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一一四章 废后

冷宫。

常安锦还没睡着,自从知道了梅境和想要谋逆的心思之后,她便夜夜多梦,睡不安稳。

且今日杜迎舟便要离京出城,也不知他能不能顺利抵达梅隐霜的谪居之处,常安锦一直惦记着此事,故而难以入眠。

正当她辗转反侧的时候,忽听得外头有人压低了声音唤道:“母后,母后?”

夜里的冷宫寂静的很,这声音虽然不大,却直直传进了常安锦的耳中,她撑起身子凝神去分辨,发现这声音好像是……梅馥霜!

常安锦惊讶了一瞬,随即掀开被子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就急急的跑到了门边,隔着门警惕道:“是馥霜么?”

外面梅馥霜提防着四周,声音听上去似有几分焦急:“母后,是我!快开门让我进去!”

常安锦不知她深夜来此作何,但念及她不是那等冒失之人,若没有要紧事,想必不会冒险前来,便迟疑着将门打开了。

梅馥霜闪身进入,然后连忙将门关好,她转身看向常安锦,见其比往日不知憔悴了多少,便红了眼眶扑进她怀里,语带哭腔道:“母后,您受苦了。”

常安锦原先身居后位的时候,对梅馥霜也算不上有多关照,但自从自己被打入冷宫之后,她是除了杜迎舟之外,唯一一个愿意来看自己的,于是常安锦不禁心有戚戚,黯然伤神道:“没事,没事。你怎么过来了?”

梅馥霜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而后直起身子:“母后,大事不好了。”

常安锦闻言便心下一沉,她隐隐预感到梅馥霜接下来要说什么,便忍着不安去听,果然,就见梅馥霜忧心道:“今日早朝之时,宗正寺卿告发杜迎舟,说他携带您的信物出城,并查到了您与北狄通敌的证据,父皇闻言勃然大怒,当即下旨命令三司会审调查此案!”

“什么……”梅馥霜的话音刚落,常安锦便如遭了当头一棒似的,双脚被钉在原地,身体僵硬,不能动弹,她脸上血色尽失,又惊又惧道:“怎么会……怎么会……”

此事分明安排的极为隐秘,杜迎舟出城又是奉命前去公干,为何会突然被人告发?

杜迎舟若是被抓了,受审时会怎么说?会不会供出自己?还有梅境和,她的儿子,又将会沦落到什么处境?念及此处,常安锦一时惊惶不已。

“母后?母后?”梅馥霜见她慌了神,便急忙将人扶到床边坐下:“母后,此事到底是真是假,您真的……”

常安锦此刻的心绪早已被惊恐给占满,哪里能听得进去梅馥霜说了什么,但见她眼神慌乱无措,短暂的失神之后,却突然抓起梅馥霜的手,急问道:“案子审的如何了?三司都审出了些什么?”

梅馥霜被她攥的手痛,便下意识皱眉道:“我只听说,此事是二皇兄告发的,这桩案子还在审理,不知审到哪一步了。”

“梅枕霜?”常安锦震愕道:“你说此事是梅枕霜告发的?”

“是啊,”梅馥霜见她这般神神叨叨的模样有些害怕:“母后,您怎么了?”

常安锦却不回她的话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这一切都是梅枕霜在背后捣鬼!自从那日收到杜迎舟送来的经文之后她就有些怀疑,梅境和什么胆子她这个做母亲的再清楚不过,他身为太子之时尚且庸庸碌碌,至多不过是盘剥官员,贪财好色而已,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突然起意要造反!更别说狠心砍下一根小指来逼自己下定决心!

原来都是梅枕霜在背后教唆,是自己的儿子误信了小人的谗言,这才酿成大祸!

常安锦心中又悔又恨,只怪自己当时没有仔细思量,以至于此刻竟又一次被那梅枕霜陷害至此!

“母后?”梅馥霜还在一旁担心的唤她:“母后?”

常安锦恍惚之间猛地回神,脸上多了几分狞厉:“馥霜,你还知道什么,全部说与我听。”

梅馥霜状似忧愁:“我在宫里,对朝堂上的事知道的也不多,只让身边的婢女去打听了打听,据闻是二皇兄为了离开宗正寺,这才告发杜迎舟,继而牵扯出了母后和大皇兄,至于别的,我也不清楚了。”

“那境和呢?”常安锦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儿子,时至今日还在为其打算:“他认罪了没有?”

梅馥霜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母后。”

常安锦现在只期望梅境和还没有招供,只要他不招供,自己便能够将所有罪责揽于己身,然后将梅枕霜一口咬死!

梅馥霜见她陷入沉思,便在一旁试探着问道:“母后,谋逆一事是真的么?杜迎舟真的借着公务之便,暗中给您和大皇兄传递过消息么?”

常安锦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说话。

梅馥霜蹙了蹙眉,故作关心:“母后,如果此事是真的,您万万不可留下丝毫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啊。”

一提到证据二字,常安锦这才有些反应,喃喃道:“没有证据,都烧了……他们不会找到证据的,我儿是无辜的……”

听到她说烧了,梅馥霜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母后,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我能帮您做的?”

常安锦有些呆怔的转过头,此刻的她眼中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精明,只剩下凄切和决绝:“你回去吧。”

梅馥霜眼中又浮上泪来:“母后,是我无能,帮不了你。”

常安锦勉强笑了笑:“傻孩子,是我咎由自取,怎么能怪你呢。”

梅馥霜似有不忍,又低头伏在她的肩上,不舍的道了声:“母后……”

常安锦拍了拍她的肩,两人并没有多少母子情分,事到如今,常安锦也说不出什么嘱咐或告诫的话,因此只是无声叹了口气,平静道:“回去吧。”

梅馥霜抬起头,含泪便要离开,临行之前,突然又问了句:“母后,一步步走到现在,您对自己所做之事,可曾后悔过么?”

包括当日设计害死庄妃娘娘,梅擎霜的母妃,你的心里可曾有过一丝悔意?

梅馥霜的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在这漆黑的深夜中,她们二人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两人之间流转的只有沉重和寂静,在这针落可闻的冷宫里,梅馥霜就这么耐心又安静的等着常安锦的回答。

良久,常安锦才不屑的笑了一声,一听到这样的笑意,梅馥霜便知道答案了,她还是她,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常安锦,这一切并不会随着她的境地而改变,果然,只听她又恢复了以前那样高傲的语气,轻蔑的说了句:“成王败寇,本宫只求无愧于己,何来后悔可言?”

梅馥霜失望的彻彻底底,她在心里自嘲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不该问这一句,常安锦若真的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自责和懊悔,又怎会伙同梅境和,掀起这么一桩谋逆的大案呢。

梅馥霜沉默的转身,随后不发一言的离开了。

冷宫中只剩下了常安锦一人,她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向外望去。今夜没有月亮,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分明是萧瑟凄凉的景致,但她的目光却似留恋不舍一般,向外望了一圈后,才转身走到桌边。

常安锦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在墙上写下了谋逆案的全部经过,她只字不提梅境和,将所有罪责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为何要煽惑杜迎舟刺杀兰松野,又如何利用对方为自己出城送信,最后还写明了这一切都是梅枕霜在背后兴风作浪,只求有司查案时,不要放过这个罪魁祸首。

待写完这一切之后,常安锦看着墙上的字,忽然笑了笑,从九方遥月到九方安锦,又从九方安锦变成了太子妃,最后成为这一国之后,数年来,自己如何化险为夷、如何铲除对自己有威胁的人,她都历历在目,只是万万没料到,当日那个尊贵的皇后,如今竟落得一个如此悲惨的下场,她笑自己算计半生,到头来却如镜花水月一般,空空如也。

屋里安静了好长时间,梅馥霜就守在门外,直到听见里头传来一道近似于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后,她才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除了梅馥霜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一夜,这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梅擎霜府上,江吟时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待展开看过后,便走到梅擎霜房间外敲了敲门:“殿下,禁军里的兄弟来信了,说四公主已经安全回到自己宫里了。”

屋内,梅擎霜“嗯”了一声:“知道了,你下去吧。”

兰松野一直陪着梅擎霜在等消息,听闻此言后,原本吊在嗓子眼的心一下子就落回了肚子里,他感慨道:“四公主有勇有谋,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啊。”

梅擎霜吹灭了桌上的烛火,起身走到床边躺下:“是啊,阿姐若是身在朝堂,所建之功业,怕是不会输于朝中一些大臣。”

兰松野向他靠了靠,打了个哈欠说道:“我要是也有这么一个姐姐就好了。”

梅擎霜侧过头看了看他,笑道:“自那日她来府上之后,便也是你阿姐了。”

兰松野想了想,忽而粲然道:“对啊。”

梅擎霜把被沿往上拽了拽,将他捂得严严实实的,温声道了句:“时辰不早了,快睡吧。”

兰松野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闻言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起来。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梅擎霜心里五味杂陈,他侧过身子将狐狸揽在怀中,脑中明明什么也没想,却直到后半夜才睡去。

翌日,冷宫。

一声惊恐无比的尖叫打破了这个寂静的早晨,附近的宫人太监听到后纳闷儿的走过来,见到那个给废后送饭的宫女脸色煞白的瘫坐在门口,周围还有一滩被她打翻的粥饭,年长的嬷嬷便一边走近了一边骂道:“怎么回事,连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了?”

那宫女捂着嘴,眼睛死死的望着房间内,骇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嬷嬷心觉有异,便快步上前查看,这一看不禁吓得两腿发软,险些跌倒在地。

只见屋内废后的脚悬在半空,脚下有一张被踢翻的凳子,而看她的面色,想是早已气绝多时了。

常安锦自戕的事不出一刻便传到了晟帝耳中,彼时他正准备上朝,当孙公公来报的时候,他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错愕:“你说什么?”

孙公公立马伏跪在地,颤声道:“陛下,废后于昨晚,在冷宫自缢了。”

殿内的宫人闻言当即下跪,无人敢发一言。

晟帝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惊疑道:“起来回话,为何这么突然?”

孙公公站起身,对周遭的人挥了挥手,殿内的宫人便依次退了出去,孙公公垂首道:“陛下,冷宫的奴才来报,说是废后不知从哪里听闻了废太子谋反的消息,估计是怕遭严惩,惊惧之下便在墙上留下了认罪遗言,随后自戕了。”

晟帝听闻后沉默不语,孙公公揣度着他的心思,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陛下可要移驾冷宫?”

晟帝没说话,脸上的神情叫人猜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良久,孙公公才听得他黯然说了句:“不必,上朝去吧。”

梅馥霜宫里。

不知是不是昨夜点了安神香的缘故,四公主今日醒的晚,她坐在镜前梳妆的时候,见宫人一个个讳莫如深的表情,便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感觉你们今日与往常不太一样?”

梅馥霜的贴身婢女走上前欠了欠身:“公主,奴婢听闻冷宫那边的消息,说是……”

一大早的说这不详之语有些晦气,那婢女欲言又止,却被梅馥霜催促道:“发生什么事了直说便是,不必吞吞吐吐的。”

婢女这才怯声道:“……废后自缢了。”

梅馥霜正在梳头发的手一顿,许久后才恢复如常,然后喜怒不辨的说了句:“知道了,下去吧。”

梅馥霜独自一人坐在殿内不知想些什么,良久才听她轻叹了一口气。

过去的恩怨,终于烟消云散了。

朝堂之上,柳文海、秦大人以及章大人将昨日审案的详情一一禀告给了晟帝,又将供词和证物奉上,下站的百官闻言无不骇怪,谁也没想到废安王会为了逃脱流放之苦而装疯,更不会料到他竟一手谋划了这么一桩谋逆的大案。

众人感慨不已,也不知该不该说这废安王咎由自取,他本想着借此事当成将功补过的投名状,却没想到最终反而害了自己,果然是报应不爽。

许是几个废皇子进来罪行累累,一再让人失望,晟帝听了之后竟不似先前那般龙颜大怒,亦或是废后自戕一事让他心生悲凉,总之他只是淡淡的开口道:“朕知道了,废太子和废安王依律处斩即可。”

晟帝终是被这几个儿子伤透了心,任谁也能听出他语气里暗含的颓丧之意。

三位大人应了声是,柳文海又说出了此案尚存的疑点,望晟帝能严审废后常安锦,晟帝沉默了良久,才当着百官的面说道:“此案已经审的很清楚了,到此为止吧。”

众人闻言都有几分纳闷儿,陛下这反应……不对劲啊……

柳文海眉头一紧,刚要再次开口请求晟帝严审常安锦,却听晟帝疲惫道:“众卿家还有何事要奏?”

秦大人性子耿介,见晟帝欲避开此事不提,便要站出去进言,却被一旁的章大人清咳了一声给拦下来了。

他看了章大人一眼,见其对自己微微摇了摇头,这才忍下心中不快,直到散朝。

散朝后,三位大人聚在一起商议此事,他们对晟帝的态度捉摸不透,本想着再去御书房求见晟帝,却被迎面走来的小公公给拦住了:“三位大人请留步。”

柳文海问道:“公公是?”

那小公公垂首道:“奴婢在御书房当值,孙公公吩咐奴婢来告诉三位大人一声,让三位大人散朝后出宫去便是,陛下今日是不会见你们的。”

“为何?”秦大人略有几分心急:“此案尚存疑点未曾查清,废后为何唆使杜迎舟刺杀昭国质子,这背后是否另有蹊跷,是否隐藏着更大的阴谋,还需另审废后啊。”

那小公公听完了秦大人的话后,便压低了声音解释说:“不瞒三位大人,废后昨晚于冷宫自缢了,只留下了一篇遗言,说谋逆一事全系自己所为,也交代了为何要刺杀昭国质子的前因后果,今晨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气绝了。陛下圣心仁厚,虽然早已废去了她的皇后之位,但毕竟念着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心里终归是有些哀切的,故孙公公好意奉劝三位大人,此案就依陛下旨意即可,不必再查了。”

自缢了?

三位大人震惊不已,怪不得今日早朝之上,陛下看起来满面愁绪,原来是因为废后自戕的缘故。

也难怪晟帝对此事只字不提,一则后宫嫔妃自戕乃大罪,二则废后已经被打入冷宫,身份不比从前,自然也没必要让百僚知晓,想来也是因为陛下顾念旧情,想给已故之人留些体面吧。

念及此,三位大人也就不再执着,遂对那小公公道了谢,心情复杂的出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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