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鹤诗冷不丁被兰松野拽的一个趔趄,站稳了之后愠怒道:“胡言乱语!哪儿来的鬼!”
兰松野装出一副胆小不经吓的样子,躲在他身后哆哆嗦嗦的伸出一只手指向窗户:“真的,真的有鬼,我方才看见他们飘过去了!是死去侍卫的冤魂!他们的冤魂来报仇了!”
此时本就是深夜,整个驿馆都笼罩在夜色之中,又加之此处人烟稀少,兰松野受惊之后突然喊这么一嗓子,还真让这驿馆内有了几分诡异之感。
江吟时他们也跟着做戏,当即拔剑出鞘,警惕道:“哪儿?哪里有鬼?”
兰鹤诗带来的禁军和县令等人见他们一惊一乍的仿佛真有那么回事似的,不禁跟着害怕起来,也纷纷望向窗外,众人凝神盯着,不过一会儿果然见窗外飘过了一道黑漆漆的身影,游魂一般,十分瘆人。
“啊——鬼!鬼!”兰松野吓得恨不得找地方藏起来,他死死的拽着兰鹤诗不肯松手,兰鹤诗被他拽的衣衫不整,怒喝道:“松开!”
兰松野吓得那副样子,都快将他的衣袖蒙在自己脑袋上了,又怎会松开,不仅不松手,反而越拽越紧了:“有鬼,真的有鬼!他们都看见了!”
兰鹤诗怒不可遏:“孤乃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乃一国国本!我看哪路妖魔鬼怪敢来犯!”他一挥手指向禁军:“出去两个人看看怎么回事!定然是有人在外装神弄鬼!”
禁军中有两人应了声是,提着刀便出去了。
兰松野就如同中了邪似的在里头神神叨叨:“肯定……肯定是那些侍卫的冤魂回来报仇了,别来找我……冤有头债有主,别来找我……”
他依旧拽着兰鹤诗的衣袍不肯松手,一惊一乍的状态比三公里和木予还要闹腾:“这里有凶手!有害死他们的凶手!”
“你胡说什……”兰鹤诗刚要开口叱骂,就被颜松落抢了过去:“凶手不就是那些刺客么?都已经死了还寻哪门子仇?”
“不是……不是……”兰松野神情恍惚,面色苍白,他使劲搅揉着兰鹤诗的衣服,嘴里翻来覆去的喃喃道:“冤魂来寻仇了,凶手就在我们其中……”
让他这么一说,再配上这幅表情,原本不信鬼神的人也觉得后脊生寒,有人摸了摸后脖颈,只觉得自己生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人群中有人道:“大皇子,这大晚上的,您别说这样的话吓唬大伙儿行不行?”
兰松野眼含惊恐的环视四周,扯着兰鹤诗的袖子蒙住了自己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嘘!这里有凶手!”
兰鹤诗深深吸了口气,他闭上眼睛再睁开,勉力维持着风度说道:“皇兄,你先松手!你这样拽着孤成何体统!”
兰松野眨了眨眼,红着眼睛说道:“那你可要护着皇兄……我……我这一路担惊受怕,实在受不了了……”
兰鹤诗忍着一剑捅穿他的冲动,咬牙道:“……好。”
外出探查的禁军回来,表情很是复杂:“启禀太子殿下,外面……并没有人……”
梅擎霜的死侍很懂如何营造气氛,闻言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惊骇的“啊?”,还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江吟时更是配合,他嗓音都颤了:“不会真的有鬼吧?”
兰松野吓得腿都软了,死死掐着兰鹤诗的胳膊才勉强站稳,兰鹤诗对他又恨又嫌弃,奈何当着外人的面却要做足了宽厚仁德的戏份,只得忍着火气道:“皇兄不过是一时慌了神胡言乱语而已,诸位莫要听信此言。父皇之明德照耀寰宇,我昭国哪有什么冤魂索命的事!”
兰松野吸了吸鼻子,小声道:“那现在不是晚上么,谁照也不亮啊……”
“兰松野!”兰鹤诗终于厉声暴呵:“你这话是在质疑父皇么?”
兰松野都快哭了:“皇兄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大伙儿都瞧见了,真的有鬼啊……”他抬了抬手:“你看,就在你脑后飘着呢。”
尽管兰鹤诗嘴上说不信,但听到这句话后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他猛的回头向窗外看去,却并没有什么鬼影飘过。
兰鹤诗紧握双拳回身怒呵:“兰!松!野!”
兰松野既无辜又可怜,哭唧唧的说道:“刚才真的飘过去了,我没骗你……”
见他兄弟两个火药味甚浓,有人便趁机火上浇油:“咱们一路行来从未发生这等诡异之事,怎么偏偏就今晚……”
这话意有所指,驿馆内所有人不禁狐疑起来,难不成方才兰松野说这群人中暗藏凶手,是真的?所以才会招致那些冤魂盘踞不散?
兰鹤诗自然也听见了这句话,他看向梅擎霜,冷声道:“睿王的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梅擎霜看了一眼他身旁呆如木鸡的兰松野,心中暗自好笑,不冷不热的应道:“太子不必多心,本王手下的人从未遇到过此等怪事,稍有惊慌也是在所难免,并无他意。”
兰鹤诗语气不善:“最好如此。”他瞥了一眼吓得无措的县令,不满道:“你愣着干什么!”
那县令被他申斥的回神,立马吩咐差役赶紧干正事。
兰松野战战兢兢的躲在兰鹤诗身侧,楼东月见状仿佛才记起来自己有护卫之职一样,上前问道:“主子,您不要紧吧?”
兰松野眼神飘忽不定,跟中邪了没什么两样:“符呢?”
楼东月没反应过来:“什么符?”
兰松野急得在他身上摸索:“驱邪的符!赶紧拿出来!在晟京的时候不是备了好多么!”
“皇兄,你差不多也该消停了吧!”兰鹤诗愠怒不已:“鬼魂之说都是无稽之谈,你还要惑乱人心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真的是冤魂回来复仇了!害死他们的背后主使定然就在我们之中!”兰松野躲到楼东月身后,仿佛受惊的兔子一样警惕着四周。
正说着,窗外突然又有一道黑影飘过,兰松野吓得吱哇乱叫,一头扎进了桌子底下躲着,梅擎霜和兰松野的侍卫也不禁惊恐道:“鬼!真的有鬼!鬼又来了!”
兰鹤诗偏偏不信这个邪,他对禁军斥道:“还不再出去查探一番!”
又有三人领了吩咐,硬着头皮出去了。
楼东月走到桌子旁蹲下去:“主子,您出来吧,这么多人都在,没事儿的。”
兰松野却不肯听,抱着脑袋一个劲儿的摇头:“不……不出去……这里不安全,外面有鬼,里面有真正害死他们的凶手,我不能出去。”
兰鹤诗受够了今晚这场含沙射影的戏,当即抽出自己的佩剑指向兰松野:“你给孤闭嘴!你还要蓄意污蔑到什么时候!”
“小心!”楼东月护主心切,他顶着兰鹤诗的盛怒挡在剑尖之前,毫无畏惧之色:“我们主子不过是随口猜测而已,并没有污蔑谁的意思,太子殿下何必这般大动干戈!”
“没有此意?”兰鹤诗讥诮的笑了笑:“自打孤踏进这驿馆之后你们就不消停,又是鬼魂又是凶手的,字里行间都在阴阳怪气,分明就是对孤有所不满,故意指使人演了这场戏,欲借鬼神之说将指使行刺一事栽赃到孤的头上!”
兰松野从桌子下面探出脑袋,可怜兮兮的眨了眨眼:“我没这个意思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刚说完这句话,人群中不知谁就冒出来一句:“不会是做贼心虚了吧?”这声音不大不小,但所有人都能听见,却寻不到是谁说的。
“够了!”兰鹤诗今晚一再吃亏,更不允许禁军听见这群人的挑拨之言后对自己生出疑心,他寒声道:“禁军已经出去探查了,到底是孤做贼心虚还是有人蓄意诬赖,马上便可见分晓,诸位不必这般急着给孤罗织罪名。”
他如此装腔作势,众人倒也不戳破,只等着禁军回来再与他争辩,不久后,先前出去的三名禁军就回来了,只是他三人各个面色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兰鹤诗斥道:“外面到底是何情形,还不快说!”
三位禁军互相看了一眼,而后有一人站出来,犹豫着回禀道:“回太子殿下,外面确实没有冤魂作祟,方才在窗外飘过的鬼影,实则是一个用枯木扎起来的假人。”
兰鹤诗似有若无的瞥了梅擎霜等人一眼,仿佛是借眼神为自己出气似的,紧接着便又问道:“可查到是何人所为?为何不将那装神弄鬼的东西带进来!”
禁军答道:“太子恕罪,卑职出去之后先在驿馆四周探查了一圈,并无发现形迹可疑之人,只找到了那个被箭矢钉在墙上的假人,因其有些诡异,卑职不敢轻举妄动,还请殿下移驾前往查看。”
兰鹤诗收起剑冷笑了一声:“孤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故弄玄虚!带路!”言毕,一群人遂跟着兰鹤诗一起,陆陆续续的出去了。
众人随那几人来到外头,果然瞧见了一个被箭矢穿胸而过、钉在墙上的枯木假人。
兰鹤诗、禁军和县令等人不知道,其他人却清楚的很,这假人正是三公里和木予马车里的那个,是梅擎霜亲手扎的。
随假人一起在墙上的,还有旁边几个显目的大字,有人点了火把靠近,就瞧见上面写的是:此地官员害我!
兰鹤诗看清了这几个字之后,不禁心头一紧,他一时半会儿的琢磨不透,这话……居然不是针对自己,竟像是冲着县令来的?
然还不待他细想,就见一旁的楼东月提着剑指向那县令责问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指使人刺杀大皇子!”
县令自是冤枉,他架不住楼东月来势汹汹,又不敢平白无故的替人背了刺杀皇子和晟国来使之罪,当下就慌忙解释道:“不是下官!大皇子与下官无冤无仇,下官为何要派人刺杀?这……这定然是有人栽赃下官!”
燕识归完成了兰松野交代给他的事,已经趁乱混进了人群中,适时站出来驳斥道:“肯定是你干的!主子、太子和睿王乃天潢贵胄,栽赃你一个芝麻小官,图什么!”
那县令急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大人何出此言啊!下官……下官先前从未与诸位打过交道,刺刺……刺杀诸位于我有何好处啊!”他慌慌张张的跑到兰鹤诗面前自证道:“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明察!下官真的与这些刺客毫无关系啊!”
“大胆!”还不等兰鹤诗开口说话,兰松野便在一旁牛气哄哄的说道:“区区小官,怎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攀附太子!太子若是应允了你,岂不要落得个包庇嫌犯的名声!”
嫌犯?就凭这墙上无根无据、不知谁写在这糊弄人心的话,如何就将人认定成嫌犯了!那县令听了兰松野的话气的血色上涌,他两眼赤红的辩驳道:“大皇子这话是否说的太过轻率了些!下官忝居此地县令一职,虽不敢说有何建树,可身为我昭国官员,自然也将我朝法令奉为言行之圭臬!别说是刺杀朝中要员这等大罪,便是路边的一只鸡一只鹅,下官也不会任意夺取其性命!”
这县令越说越激动,越激动越口不择言:“大皇子如今仅凭借这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就要定下官的罪,若此事让别的官员听了去,就不怕寒了我们这些臣子的心么!”
他激愤,兰松野更激愤,顺势拱火道:“你休要逞辩!我与睿王屡屡遇刺,眼下这里除了你之外便只剩下太子,不是你还能是太子指使人刺杀我等不成!方才让你查那几具刺客的尸体你便磨磨蹭蹭的,可见根本就是你做贼心虚,欲将此事敷衍过去!”他说罢便指向禁军:“来人!将此县令捆了,押解进京,听候父皇处置!”
“这……”禁军各个犹豫不决,不知该听谁的命令,而兰鹤诗却隐隐约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那县令被兰松野逼到了绝境,当即急吼道:“大皇子休要含血喷人!您若信不过下官,下官愿跟随诸位一同前往昭京,请圣上下旨派有司来详查此案,以还下官清白!”
“不……”兰鹤诗心下一沉,刚要开口阻止,便见那县令突然在他面前跪下,一副怒气填胸的样子:“下官无能,探查不出这些刺客的真实身份及背后主使,恳请太子殿下允许下官进京请旨,将此案交由京中有司详查!”
此言一出,周遭一阵安静,都在等着兰鹤诗开口。
兰鹤诗攥紧了垂在袖中的双手,下颌也紧崩的厉害,他双目阴鸷的看了一眼兰松野,并在心中含恨道:好啊,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兰松野却只当没瞧见他那欲杀了自己泄愤的眼神,还在一旁装傻:“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替自己脱罪,方才你查验那几具尸体的时候分明就想应付了事,即便入京之后父皇派人来查清此案,你也免不了一个溺职之罪!”
那县令心里又冤枉又恼怒,方才分明是太子暗中授意,是他让我……不对!县令想了到什么,心中突然升起一阵寒意,他眼珠慌张的转动,表面上却强装镇定。
此事……此事莫不是跟太子有关系?
他半夜三更的急召我来此查案,却又暗示我不必查清,莫非就是让我来担下这个罪名,当这刺杀案的替死鬼?等他们一行人离开之后,太子会不会暗中吩咐人前来灭口?他回到朝中之后,会不会将此事又转嫁到我的头上向陛下缴旨,让我背上这骂名?
不……不行……今日他平白无故的搅进这蹚浑水已是倒霉,万万不能再背上这桩罪名、累及族人!因此无论如何,他都要进京朝谒,请陛下派人来查清此案!
故此县令以头抢地,激越道:“下官愿同太子殿下一同进京,若不查清此案,臣愿脱去这一身官服,自断仕途!”
他说完这话时候,周遭顿时静了下来。夏天的夜晚有些闷热,所有人都在这沉闷之中等着兰鹤诗开口,外面甚至安静的有些诡异,半晌后,终于听得兰鹤诗咬牙切齿的蹦出一个字:“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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