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每句话都清晰有力,待他说完之后,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唯有梅擎霜出列跪下,无措道:“父皇!儿臣蒙父皇厚爱,深荷圣恩,绝无谋逆之意!还请父皇明察!儿臣愿自请入狱,配合有司鞫谳!”
晟帝闻言后,虽然没有迁怒于他,却也没让他起身,而是让一旁的孙公公接过王大人手中的证物来看,孙公公呈上之后,晟帝细细的将那块布帛上所写的文字读了一遍,随后仿佛突然失控一般,将那只凤钗狠狠地摔了出去。
那凤钗本就是拼接而成,如今经他这么用力一摔,便分解开来,三段钗身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尤其清脆,这声音虽小,可在这针落可闻的魏阙之上,却犹如点燃了炸药一般,听的所有人心惊胆战,慌的百官齐齐跪下,伏在地上道:“陛下息怒。”
“息怒?”晟帝气的脑中嗡鸣,气息不稳:“一个是废太子!一个是废后!两人都因罪被朕处置了,竟还这般胆大妄为,不知收敛!你们要朕如何息怒!如何息怒!”他越说声音越高,到最后竟然因为气急攻心,原地虚晃了两下,而后身子不稳,向后倒了下去。
百官见状惊惧道:“陛下!”“陛下!”孙公公在一旁眼疾手快的将晟帝接住以免他摔倒,又扶着他坐回了龙椅上。
晟帝看上去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几分,他将手肘撑在御案之上,疲惫的抚着额头,有官员在下面试探性的唤了几声:“陛下?”他全然不予应答。
殿内一阵沉默,百官皆不敢发出声音,唯恐这个时候触了皇帝的逆鳞,于是所有人都这么如芒在背的等待着。
良久后,晟帝才如同缓了过来一般,沉声道:“宗正寺卿。”
王大人闻言立即应道:“臣在。”
“那前往北狄送信之人,如今在何处?”
王大人:“回陛下,已经被臣关押起来了,疑犯现就在宗正寺。”
晟帝声如寒潭:“刑部何在?”
刑部尚书刘文海应道:“臣在。”
“朕给你七日时间,命你克期将此案查清。”晟帝想了想,又改口道:“御史台和大理寺也一起吧,五日,五日之后,朕要看到此案所有详情。”
刑部尚书刘文海、大理寺卿章大人、御史中丞秦大人齐声应道:“臣,遵旨。”
虽然这封血书上没有提及梅擎霜,但晟帝还是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霜儿,为了避嫌,也为了证明你的清白,在此案查清之前,你就不要踏出府邸了。”
梅擎霜跪在地上垂首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百官还等着晟帝再开口吩咐什么,却听得他极为疲乏的说了声:“散朝吧。”
众人齐声道:“臣等,恭送陛下。”又等晟帝离开之后,这才依次起身,退出殿去。
散朝之后,梅擎霜若无其事的回到了府邸,柳大人他们则与王大人一同去到了宗正寺,就地提审杜迎舟与梅境和。
杜迎舟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此时见三位大人前来三司会审,就愈发明白了此事的严重性,他心中懊悔不已,只恨自己被常安锦迷了心窍,如今竟被她连累至此。
杜迎舟为了给自己减轻罪责,三位大人问他什么他就据实回答,包括他跟常安锦之间的事情、他如何借助职务之便去冷宫看望对方、又为何要刺杀兰松野,最终如何受她欺瞒,欲出城投奔梅隐霜。
三位大人听完他所交代的全部因果之后,皆无言以对,不知该说他到底是蠢还是鬼迷心窍,竟连废后如此漏洞百出的话都听信了去。
杜迎舟追悔莫及,他只以为常安锦是真的被自己的真心所打动,这才帮自己出谋划策,甚至为了两人的未来打算,哪知这一切都是她为了利用自己而装出来的虚情假意罢了!实在是个毒妇!
柳文海道:“如你所言,此事是你被废太子与废后合谋欺骗,那废安王可曾参与此案?”
杜迎舟跪在堂中,眼神空洞的摇了摇头:“罪员只跟梅境和常安锦接触过,至于他们在背后有何阴谋,罪员一概不知,能交代的,罪员无一遗漏,全部交代清楚了。”
三位大人见状互相看了一眼,而后便吩咐人将杜迎舟押下去,再传梅境和。
杜迎舟被人拖下去之前,拖着脚上的镣铐往前膝行了两步,哀切道:“大人,求大人给罪员一条活路!罪员若是死了,家中老母无人看顾啊大人!”
柳文海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随后他什么也没说,挥了挥手便吩咐人将杜迎舟带下去了。
却说梅境和自今早醒来之后,心中就莫名有种不安之感,他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却不知为何,那股危险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整整一上午,他都是在这种风声鹤唳的状态下熬过来的。
梅境和隐约觉得杜迎舟那边可能出了什么差池,可他又一个劲儿的安慰自己不要多想,此事极为隐秘,杜迎舟离京一事又安排的顺理成章,按理说应不会横生枝节,正当他为此惊疑不定的时候,忽听得外头有人走近,并将他的房门打开了。
梅境和一脸忐忑的站起身,不知来人要干什么。只听对方平静无波道:“梅境和,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强压着内心的惶遽,警惕道:“去哪里?”
对方不与他啰嗦:“不必多问,去了你便知道了。”
梅境和瞥了一眼外头的人,心知今日这趟大概是躲不过了,遂硬着头皮跟他们出去了。
一进入堂中,梅境和便见到了三位熟人,当即心中大骇,还不等三位大人开口审问,自己就先慌了神。
柳文海倒也十分客气,见他来了之后先客套了一句:“废太子,好久不见。”
梅境和岂会不知此场面乃三司会审,如今自己被关入宗正寺,竟还会被三司鞫讯,那便只有一件事了。此刻他只觉得自己脚底生寒,仿佛站在一层薄冰之上,而冰下,则是刺骨的深渊,只要这冰面一碎,便是他万劫不复之时。
梅境和垂落在袖中的手指正因惊惧而无意识的颤动着,他此刻没有闲心与他们叙旧,只是艰难的开口道:“三位大人,因何唤我前来?”
柳文海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杜迎舟你应当认得吧?我等刚审完他,他为了脱罪,已经将你们私下密谋之事全部交代了。”
果然!梅境和认命而又绝望一般的闭上了眼,等他再睁开的时候,便是一副毫无生机的颓唐之色,只听他自嘲的笑了一声,心如死灰道:“你们既已经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还问我做什么?”
看他这样子,像是已经料到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了,他若肯供认不讳自然是好,但这案子其中还有些疑点未查清,因此御史中丞秦大人追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杜迎舟离京帮废后送信一事,是如何被人发现的?”
说到这里,梅境和原本呆滞的眼珠忽然一动,他缓缓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怨毒,仍旧操着以前位居东宫时的态度开口道:“说来听听。”
秦大人:“自然是有人告发。”
“谁!”梅境和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他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却不死心,一定要听对方亲口说出来才肯罢休,因此狠戾道:“是谁!”
三位大人审案多年,都是手段老练的人,大理寺卿章大人便故意说的朦胧两可:“你竟猜不出来么?除了废后之外,你还与谁密谋了此事?如今对方告发你谋反,欲借此当做投名状脱困,可怜你竟从头到尾未曾察觉?”
梅境和不知这话是故意诓他说出实情的,又加之他与梅枕霜本就有旧怨,因此盛怒之下当即暴呵一声:“梅枕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他!说什么要借北狄之力助我卷土重来,都是早已算计好的!他一直在等今天!他早就想好了要出卖我!”
果然,章大人随口一句话,还真叫他猜的**不离十,梅枕霜当初因两王之案变得疯癫无状,如今却突然告发五皇子谋反,这其中定有蹊跷,且废太子关进宗正寺半年了都没生事端,为何偏偏在废安王刚关进来不久就出了这么大一个案子?在章大人的诱导之下,废太子不经诈,一下子就将梅枕霜给出卖了。
三位大人闻言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章大人又问:“本官倒是好奇,你被废黜,究其肇端便是因为废安王告发,如今你为何又不计前嫌,真信了他愿助你谋反?”
梅境和早已被愤怒烧烬了理智,而如今又多了一个谋反的罪名,都是拜梅枕霜所赐,此人虺蜴为心,豺狼成性,既然他不仁不义在先,自己就更不能让他好过,便是死也要拖着他一起死!
于是梅境和愤恨之余,便将梅枕霜如何装疯、如何趁夜潜入自己房间煽惑自己造反、又如何为了逼常安锦下定决心而斩断了自己一根小指的事通通说了出来。
梅境和狞厉道:“我适才所言,句句属实,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将他押来,我敢与他当面对质!”
“不急,”柳文海抬了抬手,一旁记录案情的书办便将梅境和的口供拿到面前,柳文海说:“你先认罪画押,至于梅枕霜,我等自会审问。”
梅境和不似梅枕霜那般,是个见了棺材也不死心的性子,他心知自己已经再无退路可言,便乖乖的签字画押,再无一点儿折辨之心了。
三位大人见他毫不展挣,便继续让他留在堂内,又吩咐人去带梅枕霜。
自审理两王之案的时候,梅枕霜就十分让他们头疼,谁也没想到,他都关进这宗正寺了,竟又惹得三司会审,不得不叫人感叹此人真是能折腾。
三位大人在这边做好了与其斗智斗勇的准备,而另外一边,梅枕霜却一直在等着外头的动静。
当有人打开关押他的房门的时候,梅枕霜迅速扑上前去,急声问道:“怎么样?抓到杜迎舟了没有?查到梅擎霜欲意谋反的罪证了么?”
对方不冷不热的回道:“人,抓到了,罪证,也找到了,现在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
梅枕霜还以为自己告发有功,这是要去领功呢,便迫不及待的跟着对方走了,然正当他面色忻然的来到堂中的时候,却发现等着自己的不是来宣旨的太监,而是三司的三位官员以及跪在他们面前的梅境和!
梅枕霜原本欢喜的心情一下子凉了一半,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便收起了方才那副喜容,又装作平日里那副痴呆的模样,被人推搡着走了进去。
他走到堂中也不下跪,就那么形容痴傻的站着,梅境和抬头看了他一眼,阴恻恻的笑了一声:“梅枕霜,别装了,宗正寺的人都知道了,你没疯。”
梅枕霜并不理会他,仍旧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站在一旁。
“还装是吧,”梅境和站起身,看向他的目光森寒无比,堂中的禁子怕他两人扭打起来,便欲上前将他二人分开,只是刚走出一步,却瞧见上座的秦大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去管。
而事实证明那禁子的担忧不假,众目睽睽之下,梅境和真的挥起拳头,恶狠狠的对着梅枕霜骂了一句:“你既这么愿意装,有本事就装到底!”随后不管不顾的冲他打了过去!
梅枕霜自是没想到他竟敢这般放肆,故而被一拳打到在地,梅境和犹嫌不足,便骑在他的身上,对着他的脸便泄愤一般的砸下拳头,每一下都带着恨意,打的梅枕霜不一会儿就口吐鲜血。
梅境和一边打一边骂道:“我落到如今这般田地都是因为你,你以突火枪案构陷我在先,又鼓动我谋反在后,如今竟又出卖我,将我当做你脱困的垫脚石!梅枕霜!我的好弟弟!今日若不将你打残,难消我心头之恨!”
梅枕霜被他骑在胸前,又加之他挟很之下拳拳狠辣难以抵挡,不一会儿便被他打的装不下去,仓促之间只能抬手挡脸,口中含着血气嘶声道:“柳文海!你们不能坐视不理!任由他这般挑衅公堂!”
“挑衅公堂?”梅境和又是一拳击下去,梅枕霜被打的歪过脸去,只觉得此刻头脑昏沉,看东西都有些模糊了,梅境和道:“我今日可不单单要挑衅公堂,还要让你血溅当场!”
柳文海见梅枕霜不装疯了,便抬了抬手,吩咐一旁的禁子上前将他二人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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