王是靠不劳而获登上皇位的,若是对自己都狠不下心,又何谈将来与父皇兵戎相见的那一日呢?”

梅境和死死地瞪着梅枕霜,他眼中的恨意如烈火一般燃烧着,这几日兄友弟恭的假象将他蒙蔽的不轻,他甚至险些忘了,自己当初就是被眼前人所害,才落得如此下场,为何如今又大意的轻信于他,以至自己身陷囚笼不算,又活生生被斩断了一根小指!

“唔——唔唔——”梅境和如同一只恶兽一般低吼着,断指的疼已经不算什么,对此人的怨恨和心中的不甘才是让他最为痛苦的根源,他胸中的怒火止不住的翻滚升腾,烈焰席卷之处,留下的尽是对梅枕霜的报复和诅咒。

梅枕霜见他似有话说,便将塞在他口中的衣服拽出,梅境和阴鸷的目光如剜刀一般,他虚弱无力的开口问道:“你如此对我,就不怕我以后不会放过你?”

梅枕霜笑了笑,没说话,他从怀中摸索出一瓶金疮药,施舍般的扔给梅境和,随后起身向外走去,待要翻出窗户之前,意味不明的留下了一句:“以后的事,谁又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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