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怀故跟在南重阙身后,护送他去上朝。
在去往待漏院的路上,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南重阙问道:“怎么了怀故,昨晚没睡好啊?”
林怀故揉了揉眼:“噢,有点儿。”
南重阙遂道:“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才什么年纪,精力怎么连我这个老头子都不如。我昨晚也是半夜被吵起来的,今早照样精神抖擞。”
林怀故在心中叹了口气:谁让您那好外甥和那睿王大晚上的不睡觉给您守后门呢,他俩守后门,我守他俩,今日走路不打晃就不错了。
今日昭帝召见晟国睿王和北狄皇子挛鞮贞元,为的还是那契据一事,兰鹤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东宫党羽见状以为他已经劝服了挛鞮贞元,还不等上朝,便先阿谀道:“太子果然是我朝之股肱啊,如此棘手之事,竟被您轻而易举的就解决了,如此材优干济,实在让微臣汗颜。”
一旁也有人附和道:“是啊,我等愚拙,自是不能与太子殿下相比。”
兰鹤诗喜听这种奉承之言,不禁面露得意之色:“诸位大人抬爱了,孤并没有诸位说的这样厉害,此事不过巧得机缘而已,朝堂诸事,还是要多多倚仗各位大人辅弼啊。”
不少官员都围在兰鹤诗身边拍他的马屁,却也有一些不涉党争的人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上朝。
兰鹤诗余光瞥见了南重阙,见他一脸肃正之色,便生出讥嘲之心,故意走过去挑衅道:“皇兄惹出了这么大的事,南将军这个做舅舅的,这几日可睡得着么?”
一大早的就挑事,南重阙在心中暗讽:兰松野喊你狗东西真是没喊错。
他面无表情的应道:“有劳太子殿下记挂,臣垂垂老矣,平日里本就睡的比年轻人要少一些。”
“这样啊……”兰鹤诗假模假意的叹道:“南将军年高德勋,堪当后辈之楷模,若是我那皇兄有南将军三分的忠直,想必也不会在晟京惹出这么大的祸事了。”
南重阙不动声色:“太子殿下谬赞了,太子之言老臣不敢当,至于大皇子,为私,老臣忝为人舅,理应避嫌,为公,他是陛下之子,老臣不敢妄议,故太子此言,恕老臣无法应答。”
兰鹤诗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老东西,倒是学会跟我装腔作势了,我看你能装到几时!
他冷嘲热讽道:“南将军维护皇兄的一片苦心,不知皇兄知不知道,依照孤对皇兄的了解,想必他这个时辰还没睡醒呢。”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响起了太子党羽的轻蔑笑声。
南重阙依旧面不改色:“如此看来,太子殿下对大皇子也甚为关怀,”他话锋一转,绵里藏针道:“若是大皇子知道东宫上下对他这般眷注,岂非要感激涕零了。”
东宫上下,可不仅仅指兰鹤诗一人,还有他那些侍卫、婢女,甚至……妻妾。
兰松野先前就用这些话在口舌上占过自己的便宜,如今兰鹤诗听出了他这话中的暗嘲之意,当即气急败坏道:“你放肆!”
南重阙一脸的茫然:“这……太子殿下何出此言啊?”
周遭人见太子失态,也有几分不解:南将军这话哪里不对了?不就是正常的言语往来么?
旁边渐渐有窃窃私语之声响起,兰鹤诗却不能对他们解释,说兰松野觊觎自己的妾室,故而硬生生将这火气忍了下去,他压低了声音对南重阙阴狠道:“你今日之言,孤记住了,来日孤定不会放过你!”
南重阙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多谢太子殿下挂怀。”
上朝的时间到了,百官依次入殿叩拜昭帝,行过大礼之后,昭帝便让身边的太监传睿王和北狄皇子入殿。
梅擎霜一如那日一样,丝毫不见丁点儿惧意,兰鹤诗见到他这样子,不屑地在心里嗤了一句:装腔作势。
挛鞮贞元入昭京两次才得以见到昭帝,已经没有那种有求于人的急切心情了,他以北狄的礼节对昭帝行礼:“挛鞮贞元,拜见陛下。”
昭帝:“免礼。”
“谢陛下。”
昭帝问道:“我昭国与贵国风俗不同,北狄皇子远道而来,不知住的可还习惯?”
挛鞮贞元在心中暗道:都来了两次了,不习惯也习惯了。只不过他较之于梅擎霜几人有些嘴笨,明嘲暗讽的话说不出来,便如实的应道:“多谢陛下关怀,一切都好。”
昭帝点了点头:“如此便好,北狄皇室虽与我昭国往来不多,可毕竟一衣带水,数百年前又是同宗同源,合该多行交流,互通有无才是。”
挛鞮贞元颔首:“陛下说的是,我北狄臣民敬仰中原文化已久,若是能学得中原之声威教化,对我北狄子民亦是泽被万世、惠及百代之举。”
“哈哈哈好,”昭帝龙颜大悦:“北狄皇子既有此心,待到离京之时,朕便遣使团一路随行,护送皇子回国,也算略显我昭国与贵国缔交之诚。”
昭帝此言,影射了借兵一事。挛鞮贞元心里明白,镇定如常的应道:“多谢陛下厚爱!”
两人客套完了,就该谈论起正事了,兰鹤诗适时道:“孤听闻北狄人向来蒙直,今日父皇召皇子阁下入朝觐见,除了接见使臣的意思之外,还有一件小事要向阁下确认一番。”
挛鞮贞元:“不知太子所言何事?在下定知无不言。”
兰鹤诗遂眼含轻蔑的看着梅擎霜:“阁下身旁的这位是晟国的睿王,想必北狄皇子也认得,睿王几日前就曾拜见父皇,并声称孤的皇兄在晟京为质时欠了他二十万两银钱,如今来此是为了讨回银钱的。”
“睿王手上有一份契据,他称那张契据是孤的皇兄亲手所写,还说阁下可以证明这张契据的真伪,今日孤便想替我父皇和我昭国的百官,向阁下问上一问,这契据,到底是不是我皇兄所写?”
还不等挛鞮贞元开口,梅擎霜便先问道:“陛下,在此事未有结果之前,本王敢问一句,北狄皇子之言,可有决断之效?”
昭帝道:“自然,睿王与北狄皇子,还有朕的皇儿兰松野各属一国,你三人之间并无亲厚之意,想来不会失于偏颇。”
梅擎霜又问:“那若是北狄皇子能证明本王手上契据为真,贵国将如何处理此事?”
昭帝看了一眼兰鹤诗,见后者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放心说道:“若此契据真是皇儿所写,我朝自当遵守契约,还予贵国二十万两银钱。可若是这契据为假,睿王又当如何?”
梅擎霜不卑不亢道:“若这契据为假,本王必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依照贵国的礼数,给陛下行礼赔罪,并择日离开昭京,再不踏入昭国阃阈一步。”
话音刚落,兰鹤诗便笑出了声:“睿王说的好轻巧啊,你污我皇兄名声在前,意图诓骗我昭国金银在后,如今你的无耻行径被人揭露,就想这么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阁下到底把我昭京当什么地方了!”
梅擎霜乜了他一眼:“契据到底是真是假,挛鞮皇子还未曾开口确认,太子殿下此时说这番话是否言之尚早啊?”
兰鹤诗冷哼了一声:“事到如今你还敢嘴硬,好啊,当着我朝百官的面,孤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还不快将契据拿出来,交予挛鞮皇子细细辨认!”
梅擎霜懒得再看兰鹤诗,而是微微侧首给了身后的江吟时一个眼神,江吟时收到示意,便拿着契据走到挛鞮贞元面前。
兰鹤诗暗含威胁的说道:“挛鞮皇子,这便是睿王所说的契据,你可要好好看看。”
挛鞮贞元没应他的话,只是仔细辨认着那张契据上的字迹。
众人见他眉头微微蹙起,还以为他这是质疑之色,不禁先松了一口气,兰鹤诗也是面露得意,他的眼神扫过梅擎霜,嘲讽之意尽显。
“如何?”兰鹤诗傲慢道:“挛鞮皇子可否能证明这张契据的真伪?”
挛鞮贞元收回目光,而后神色平静的对昭帝道:“陛下,我确认好了,这张契据——”
这一刻,所有人都凝神听着,众臣神色紧张,而兰鹤诗却丝毫不担心挛鞮贞元将要说出口的论断,他嘴角挂着一个讥诮的笑意,似是等着看梅擎霜的笑话。
挛鞮贞元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将剩下的半句话给说了出来:“——确是大皇子自愿写下无疑,当日我正在旁边,亲眼所见。”
“这……”百官顿时哗然,似是没预料到事情竟然落得个如此结果。
而兰鹤诗的表情也在一瞬间僵住了,他迟滞的看向挛鞮贞元,突然暴呵道:“挛鞮贞元!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挛鞮贞元面无表情的对他一点头:“诚如太子所言,在下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兰鹤诗被怒火冲昏了头脑,险些就要口不择言:“你放肆!你竟敢假意欺……”
话说到一半,就听昭帝在龙椅之上及时呵斥道:“住口!”
兰鹤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险些当着梅擎霜的面儿,将私下见过挛鞮贞元的事情给说漏了嘴。
他惶骇之余下意识向昭帝看去,隔着一层冕旒,昭帝的神情看不清楚,但是他周遭那股阴沉的怒意,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兰鹤诗心里忽然有些慌张,怎么办,那日他当着众朝臣的面信誓旦旦的承诺,说定能让挛鞮贞元证明这张契据为假,如此就可以省去二十万两的银钱,谁知今日这蛮貊竟反戈一击!
区区二十万两银子是小,可若是失了圣心他要如何挽回!
兰鹤诗惶遽之下立即跪在地上,语无伦次道:“父皇……此事……此事尚有疑点,定然是他为了追索这……”
“够了!”昭帝忍无可忍,无比失望的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兰鹤诗闻言眼神颤抖了一瞬,央求道:“父皇……”
没用的东西!口口声声说自己能摆平此事,到头来不仅丢了我朝脸面,反而还将这契据变得确凿无疑!
梅擎霜方才故意问那番话,就是为了现在!如今已经证实兰松野在晟京欠债一事为真,若昭国再将还钱之事故意延宕,则会落得个出尔反尔、毫无信誉的名声!
昭帝心中愤恨不已!恨兰鹤诗与兰松野二人没有一个得力的,更恨这前来索债的梅擎霜和反复无常的挛鞮贞元!
大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昭帝坐在龙椅之上面色森寒,梅擎霜却似毫无察觉似的,硬要去触昭帝的霉头:“陛下,如今已经证明了这张契据为真,那么依照陛下先前之言,就该按约还我晟国二十万两银钱了,不知贵国何时能将这些钱准备好?”
昭帝寒声道:“睿王放心,朕自然不会食言,二十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且拨用国帑也要遵循章程,你且耐心等待几日吧。”
这话的意思,便是又要拖下去了。不过梅擎霜醉翁之意不在酒,因此倒也不急,就问了个期限:“那不知本王要等多长时间?”
昭帝便问群臣道:“左藏库使何在?”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听见左藏库使回话,却听得另一位官员站出来应道:“回陛下的话,左藏库使前几日因病告假了,这几日并未上朝。”
梅擎霜在心中冷笑一声:呵,好一个因病告假。
昭帝“嗯”了一声:“睿王也听见了,执掌此事的左藏库使告假了,朕身为帝王,不能不体恤自己的臣子,又加之此等大事要遵循朝中制度才行,因此只能请睿王再多留几日了。”
梅擎霜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结果,即便是证明了契据是真的,昭国也不可能依照这上面所写,痛痛快快拿二十万两给自己。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梅擎霜也没必要继续耗在这儿,再待下去估计昭帝就要开口送客了,是以他笑了笑,主动道:“既如此,本王便回四方馆,静候贵国佳音了。”
梅擎霜既然要走,挛鞮贞元也不可能多留,于是他也在行了一礼之后,跟着告退了。
待到这朝堂之上只剩下昭国朝臣后,兰鹤诗悔恨不已的对昭帝道:“父皇!请您相信儿臣,那日儿臣去见了挛鞮贞元,他当真答应了儿臣,不帮那梅擎霜作证的!谁知此子诡计多端,竟敢诓骗儿臣!儿臣也被他欺瞒戏耍了啊父皇!”
“你还有脸说!”昭帝余怒未消:“你自己办事不力,反倒要归咎到别人身上,为何不想想那挛鞮贞元因何食言,是不是你那些威逼利诱的手段,对人家根本起不到任何约束之力!”
自己将事情办砸了,兰鹤诗唯恐失了圣心,他还待为自己辩解几句,就见昭帝烦躁的摆了摆手,对众臣道:“众卿可还有事要奏?无事就先退朝吧!”
话音刚落,有一人便从班位中站出来应道:“微臣刘君清,于数月前奉陛下之命离京巡查边陲十县,今日向陛下缴旨。”
昭帝疲惫的揉了揉额头,抬眼看了看他,想起来了:“是刘爱卿啊,朕封你为巡案御史,这几个月,你在边陲可有发现什么弊害之事?”
刘君清回道:“启禀陛下,臣确有一事要奏。”他将奏疏举在胸前,对昭帝一字一句详细说来:“月余前,臣接到兴水县县令来报,说是兴水县驿馆里有几具尸体,臣详细问过县令之后,才得知这些人具是前往刺杀大皇子和晟国使臣的刺客,只因刺杀未果,这才反丢了性命。”
昭帝闻言有几分惊讶:“竟有此事?”
“是。”刘君清继续道:“臣随县令一齐前往查看,从尸体开始查起,一路追寻线索,查到了京中,臣敢断定,派人刺杀大皇子和晟国使臣的人,就在京里!微臣已经将此案原委写在奏疏内,还请陛下过目。”
昭帝身边的太监见状便上前将奏疏接过,又回去奉给了昭帝。
昭帝打开细细看过之后,沉声道:“谁人敢如此猖獗!竟名明目张胆的刺杀当朝皇子!”
刘云经只得道:“陛下,事涉京城,臣权位不够,故将此案上报陛下圣裁。”
昭帝只沉思了少倾便下令道:“此案既然是由你开始审理,自然也是你最清楚其中草蛇灰线,你接着查便是。刑部何在?”
刑部尚书郭唯空站出来道:“臣在。”
昭帝道:“朕命你与刘卿一起查明此案。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郭唯空与刘君清齐声道:“臣,钦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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